楚翊尘眸中划过一丝微光,面色却不动分毫,目光凝着九歌,“漓儿何出此言?”
“因为……”九歌愣愣看着他,想将心中疑惑一吐为快,可稍稍沉吟了会,又淡淡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自打相识以来,楚大哥一直都待我极好,让我觉得受之有愧。”
“其实漓儿大可不必介怀,”楚翊尘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有些凝重,“当初我失手将你打落黄河,若非风兄路过将你救起,只怕你早已命丧我手。何况……我也没为你做过什么。至于那些身外之物,权当补偿我对你的亏欠。”
世上哪有他这样的哥哥,将自己的妹妹弄丢了整整十二年,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又不能相认。
如今漓儿成了姨母的女儿,是定北侯府的嫡女,而他只是一个平民,且被朝廷视为眼中刺肉中钉,现在相认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和灾祸……
还是坚持那句话,只要漓儿过得好,他可以不认这个妹妹。无论相隔多远,知道她平安他就心满意足了。
九歌目光微凝,心中有了些猜测,却没有多想,唇角笑意不变,好像信了又好像不信,只是没再继续追问。她将玉令递给楚翊尘,认真道:“这块灵霄令在我手上发挥不出它的作用,可能还会招来横祸。楚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块令牌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楚翊尘淡然地垂下眼睛,目光落在那块灵霄令上,沉默了许久,久到让人以为他不会收下,九歌顿了会,正想再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楚翊尘又忽然抬手,缓缓地将令牌接了过去。
他拿起令牌,手指在令牌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漓儿可知三块灵霄令背后的故事?”
“听墨美人说过一些,”九歌如实道:“好像是前朝开国皇帝所铸,铸成后分别送给了风桑、蓝苍梧和瑶珈公主三人,后来蓝苍梧和瑶珈公主成亲,风桑又将自己手中的灵霄令送给他们当做贺礼,所以三枚灵霄令最终都落在了珈蓝神教手中。”
“的确如此。”楚翊尘移目看着她,正色道:“既然你知道它的来历,那应该也知道里面藏了何物对吗?”
九歌点点头,满口无所谓道:“听墨美人说,前面两块灵霄令中分别藏了旷世宝藏和绝世武功,第三块嘛……他也不知道。”
“宁王不知道情有可原,”楚翊尘莞尔一笑,看着九歌,凝声问:“漓儿想不想知道?”
九歌闻言一愣,抬眸瞅了他一眼,倏地笑了,“我一不贪财,二不恋权,三没野心,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顶多当个故事听,听完也就过了。”
当初君羽墨轲给她讲刘释珵、蓝苍梧和瑶珈公主三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时,她也权当故事听,听完后能记得多少是多少,记不了的也懒得去回想。当时她好像还有几个疑问来着,现在却想不起来了。不是她记忆差,主要是没走心。
“漓儿就一点都不好奇吗?”楚翊尘看着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由蹙了蹙眉头。刘释珵和蓝苍梧一个是他们祖父,一个是他们外祖父,灵霄令里的东西与他们息息相关,说白了就是祖辈们留下来的遗物,在不知道真相之前,他一直都想拆开玉令看看。
然而,玉令一旦拆毁就无法复原。为了复仇他已经毁了一块,另外两块无论如何也不能损坏。
所以他不能明白九歌的想法,为什么她会表现的这么无所谓?正如九歌也不能理解他眼底的那抹失望一样。
“故事都结局了,谁还会在意细节。”九歌耸耸肩,漫不经心道:“听说瑶珈公主曾救过刘释珵一命,如果真叫我猜,第三块灵霄令里应该藏着免死金牌之类的东西吧,”说着,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突发奇想道:“不过也有可能刘释珵对瑶珈公主一见钟情了,在第三块灵霄令里放了封情书……不对,情书分量太轻,放灵霄令里太掉价了。”
九歌没注意到楚翊尘逐渐黑下来的脸色,大开脑洞,自顾自地构想道:“一般男人为了打动喜欢的女子,应该会说些‘以江山为聘,为你倾尽天下’之类的话,即显得自己霸气无比又能煽情,嗯,对,第三块灵霄令里八成就藏着这样一句话。”
楚翊尘见她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小丫头,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竟然把自己的祖父和外祖母配成一对了,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偏偏她还没说错。只是猜中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
“漓儿的想法虽好,可却偏离了事实。”楚翊尘轻咳了声,一脸板正道:“但凡能做开国皇帝的人,必是胸有抱负壮志凌云,不说一世英明,但决计不会在建国初期朝纲不稳时,说出‘倾尽天下’这类话。”
“儿女情长之人无法在乱世中平定天下,独善其身之人也无法在百废待兴中稳固朝纲。这也是为何三人打天下,登上那个位子的却是皇……崛汉先皇。”楚翊尘目视前方,像是在对九歌说,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可是,话说出口后,他突然迷茫了。
脑海中浮现一张沉静的容颜,自从相逢后,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往事再次重现,就像在昨日发生的一样,清晰刻骨,挥之不去。他无法让自己漠视,无法看着她的眼泪而无动于衷,那么……他是那个壮志凌云的人吗?
最终他会走上谁的路?
