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从茗认识这位卢家俊秀,卢声远是国子监的监生,算起来是他的学生,鲁从茗通过这位学生求见过工部尚书卢家林,应该算是旧识了。虽然卢家林从工部尚书的位置默然退出,但卢家作为十大世家之一,三院六部九卿中卢氏子弟遍布,建武三年卢家秀从宿州刺史转任黄门侍郎,卢家在朝堂上的势力并未受到大挫。
在京城做官,如果不能将自身织入进盘根错节的网中是难以持久的,君不见许多官员在六部中混到致仕也才是六七品的郎官,鲁从茗靠着楚安王起家,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虽然不想见这个卢声远,还是极不情愿地说了声“请”。
卢声远是来套交情的,鲁从茗是钦差,自己的英雄壮举能够通过他直接上达天听,哪怕官升一阶也不枉自己受的惊吓。
鲁从茗漫不经心地听着卢声远吹嘘自己,心中腻烦透了,偏生卢声远不识趣,茶水凉了没有更换也不自知。半个多时辰过去了,这两天赶路着实累了,鲁从茗打了个哈欠道:“声远落入贼手能忠君爱国、大义凛然,着实让鲁某佩服,我回京后定当把声远的壮举禀明天子,替声远你请功。”
卢声远见此行的目的达到,欣然起身道:“鲁大人,一切拜托你了,我卢氏将来定当还报。”
送卢声远离开,鲁从茗撇撇嘴,空口说白话谁不会,不过替卢声远扬名是顺手之劳,积些香火人情也好。回到屋中哈欠连连,实在是熬不住了,鲁从茗上床睡觉,错过了机会。
林华县的阴风浊浪刮不到兴凌县,江安义第二天并没有离开,天子派他来暗中查访的任务已经完成,江安义将他所知的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遍。奏折中表彰了袁德成、李玉波、熊以安、纪大涛、周臻等人尽忠职守,谈到了捕头王齐辰、役伕赵哥、码头帮铁柱等普通百姓的作为,讲了转运司衙门的大小官吏如何贪污河工银两、官商勾结以次充好、以少充多、盘剥役伕,叶彦光与转运司衙门勾结、受托派人暗杀李玉波、逃走后勾结钟山寨的贼人反叛,描述了卢声远的不堪和杨国华的附逆,提到了元天教叛逆的推波助澜,最后不无伤感地讲到普通百姓面对大灾时卖儿卖女的凄惨,被贼人裹胁时的无奈,被安东都护府官兵杀死的惨状。
这份奏章从辰初写到午正,江安义时而愤慨、时而欢欣、时而伤痛,多次掷笔起身 徘徊,待情绪稳定后才继续往下写。周臻走进来请他吃饭,看了一眼高高堆起的奏章,心中暗喜,这份奏章送到天子手中,自己就要升官了。
陆续有兴凌县的百姓返乡,粮食成了问题。江安义一面派人四处买粮,一面让周主簿组织清理烧毁的房屋,注意搜搜有无隐藏的粮食。铁头陀被江安义派去了钟山寨,匪窝要清剿,不过江安义吩咐铁头陀最好不要杀人,山上的青壮都下了山,留下的多是老幼女人,不准欺凌,将他们带下山来安置。
周臻面带喜色地道:“大人真是神算,今日清理废墟时找到数次粮窖,里面的粮食约有六七十石,够大伙支撑两天了。下官已经派人前往林华县告急,粮车最迟后天就会到来。”
傍晚时分,铁头陀带着六百多钟山寨的老幼回了城,向江安义禀报道:“山寨的房屋已经被郭德这小子烧了,这些人躲在山上不肯出来,我告诉他们朝庭不追究他们的罪责,可是这些人不信,没办法只能强迫他们下山。”
江安义让人先给他们准备吃食,等这些人吃饱了后江安义亮明身份,把那块金牌也展示过,让这些人放心朝庭不会追究他们的罪责,以后安心做个良善百姓便是。看着那些凄惶的眼神,江安义心中不好过,他们的丈夫、儿子可能再也不回来了,这场大祸要怪谁呢?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江安义长声叹息。
井娃得知江安义要带他去德州新齐县,这个早慧的孩子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初为了救娘他便将自己卖给了江安义,虽然江安义无意但这个读过两年私塾的娃儿却死守着信义。只是事到临头,井娃又有些不舍,自己走了娘和妹子怎么办?
