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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他心里发慌,可转而一想,此人亦正亦邪,也是踏着白骨走上来的,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血污,手段之狠辣,令人闻之生畏。如今身为摄政首辅,亦是忠奸并用,迅速让新朝保持住了微妙的平衡,向来不管臣属私事。想至此,他微微放下些心来。

    “大人.”

    音音也瞧见了那身影,又瞧出李勋一副畏惧姿态,也猜这人定是来头不凡,便急急出声呼喊。

    可因着中了媚药,这声音娇娇颤颤,倒似在招惹那人,让她倍觉羞耻,下意识咬住了唇,踉跄着朝那雨幕中的身影奔去。

    只身子一动,却被李勋攥住了腕子,脚下一顿,摔在了廊下。

    “见过大人,家里侍妾同臣置气呢,捞了您的清净,真是罪该万死”

    陈勋点头哈腰,说的异常诚恳。

    那伞下挺拔的身影并未有一刻停顿,只当未闻,连一个眼神也未施予。

    身后撑伞的于劲瞧了一眼廊下,也未言语,这种事,他们主子向来懒怠瞧一眼的,只可惜了那姑娘。

    “嘶.”李勋正专注的瞧那雨中人的反应,见他并不发话,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冷不防手上一痛,却被那姑娘挣脱了去。

    他有些讶然,这春风一度厉害的很,寻常姑娘用了,早软成了一滩泥,哼哼唧唧往他身上蹭了,这沈音音倒是个能撑的。

    音音腿脚发软,一点也用不上力,她下唇咬出了血,踉跄几步,跌在污泥中,抬起脸看近在咫尺的那人,勉力克制住溢出口的颤音:“大人,民女非是他的姬妾,本是来上香的,还请.还请大人伸一把援手。”

    江陈因着污水溅到了脚边,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可听见那声音后,猛然顿住,微微眯了眯眼。

    伞盖往后撤了撤,露出男子轮廓利落的脸,高鼻薄唇,凤目细长,目光刀锋一般,落在女子身上,待看清那张柔媚的脸后,背在身后的手顷刻握紧了。

    又来了,那浑身冰冷的窒息感,让他头痛欲裂,后背冒出冷汗来。

    音音身子发颤,冰凉的雨水落下来,总算让她些微好受了些。看到那双云纹鹿皮靴停了下来,心中一喜,急急抬起了头,却在触到那目光后,微微往后缩了一下。

    那漆黑眸中目光幽深,像是一匹充满野性的饿狼,立时要将她吞进腹中。

    她定了定神,再去看,却见那目光已隐了去,面前这人换上了淡漠矜贵的神色。

    他脚尖朝她转了转,轻勾了唇角,问:“你可认得我?”

    看这人衣着用度,当是个大员,可如今新朝刚立,朝中已是换了一批,她并不认得这新贵。

    那人瞧她困惑神色,垂下头,轻轻嗤笑了声。

    自然,她自然不记得他,当年高高在上的小姑娘,怎会记得一个卑贱之人。

    他瞧着她衣衫浸湿,明明一身污泥,却依旧像是污泥里的清荷,挺秀而干净,虽中了媚药,可那双眼,便是透出来的□□都是纯净的味道,丝毫不媚俗。

    是了,还是一如当年,她站在雪地里,比那雪花还要纯白几分,纯白的让人想要弄脏她!

    第2章 人留下

    “大人,贱妾冒犯了,冒犯了,您多海涵。我这便带她走。”

    李勋几步迈了过来,扯着音音便要往廊下走。

    腕上被攥的生疼,体内冲撞的热浪让她微微发颤,一张口,便似要溢出娇颤之声,音音死死咬住唇,只拿一双眼,望住了罗伞下的人。

    一个闪电划过,江陈清晰的看到她眼里的凄惶,小鹿一般,蒙了一层水雾,偏偏执拗的盯住他。

    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微挑了眉,看向了李勋。

    虽是一句话没言语,可那目光里的压迫让李勋后背直冒冷汗,膝盖一软,便想跪下去。

    他依然是审慎的目光,不咸不淡,静静看雨幕里的姑娘。

    音音觉得时间都要静止了,一颗心悬在刀刃上,等他一句施舍。

    唰唰的雨声里,这句话久久也没有等来,久到她都要放弃希望了,微微垂下眼,不再看他。

    “人留下。”

    这清朗的男声骤然响起,让音音睫毛一颤,猛然抬起脸。

    李勋也愣了一瞬,却也解脱一般,当即松了手,仓皇着跑回了廊下。

    音音猛然松了口气,她勉力稳住身形,想要道一声谢。

    风雨里,那人却先开了口,是对着身后长随说的:“于劲,把马车赶来寺庙后门。”

    等音音上了马车,还有些不能相信,这瞧着冷冽的人,会再次伸一把援手。

    “烦请.烦请大人,寻一家医馆,我.我自会下车。”

    音音声音颤颤的,说完这一句,再不言语,只缩在车角,微微闭上了眼。她需得寻家医馆,解了身上这媚药。

    车门轻响,于劲探进头来,恭敬的递给主子爷一个小瓷瓶。

    江陈拿在手中把玩,明明晓得这是解春风一度的丸药,却并不递出去,只玩味的抬起眼,看住了面前的女子。

    他想看看,那个曾经雪白一团的姑娘,会不会也如那些歌楼中的女子一般,撕扯着衣服扭成一团,展现出世俗的肮脏丑态。

    可等了一会,角落里的姑娘却依旧安静,她细白的手紧紧抓住窗框,因着太过用力,轻动间留下丝丝血痕。

    她闭着眼,紧紧咬住唇,一丝声儿也无,白净的面庞上浮起红晕,瞧不出一丝欲念的肮脏,倒像是春日里欲开不开的桃花,不动声色间吸人魂魄。

    江陈眉目微动,带了点轻佻的坏笑,修长的指骨,忽而抚上了她的臂。

    音音脑海中昏沉一片,腾腾的热浪里,忽觉有臂上一丝清凉,带着男子隐忍的力道,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睁开迷醉的眼,瞧清了那男子模糊的脸,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扣在窗框上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窗外的雨势小了几分,淅淅沥沥落在车顶,马车辚辚间,已是入了城。

    江陈瞧着还是静谧的小姑娘,因着咬唇太过用力,嘴角已是氤出血丝来,他忽而觉得没意思,心绪也烦乱,将白瓷瓶一抛,扔进了她怀中,道:“吃了吧,别在爷车上闹出人命来。”

    .