九歌不知道楚翊尘此时心中所想,只觉得他这番话说得似乎有些道理。
有句话怎么说着来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打天下的人决计不会为了某个人或某件事半途而废,一将功成万骨枯,敢闯的人必然够狠。
“楚大哥,第三块灵霄令里藏的是什么?”九歌转眸看向楚翊尘,这么问并非对灵霄令好奇,而是好奇一代开国皇帝如何得到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尤其是这个女人已经嫁人了,而且嫁的还是名声威望不亚于自己的亲兄弟。
楚翊尘回过神,移目看着九歌,缓缓笑了,“我还以为漓儿不会问。”
“本来是没兴趣,可已经聊了这么多,如果还不知道结果,那之前的话不都成了废话。”
“哈哈,说的也对。”楚翊尘展颜一笑,摩挲着手中的令牌,沉吟了会,道:“第三枚灵霄令中曾经放了一纸和亲诏书。”
“咦,那也差不多啊。”九歌心中已经认定,刘释珵和瑶珈公主之间不可能只是救命之恩这么简单,如果是单纯的救命之恩,报答的方式有很多,犯不着送出一块以帝王之尊命名的灵霄令。她拧眉思索了会,很快捕捉到了楚翊尘话里的重点。
“曾经?”九歌疑惑,“莫非里面的东西还变动过?”
“令中之物不曾变,变的是玉令本身。”楚翊尘没打算瞒着九歌,尘封之事虽与她无关,可作为嫡亲后辈,她应该要了解。
楚翊尘整理好思绪,将从蓝夫人口中所得知的事情娓娓道来。
除了蓝吟雪和独孤玉郎之事没说,关于刘释珵、蓝苍梧、瑶珈公主三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毫无隐瞒地告诉了九歌。
初夏的阳光从花枝间透射下来,照在地上斑斑点点,正午的天气有些炎热,九歌静坐在树下,竟感到一阵寒意。
她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天山,天山顶大雪纷飞,一个部落的首领带着一众青年冒着大雪翻山越岭、被迫远迁;天山下大血纷飞,一队夫妇领着一群老弱妇孺奋勇杀敌,死在剑下的敌人也许是昔日并肩作战的将士。
等一切回归平静后,山顶的白色和山脚的红色相辉映,天山横尸遍野,有冻死的,也有战死的……
一片苍茫,又是一夜大雪纷飞,所有的一切都被大雪掩埋、覆盖。没有人知道一个部落从此消失了,没有人知道昔日战神最终死在他曾经率领的将士长缨下。
南岭的神坛里燃起了圣火,侥幸活下来的妇孺围着圣火祷告,为首的却是一名不满五岁的女娃娃……
九歌仰首望着明艳的太阳,阳光太盛,照的她眼睛有些刺痛,眨了眨眼睛,羽睫上有一层湿意,面色却无动于衷。
她能感觉的自己心中有一种凄凉、悲怆的感觉,这种陌生感觉好像是她的,又好像不是她的,眼睛酸酸涩涩的,大概是凝视太阳太久了吧。
桃花林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楚翊尘看着九歌,忽然问道:“漓儿去过南岭吗?”
九歌伸出五指挡在眼前,遮住刺眼的光芒,“我才回中原不足半年,别说南岭了,长江以南的地方都没去过。”
“南岭很美,四季如春,”楚翊尘眸光动了一下,笑道:“漓儿有空不妨去走一走,那里还有现存的回纥人,从他们口中能探听到更多关于蓝苍梧夫妇的事迹。”
九歌目光看着眼前的一树桃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楚翊尘顿了会,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令,蹲下身,递给九歌,“这是蓝苍梧为避免欺君之罪仿铸的那块灵霄令,你在南岭如果遇见回纥人,拿出这个她们会以礼相待。”
九歌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慢慢低下头,看着手中玉令,一眼瞧过去,只觉得和刚才还给楚翊尘的那块一模一样。
她抬眸看向楚翊尘,在楚翊尘的示意下,将玉令前前后后翻看了一遍,似乎觉得有些地方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她拧了拧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收。
楚翊尘看出她的犹疑,淡淡笑道:“漓儿放心,虽然这块玉令和灵霄令外观一致,但里面却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块仿铸品,无任何价值。”末了,他又补充道:“不过,它确确实实是蓝苍梧的遗物,对我们而言可能没有意义,可对南岭现存的回纥人而言,它就是无价之宝,所以千万不能弄丢了。”
九歌愣了会,抬头看着楚翊尘郑重的神色,木讷道:“没有价值,又不能弄丢了,那给我干什么?”
楚翊尘神色一僵,默了会,淡定道:“我见你对蓝苍梧夫妇的事迹似乎深有感触,故而想给你做个念想。”
九歌蹙蹙眉,正想拒绝,楚翊尘连忙打断她,“漓儿先拿着,等你有空去南岭,直接将它交给回纥人即可。江湖上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近段时间怕是不得空,你就当是帮楚大哥送还迦蓝神教,可以吗?”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拒绝吗。”九歌撇撇嘴,垂眸看了眼手中玉令,叹了口气,将它塞进怀里。
虽然她看不出两块灵霄令有什么不同,但总归是不一样的,她相信楚翊尘所言,这块灵霄令是蓝苍梧仿铸的。只要不是真货,那她就收下了。
楚翊尘见九歌终于肯收下,俊朗的脸上笑意更深。
他不在乎底蕴深厚的迦蓝神教,也不在乎灵霄令里的金矿宝藏,只想和妹妹一起,将祖辈们的遗物永远地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