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可如何是好?”
老瓢也有些犹豫,他们原定的路线,是先一路向南,绕过战场,再前往青州。现在马上该向东了,可有这几千名凶神恶煞的食人兵在东边,他们怎么过得去?
这时,幻乐忽然开口道:“再往南走一段路,有一座叫洛水的小城,我们可以前往那里暂避。”
老瓢摆摆手道:“小师父有所不知,我们没有路引,进不了别的城。”
幻乐:“那是一座荒废的城池,不需要路引,大家可以在那休息一段时间,再做商议。”
他们的确走得太久了,风雨飘摇下,一个个都没了人样。老瓢环顾四周,最后一叹道:“好吧,就这么定了,我们去洛水。”
因为惧怕丹木基,他们趁夜赶路,又走了两天,在第三日清晨,来到洛水城。
就如幻乐所言,这是一座荒废的小城,城不大,几里见头,唯一的特色是城中有一条贯通的小河,不宽也不深,但是清澈见底,缓缓流淌。此河名为洛河,洛水城就是因此河而得名。
城已空了大半,只剩下千八百名走不动的老弱病残,在城中苟延残喘。
他们先找了一处破旧的民宅,将孩子们安顿好,然后众人出门找寻食物。寻了一圈回来,什么都没有。
“死城,这是一座死城,什么都没有。”
老瓢让人清点食物,也所剩无几了。原本他们的带的东西就不多,幸而南方山林茂密,老瓢又经验丰富,采摘山林里的果实野菜,供了这一路的口粮。
“此城离山很近,要不我们白天去外面寻食,晚上再回来?”
“也只得如此了……”
就这样,几个男人白天去找吃的,晚上回来,众人勒紧腰带,勉强也活了下来。
这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谢凝从房子里出来,看到薛婶和其他的女人们都躬着腰,正埋头苦干。
谢凝问薛婶。
“你们在做什么?”
“翻地。”
“那是要做什么?”
薛婶笑道:“翻地当然是为了种东西。现在这个时候,种春豆角最合适了。”
谢凝走过去看,薛婶身边有个袋子。这袋子她见过,薛婶一直带在身边。现下袋子打开,里面又分着各个小袋子,谢凝有些好奇,问道:“这里装着什么?”
“种子。”薛婶道,“这是家里最后一点种子了,我一直带着,我想着将来若能寻到一处安身的好地方,就把它们种下来。”
这些女人相互配合默契,一大片地很快就规整好了。谢凝只见过种花,从没见过种地,她甚至都不知道“春豆角”是什么,长在哪里,什么样子。她在旁边瞧了好一会,又道:“这里这么荒凉,什么都没有,也称得上是好地方吗?”
薛婶扶着腰起身,擦了擦头上的汗。
“这地不如我们老家的肥,但也不错了。我们本就只想得到田地和房屋,这里刚好都有。”她转向谢凝,小声说道,“你放心,老瓢最喜欢看庄稼发芽了,等这批苗长起来,我就劝他把你放了。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告发我们。老瓢不是坏人,那时候冬官病得重,他真是走投无路了才出了这昏招。”说完,叹了口气,又回头弄起地来。
这时,张贵忽然跑了进来,冲院里大喊道:“坏了坏了!军队来了!军队来了!”
薛婶惊道:“军队?那吃人的军队过来了?!”
张贵道:“不是他们,是大黎的兵!”
“大黎的兵?!”
众人在经过短暂的震惊后,忽然看向谢凝。
对啊,谢凝心想,大黎的将士来了,她就可以向他们呼救了。
薛婶一改之前春风和煦的神色,紧张地跑过来,想要把她的嘴堵住。
“快把她关起来!”马芙跺着脚喊道,“被人知道我们抓了郡主就全完了!”
薛婶的手在抖,念叨着:“对对对,关起来,得先给你关起来才行……”
谢凝忽生感慨,这些人真是太简单了,他们的心就像风中的草,脆弱而飘摇。顺风之时,他们无比善良,一旦逆风,又变得阴险恶毒。
不远处,幻乐依然笑着看着她。
谢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怕了。她握住薛婶那男人一样粗糙干硬的手,说道:“你把种子捡起来,你不要怕。”
第84章 来呀~斗法呀~
这进城的军队, 正是被丹木基杀得屁滚尿流的郭技一行。
自打丹木基几日前做下了反攻的决定,郭技的两万人马瞬间成了猎物,丹木基几次进攻硕果累累, 郭技损兵折将, 加上趁乱逃跑的士兵,全军只剩下不到一万人。
做为大黎的战将, 郭技唯一的优势就是比丹木基更熟悉大黎的地图,他在溃败之时,同样将目光投在洛水——这座距离他们最近的,垒了高墙的城池。
一众败兵盔也歪了, 旗也倒了,拼了命地挤进洛水城。
郭技不停下达命令。
“快进城!所有城门务必全部关紧!分兵把守!弓箭手上城墙!”