江安义看出他的顾虑,笑道:“如果你娘愿意,你们一家三口便都随我去平山镇,我家中小有产业,饿不到你们。”
井娃欢呼一声,磕了个头跑去跟娘商量。周臻羡慕地看着这个娃儿,感叹道:“大人宅心仁愿,这孩子也算福缘深厚,能遇到大人,将来这小子肯定前途不可限量。”
士林中传说这位江状元不光在理财上是“点金手”,便是育人方面也是点石成金。驸马爷范志昌且不说,李家子弟李东晟高中在三十二位,事后曾说若无江安义半个月的指点实难得中。这个井娃周臻看在眼中,是个可造之材,如果能跟在江状元身边,一个进士出身妥妥地跑不了,说不定得中前三四,那真是祖坟都冒了青烟了。
江安义在兴凌县没有立即动身,除了要写这封奏折外,他还在等亲卫黄柱的到来,林华县城下他与纪大涛交待了几件事,其中一件便是让他告知熊以安,让黄柱到兴凌县与他会合,然后一同前往德州。
黄柱却带着一群小丫头来到兴凌县,这让江安义有些哭笑不得。黄柱是化州人,小时遭遇兵乱妹子曾被爹娘卖掉,这成为黄柱永远抹不去的痛。成为江安义的亲卫后,黄柱曾多次找寻过妹子,却没有下落。这让他对客栈里的那个平州张姓商人怨念极深,那些小姑娘让黄柱想起自家妹子,所以黄柱假借江安义的意思要救出这些被卖的小丫头。
熊以安以为江安义怜香惜玉,这是同道中人,有他出面,纪大涛再派了两名龙卫,吓得那张姓商人屁滚尿流,二话不敢多说,一分钱不敢要,赶紧出了城。黄柱将卖身契发还给这些小丫头,只是多数人已经找不到父母亲人了,没办法黄柱只好雇了五辆大车,带着这二十多个无处可去的小姑娘来兴凌县找江安义。
四月二十五日一早,鲁钦差在转运使常玉超以及袁县令的陪同下视察了元华江大堤,洪水差不多退却,站在大堤上仍能看到身后大片的淤泥,就像大地上的伤口,渗出的水便是流着的血。
鲁从茗没有让熊以安和李玉波一同前来,在常玉超的带领下看了几处溃口的情况,又查看了料物库,随意地挑选了几个精心准备好的役伕问了问情况。袁德成一语不发,心中暗自替鲁从茗悲哀,这位钦差大人看似滴水不漏的细致,其实离套颈的绳索越来越近。
回到县衙,鲁从茗重新审案,面对李玉波的指控,转运司衙门官吏众口一辞地否认
,众口铄金,李玉波成了捏造事实污陷同僚的小人。看着李玉波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熊以安轻笑劝道:“李大人,勿急勿躁,让这些人尽情蹦哒,有他们哭的时候。”
传唤了几名料物商人,事先得到吩咐这些人知道如何应答,看着钦差大人频频点头,常玉超等人松了口气,看来情况没有事先想像的那般危急,说不定罚点银子就能过关。常玉超等人知道暗使的存在对他们极为不利,但只要鲁从茗做出裁定,朝庭顾及情面只能大事化小,从轻发落,这也正是常玉超等人的目的。
有一件事无论如何躲不开,就是刺杀李玉波的案子。纪大涛奉命将余树森提到县衙过堂,事到如今余树森有啥说啥,常玉超等人暗自庆幸,这个刺客只知是叶彦光派人去杀李玉波,并不清楚叶彦光是受邹素洁所托,这个时候常玉超等人在心中求神拜佛,让叶彦光从此消失吧。
鲁从茗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不过他不急着结案,他还要多敲打敲打常玉超等人,这样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再出血,奏报天子的时候也好显示自己的辛劳。
四月二十六日,江安义和黄喜带着六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出了兴凌县往西,随行的有井娃一家三口,还有二十七个小姑娘。
终于得知暗使存在的鲁从茗坐不住了,二十六日渡江去了天庆县,在天庆县查出克扣役夫工钱之事,当场拿下胥吏四人;二十七日到永洞县,发现河堤偷工减料,拿下监津吏及所属胥吏七人;下午到屯城县,屯城县令汪华年因赈灾不力受责;二十八日至安栗县有百姓告状,称河渠署令邱光明强抢民女,邱光明去职待参,常玉超等人受责。
一连串的举动让转运司衙门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邹素洁又通过郭亮递进去两万两银票,银票收下了没有回话,常玉超等人的心却安定了几分,钦差大人还敢拿银子至少会保全他们性命。
一个人在屋中,将八张银票铺在桌面上,鲁从茗有些醉意,八万两银足够在京城买下数十栋宅院,自己下半辈子称得上有钱人了。将银票收好,鲁从茗的眼中放出光来,自己不是守财奴,有了钱就可以做很多事,御史中丞不过才是五品官,这八万两银子都花出去不知能升几阶。
眼前的境况鲁从茗心中有数,天子派他前来查案,常玉超等人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要不然他在天子那里也交待不过去。这三天随随便便地走访了一下,就搜罗出一大堆罪证来。常玉超反正年纪大了,钱也捞够了,免官应该能接受;邹素洁与自己是同乡,不妨从轻处治,罚他点钱便是;邱光明被百姓告状是不能轻易放过了,将他流放到黔州去;熊以安这小子虽然自己拿他没办法,但也要想个罪名恶心恶心他;李玉波一个办事不力是逃不脱的,至于万怀兴、段爽等人随便安个什么罪名,江南转运使衙门人人受罚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