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恭身向石方真施礼,道:“萨都教伏鹰,见过陛下。”
石方真放下酒杯,正容道:“尊者远来,有所怠慢,恕罪。来人,赐酒三杯。”
萨都教崇尚自然,不压抑天性,饮食上并没有什么戒律。伏鹰尊者躬身谢过,执杯饮尽。
饮过酒,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石方真道:“尊者乃是世外高人,为何要插手世俗中事。”
伏鹰尊者笑道:“我本是金狼帐下千长,后被吾师招入教苦修。此次王子入郑和亲,吾师派我保护王子安全,顺道向大郑高人讨教。我在金狼帐下任千长之时,也学过几天射箭,既然王子有命,便腆颜 射上一箭。”
与诡异的扮相不同,伏鹰言谈举止十分得体,看得出受过严格的教育和训练。
石方真看向朱文南,朱文南叹道:“老夫如果再年轻二十岁,倒能勉力一试。可惜犬子质朴、苗铁山等人都不在京中,这些人皆可一战,殿中诸将尚有不足,易锋还太嫩,暂时也做不到。”
“跟在我身边的几个龙卫供奉皆以武艺见长,对箭术恐怕了解不多,”石方真淡淡地道:“这场比试认输便是,反正对手是萨都教的尊者。”
朱文南看了一眼仍站在殿中的江安义,道:“不妨让江安义再试试,胜固可喜,败亦无忧。”
石方真高声道:“江爱卿,尚能战否?”
被天子看重,江安义只觉热血沸腾,想也不想地应道:“臣,愿竭力一试。”
“好,勇气可嘉,赐江卿美酒一杯。”紧接着石方真道:“用心即可,胜败不必挂在心上。”
此话一出,殿中诸臣羡慕的眼睛发红,天子如此说话,是对江安义可谓恩宠有加,此子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太子亲自端了酒来到江安义面前,江安义单膝跪倒,双手接过酒杯。石重伟拍拍江安义的肩膀,轻声言道:“江师傅,替孤王教训教训那个怪人。”
得君王和太子赏识,江安义只觉肝脑涂地亦无妨,激动地道:“臣必不负太子所托。”
石方真看到此景面露微笑,皇儿进步得很快,也知道笼络人才了。帝王心术,识人用人,臣服人心,皇儿已经在路上了。
众人移步来到殿外,不远处便是宿湖。今夜只有眉月,满天星光照耀着平静的湖面,隐约泛起淡淡的白光,风刮动浅滩上的芦苇,“沙沙”作响,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儿的呢喃,宿湖越发显得深邃安静。
岸边已经燃起无数火把,众人围成个弧形,弧形中间就是江安义和伏鹰大师。弓和箭摆放在两侧,伏鹰选了把铁胎弓,箭则选了普通的三梭铁箭,这种箭锋利,速度快。江安义继续选用了二石标配弓,箭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榆木箭。榆木所制的箭硬度适中,纹理通直,精准度高。
宁滔这些将领们见江安义选择了木箭,一个个皱眉,单纯射击准确度木箭不次于铁箭,但在黑夜射鸟,情况瞬间万变,箭在空中运行的状况决定了成败,木箭显然比不上铁箭。只是刚才江安义的表现不俗,大家都没有作声。
江安义细细地看了看木箭,用手这里摸摸,那里捏捏,众人看得莫明其妙。伏鹰安静地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好一阵子,江安义才笑道:“有劳尊者等候了。”
江安义和伏鹰相隔丈许站定,早有人准备好了炮仗,做好燃放的准备。江安义和伏鹰两人都凝神静气开始调息,捻子点燃,“滋滋”地向外喷着火星,众人屏息,等待着石破天惊的一刻。
呼吸一起一落,江安义觉得时间放缓了脚步,自己的精神随着呼吸缓缓的起伏着,仿如潮汐般一波一波,潮起时汹涌,潮退时平静,动静之间有隐有玄机,这种玄妙的感觉让他感觉精神快要脱离肉体的桎梏。
“轰”的一声巨响,惊醒了芦苇丛中的美梦,无数鸟类惊恐地拍打着翅膀向远处飞去,却不知道不远处的岸边,两张弓,两只箭正准备宣判它们的命运。
江安义浑身一震,感觉仿如蝴蝶破茧而出,压抑在体内的精神从百会穴喷涌而出,瞬间发散开来,周围的了然于心:身后是天子拉着太子,随着巨响,大手紧紧地攥着小手;朱太尉目光迷离,似乎这声响动勾起了他无限的回忆;申国公关切地看着自己,其他人或拧眉或捊须或微笑或紧张,有如亲见。
身旁的伏鹰尊者也微闭着双眼,炸声响起,伏鹰尊者双目睁开,眼中一道银芒闪过。鹰视术,是伏鹰尊者以雄鹰为师,琢磨出的一种技能,双眼有如鹰眼视物,超出常人视力三倍以上,而且能借助微光在黑夜分清物体。