小城不大,没多久已经完成了布置,郭技带着众将上了城楼, 紧张地向北眺望。
两个时辰后, 丹木基的军队出现在北方。
他的军队都是装备精良的骑兵,在城外列阵开来, 黑压压的一片,使人见之心惊。
大军中央, 一匹黑色宝骏踏上前来,丹木基骑在马上,远远望向洛水城。
身旁部下上前, 他们用异域的语言简短交流。
“攻城?”
丹木基没有说话, 他望着那座城,视线依旧模模糊糊。他隐约得见,城中有光出现……他抬起头,时值正午, 太阳正浓,可在他的眼中,城中的光却更为炽烈。
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看到这光芒。
这是佛门路上的同修者。
丹木基轻轻一笑,低声道了一句:“不管你是谁,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那部下没有听清他的话,又道了一遍:“攻城吧。”
丹木基一扯缰绳,道:“不,扎营。”
部下愣了,重复道:“扎营?”
丹木基似有不耐,缓缓转过头来,那部下的坐骑四蹄一颤,好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连退了五六步。部下再不敢多说话,连忙去传令。
见丹木基的军队在远处扎了营,城楼上的郭技松了口气,他颤抖着指向城外,道:“贼将不智!这种时候扎营,白白给了我军修补城防的时间!他们只剩四千余人,我军是他的两倍,他怎么攻城!”
身旁副将一边搀着他,一边符合道:“将军说得对!说到底还是个不懂兵法的蛮子,之前在山里,是我们大意才让他占了便宜,现在出来了哪还用怕他!”
郭技命令道:“加固城防!务必面面俱到!再派五百人去搜城,将全部人员物资都集合到北门口!”
这一座小城突然之间涌入一万余人,瞬间变得喧闹起来。城东边的小院内,老瓢带着这些村民躲在地窖中,一声也不敢出。
不一会,有军士进了院子,冲屋里喊话。
“有人吗?有没有人?”
薛婶紧紧捂着谢凝的嘴。
两个士兵在院里说话。
“这院子的地都翻了,土还是湿的,怎么会没人?”
“可能不在家吧,把东西贴好,先去别的地方看看。”
人走后,老瓢带人从地窖出来,见屋门上贴着一张告示,村民们都不认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望向幻乐。
幻乐道:“上面是说,军队在招人修补城防,一日两钱的工钱,包每日口粮。”
“两钱?还包口粮……”张贵琢磨道,“这待遇很好呀。现在大门被封了,我们没法进山寻食,就剩这点食物撑不了多久,还不如去吃军队的粮食。”
老瓢嘴角下耷,眯起的眼睛四周是重重褶皱。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能去!大黎早就从头烂到脚了,官家的人都不值得信任!”
谢凝听到这些话,心绪复杂,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接下来几日,他们都躲在地窖中,不敢出门。他们的口粮越来越少,到最后每天只能吃一顿,大伙饿得面黄肌瘦,话都说不动了。
“再这样下去就是活活饿死……”张贵颤抖着站起身,“不行,我得出去看看,我出去看看……”
老瓢也没力气制止他了,张贵一早出去,大晚上才回来,看着精神了不少。
“是真的!告示上说的是真的,干活就有粮食和钱!”他掏出两枚铜板,“你们看!”
众人围上去,七嘴八舌问起来。
“给吃的了吗?”
“给了两张饼呢!”
“你都干了什么活?”
“都是些体力活,搬东西,补城墙。城里剩下的人都去了,原来不止千八百人,一听说有吃的,藏着的人全出来了,男女老少加起来,少说也有两三千人。你们再不去,东西就被吃光了!”
大家听得蠢蠢欲动,只有老瓢仍是将信将疑,坚持道:“我还是觉得不能去。”
张贵不由撇嘴,一旁的王头说道:“老瓢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等在这,无非也是饿死,还不如出去搏一搏,那么多人都去了,咱们怕什么?”
“就是,畏畏缩缩。”张贵嘀咕道,“我看啊……就是有人抓了郡主,心虚不敢见官,才拉着大伙一起遭罪。”
老瓢怒道:“你说什么!”
“别吵别吵。”薛婶连忙出来劝架。“怎么自己人还吵起来了。老瓢,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
所有人都看着老瓢,老瓢也没得办法,深沉一叹,说道:“罢了,去就去吧……”他安排道,“屋里得留人照看孩子和郡主,食物我们分着带回来。”
张贵哎了一声,道:“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非要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薛婶怒斥道:“你少说两句吧!”
村民们你一句,我一句,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打坐的幻乐,此时呈现的异样。
城外的军队正在休息。
丹木基并没有在军营中,他站在洛河旁,静静地望着河水。不多时,他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
一位衣着朴素的僧人双掌合十,站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