    音音回到陈家时,申时已过,陈林带着沈沁还未归来。

    她是从角门入的府,踉踉跄跄回了自己的桃苑。

    院子里静悄悄,自小伺候在身边的婢女阿素正靠在床边做绣活,见了一身狼藉的姑娘,吓了一大跳。

    她将人搀扶进屋,急急道:“姑娘,这是怎得一回事?不是今日去上香的吗,怎会如此狼狈?”

    “备点热水,我要沐浴。”

    音音嗓子有点哑,也无心思多说,她只想好好洗一洗。这被李勋攥过的腕子,还有他靠近时传来的熏香味,都让她觉得恶心。

    待洗过了两三遍,热水漫过身体,才让她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阿素瞧她神色,现下也不好多问,只一脸担忧的替她馆发穿衣。

    “姑娘可是回来了?夫人正惦记你们呢,姑娘要是得空,去正屋说几句话吧。”

    门帘打起,苏幻身边的大丫鬟萍儿步了进来,笑语盈盈。

    音音晓得阿姐是要问几句祭奠事宜,坐在榻上稳了稳心神,便起身往正院而去。

    进了垂花门,却见几个医者正提了药箱,躬身而退。

    陈林搓着手,在廊下来来回回的走,一副焦急神色。

    音音愣了一瞬,那些隐忍的屈辱一下子涌上来,她望着这个本是有几分敬重的表姐夫,红了眼眶,他怎么能这样狠心!想当年沈家,待他从来不薄。

    陈林也看见了她,踌躇了一瞬,走了过来。

    他不敢看她的眼,心虚的瞟向旁处:“你.你逃了也好。”

    半途中他就后悔了,他不敢想,若是他的阿幻晓得了,该对自己多失望。

    音音并不理睬他,绕过他身侧,便要往里走,却听身后的人焦灼着低低道了句:“音音,你大姐姐如今身子虚的很,刚刚大夫还叮嘱,定不能受惊受寒,算我求你了,今日这事,万不能让她知晓啊。往后.往后再不会有这等事了,我陈林用自己的仕途发誓。”

    廊下有风吹来,吹的音音心底寒凉一片,她没说话,站了一瞬,打帘进了卧房。

    小阿沁正赖在床头,奶声奶气的哄表姐喝药,一脸小大人神情。

    苏幻靠在迎枕上,轻轻刮了下小人儿的鼻子,端起药碗小口而食。

    音音看着阿姐凸起的小腹,单薄的肩背,微微垂下了眼,抬手拭去了眼角那滴泪,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一时觉得,要是母亲还在多好,还能给她一个怀抱,让她痛快哭一场。

    可如今,放眼四顾,再寻不到能依赖的人,再多的屈辱,也只能自己和血吞了。

    .

    暮色时分,这场清明时节的大雨终于止了。

    首辅府上已点了灯烛,影影绰绰,映出廊下站站兢兢候着的奴仆。

    于劲传了膳,还未进正房,便听里面哐当一声响。

    他从窗牖里瞧见自家主子扶着桌案,微闭着眼,正抬手轻揉太阳穴,便晓得,这大抵是主上的旧疾又犯了。当即止了步,一丝声儿也不敢出,屏息候在了门外。

    江陈高大的身影微晃了下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手上,这只手今日真实的触碰到了小姑娘的肌肤,滑腻弹软,比梦中的还要软糯。

    她身上清淡的栀子花香丝丝缕缕,仿佛还萦绕在鼻端,让他头痛欲裂,四肢冰冷,这些年已渐渐少犯的旧疾又潮水般袭来,还是那般让人心窒。

    刻意遗忘的那些片段又鲜活起来,骤然跳入脑海。

    第3章 平昌十四年

    那大概是平昌十四年冬,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小姑娘一身素锦,站在雪地里,肌肤白莹的亮眼,仿佛要融进这天地间的纯白。

    “姑娘,便是他了,可算是逮到了,是个乞丐,你瞧他,真真下贱又肮脏!”她的侍女指了被小厮压在泥泞里的江陈,一脸鄙夷。

    江陈到现在还记得,污脏的泥水呛进口鼻,那让人作呕的味道。他依旧不发一言,只抿住唇,将那只折了的腿挪了挪,勉力不让背脊弯折。

    音音细白的手紧了紧雪白的狐裘,闻言顿了一下,转头看了过来。

    她发髻上的步摇晃啊晃,伶俐又娇俏,那一眼,楚楚又盈盈,像是一汪清潭,清晰的映出江陈的卑贱。

    江陈瞧着那双眼,忽而想要开口解释一句,只张了张嘴,又被那小厮摁着头压进了泥水中,呛进一口辛辣,胸腹都是冷的。

    他手臂挣扎了一下,便听见了小姑娘清灵的声音,她说:“做乞丐并不肮脏。”

    他心中一动,忽而涌起一点热,可那丝热乎气还没来得冒出来又被她一句话打进了十八层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