利漫王子安排黑夜射鸟,并规定许多严格条件,其实是为伏鹰尊者量身定做,这场比试,对北漠一方来说,毫无悬念。
在伏鹰尊者的眼中,眼前一片模糊的景象有如正常,那些惊飞的鸟儿四散奔逃,随手一箭便能穿透鸟眼。但是伏鹰尊者并不想轻易出手,一箭两鸟才能显示草原男儿的雄风。
惊恐的鸟类在黑夜里盲目地乱窜,不时地在空中碰撞在一起,发出凄利的啼鸣。两只鸿雁横空过来,一先一后高度相同,正是一箭双射的机会。在江安义的感觉里,身旁的伏鹰大师静如处子,动如脱兔,闪电般地举起弓箭,箭发如电,穿过第一只鸿雁的眼睛,箭头从另一端透出,稍微慢了点,穿在雁头下的脖项上。
伏鹰尊者略感遗憾地垂下弓,目光向左旁的江安义望去。江安义清晰地“看”到一箭双雁的场景,在他的意念里,潮汐越发汹涌,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最后潮汐慢慢地追逐,融合,此起彼伏,圆通无碍。
看热闹的众人见伏鹰尊者已经出了手,而江安义微闭着双眼仍在调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惊飞的鸟儿尖叫着逐渐远去,再不射箭恐怕只能放空箭了。太子恨不上跑上前踢江安义一腿,这个江安义做事怎么如此让人提心吊胆。
说时迟那时快,江安义募然举弓,箭带着古怪的啸声射了出去。众人伸长脖子,向湖中张望,这只箭不知射落几只飞鸟?
江安义感觉自己的心神也跟随着箭只飞了出来,飞向锁定的目标。前方有两只绿头鸭,不知是伴侣还是兄弟,大难来时没有各自飞,而是并排齐飞,时不时转过头向对方看一下,叫一声呼应,江安义的目标就是这两只倒霉的鸭子。
湖边有船,有人划着小船朝着箭只射出的方向去寻找猎物,鸟身上的羽毛蓬松,射中后掉在湖面上并不会沉入水中,因此很好找寻。
很快,伏鹰尊者的猎物被找到了,一箭双雁,箭从一只大雁的眼中穿透,将另一只的脖项扎透。众人心凉了半截,这箭术,这眼力,神了。
江安义的猎物也被送了上来,是只绿头鸭,眼中被木箭穿透,死得不能再死,虽然比不上伏鹰尊者,总算不错,黑夜能射中飞鸟的眼睛,这箭术在军中也难得的神射手了。
石方真笑道:“看来还是尊者技高一筹,寡人便替大郑自饮三杯。”
利漫暗暗心折,大郑皇帝的气度不凡。
石方真牵着太子正要转身回殿,见江安义张口欲言,笑着安慰道:“江卿无须自责,能黑夜中飞鸟之眼已属难得,朕喜得良材。”
“陛下,请把那只箭拿给我看看。”一旁默然的伏鹰尊者开口道。
木箭仍穿在绿头鸭头上,伏鹰尊者抽出箭,瞧了一眼,问江安义道:“江大人,你这箭身怎么缺失了一块?”
众人齐刷刷看向木箭,果然见木箭上缺了一小半长条。江安义略带自得地笑道:“请再到湖中找寻。”
很快,小舟带着猎物回来,众人惊讶地发现,那小半条缺失的木箭赫然穿透了另一只绿头鸭的眼睛。
一箭变成两箭,同样是一箭双鸭,而且都穿透了猎物的眼睛,按照利漫王子的规则,江安义赢了。
今夜江安义带来惊喜连连,令石方真龙颜大悦。返回殿中众人重新归座,心情大好的石方真举杯笑道:“今夜的比试让人大开眼界,大郑和大漠两国射手精彩表现让寡人大开眼界,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国永结盟好,百姓安居乐业。利漫王子,尊者,诸卿,饮胜。”
伏鹰尊者向江安义举杯示意,问道:“江大人,我要向你请教,你这箭分成两块是怎么回事?”
石方真也放下酒杯,笑道:“不错,朕心中也很奇怪,江卿不妨为大家解惑。”
其实江安义在选择木箭时,拿着箭杆摸摸捏捏,已经暗中运动了真气,将箭身捏裂,从表面上看不出异状。真气附在箭上击发出去,江安义惊喜地发现自己能感受着箭支划破长空击中目标的速度、角度,真气通过一根无形地线牵引在箭身。
临近目标时,真气一爆,箭体裂出一小块,力度和时机把握的分毫不差,分别送和两只绿头鸭的眼中,倒霉的两只鸭子做了同命鬼。当然这种真气遥控是有限度的,江安义揣测自己目前顶多能感应到三十步外的目标,再长的距离超出了气感便无法操纵。
无形中掌握了一门绝技让江安义心花怒放,他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绝技公诸于众,起身向天子禀道:“臣亦是莫明其妙,大概是天意在郑吧。”
“哈哈哈哈,好一个天意在郑。”石方真开怀大笑,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