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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姜小乙喜道:“这样说来,定是宿世之缘,令你我相见了。”

    肖宗镜一顿,这话中内容本有些暧昧,但姜小乙神情澄澈,言语清明,偏是让他听出一丝纯粹而清净的亲密之意。

    明月当空,凉风吹拂,散去了一整日的紧张焦灼,余下潺潺流水,清甜山息。肖宗镜微吸气,只觉周身舒畅,心口发热,不禁朗声一笑。

    “哈,诚然如此矣!”

    第13章

    再次踏上行程,翻过两座山后,肖宗镜在一座山脚下的小村子里买了干粮和马,接下来几天,一刻未停,赶回京城。

    姜小乙明白,他这是着急审公孙阔的案子。

    天京。

    华灯初上,朱雀长街满目琳琅,荣华繁复,盛大恢弘。

    这不是姜小乙第一次进天京城,她曾因一单生意路过过这里,不过只是走马观花,只停留了四五日就走了。

    这次她边边角角都看得很仔细,因为她深知自己要在此扎根一段时间了。

    那晚的山间对话结束后,姜小乙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来——她好像忘了问俸禄了?这可是个实打实的问题。但等她想起来时,时机已过,也不好再开口。

    如今踏入京城,那点俗气的担忧登时烟消云散。这可是天京,天下繁花盛开之地,还能饿死她一只小蜜蜂不成?更何况她是要进宫的人,还有侍卫营做靠山。虽不知肖宗镜这官到底有多大,但冲这几日他的气度和手段来看,想来也是小不了的。

    抵达皇宫时,夜已经很深了,姜小乙知道皇宫有严格的门禁,这个时间应当不允许进出。可肖宗镜来到西广门,守门的侍卫见了他,连令牌都没看,道了声“大人”,就直接放进宫内了。

    皇宫的高墙带给姜小乙极大的压迫感,尤其在夜间,更显得凄冷森然。宫道宽阔,迎面一阵阴风,吹得姜小乙连打了几个喷嚏。

    肖宗镜:“冷了?”

    姜小乙摇头:“没。”

    肖宗镜:“很快就到了,这几日赶路辛苦你了。”

    他们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绕到一处院子前,院门很小,也未挂匾,甚不起眼。

    门没锁,肖宗镜径直进入。姜小乙跟在后面,四下打量。侍卫营内外分两个院子,外院中央是个练武场,东边是一间长长的矮屋,前后两扇门,似是间通铺房。侍卫营是西开门,外院南边还有间单独的房间,西侧靠近内院的位置,则是一间存放兵器的库房。

    肖宗镜带姜小乙进了内院,内院就更小了,北边的正房是肖宗镜的办公和居住之所,东西两侧各有一间狭小的厢房,都上着锁。

    肖宗镜带姜小乙来到西边厢房,掏了钥匙开门。

    门一推开,姜小乙嗅到一股淡淡的木头味。房间布局相当简单,右侧有两个书架,堆满卷宗,左边是一个矮榻,也就五尺长短,上门放着一张炕几,正对门口有一张小桌,两边各一把窄椅。所有桌椅柜子都挤在一起,毫无空隙,将房间装得满满当当。

    肖宗镜道:“这间房是平日应急用的,小是小了点,但好过跟侍卫们挤在一起。外院倒是有间单独的房间,不过谢瑾住着,只能委屈你了。”

    姜小乙忙道:“不委屈,小的又不是来享福的,这房间挺好的了。”

    肖宗镜笑了笑,收了炕几,取了床被子给她。

    “很晚了,你早点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

    姜小乙目送他离去,独自在小院里踱步,似是想等他回来。只是没走多久,赶路的疲惫渐渐侵袭,她支撑不住回房睡觉了。

    一夜无梦。

    天刚蒙蒙亮,屋外传来哼哼哈哈的练武声。

    姜小乙艰难睁开眼,爬到床头,推开窗子往外望。

    声音是从外院过来的,她睡不着了,穿好衣服出去,见练武场上有五六个正在打拳的汉子。

    靠外站的男子最先发现她,奇怪地“咦”了一声。

    “你是什么人?”

    其他人也停下练拳,纷纷看向姜小乙。

    姜小乙冲他们拱拱手道:“诸位兄弟有礼了,在下姜小乙,是新来的。”

    “新来的?”这男子走了过来,他年纪不大,中等身材,皮肤白嫩,很是精壮结实。他只穿了件里衣,因为打拳出了汗,周身泛着热气。这人看着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有点娃娃脸,眼睛很大,透着一股机灵感。他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姜小乙道:“昨天晚上来的。”

    “哦?”娃娃脸诧异道,“昨晚?”

    “大人回来了。”娃娃脸后面的一人说道,“昨夜我当值,见到大人带他回来的。”

    姜小乙一愣,昨晚回来时她不曾见过有人……想来他定是藏在暗处,无声无息,武艺应是不俗。

    这人个子较高,皮肤黝黑,身材更为壮实,年纪与娃娃脸差不多,容貌端正,不苟言笑,看起来是个颇为严肃之人。

    娃娃脸惊喜道:“大人回来了?太好了,他走了许多日,我怪想他的!”

    严肃男子斥责道:“没大没小!”

    娃娃脸哂笑:“老子就想,你管得着吗?”

    另一人出来打圆场,道:“不要吵了,别给人家看笑话。这位小兄弟,你是从哪调来的?”

    ……调?

    姜小乙略一思索,道:“齐州吧。”

    娃娃脸惊讶道:“齐州?那么远?你在齐州做什么的,任何职啊?”

    姜小乙道:“惭愧,在下没什么职务,只做点跑腿打杂的工作。”

    “不可能,你既入了大人法眼,定有过人之处。”娃娃脸上下打量她,最后嘿嘿一笑。“罢了,你既不愿说,我们也不多问,将来共事,总有机会了解的。在下李临,这木头叫周寅,这位是江存书。”

    那冷脸汉子与打圆场之人都向姜小乙略施一礼。

    李临又介绍了剩下的几个人,姜小乙一一见过。

    李临热心道:“你还没吃过饭吧,我们起得早,都吃完了,我去给你弄点东西来。”

    姜小乙:“多谢了。”

    吃了饭,李临他们陆陆续续都出去了,营里只剩下姜小乙。她也不知道该干什么,皇宫内院她摸不清路子,不敢擅自出去,只能回屋补觉。

    一天就这么迷迷糊糊过去了。

    不止这一天,往后的三四天都是这么过的。

    姜小乙连肖宗镜的面都没见到,问其他人,他们都说肖宗镜一直在刑部没回来。

    侍卫营外院的库房旁种了棵杏树,姜小乙每天吃饱了就在那棵树下坐着晒太阳,看一群人练拳,活像个养老的地主。

    到第五天的时候,姜小乙终于忍不住了,叫来李临。

    “兄弟,你能带我去见见肖大人吗?”

    李临:“大人案子没审完,暂时回不来。”

    姜小乙:“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按理来说,以公孙阔那种懦弱的性格,稍微敲打一下,肯定要招供的。

    李临欲言又止,姜小乙诚恳道:“实不相瞒,公孙阔是我协助抓获的,所以我对这案子有些上心。”

    李临四周看看,拉过姜小乙到角落里。

    “杨大人不让判斩。”

    “……杨大人?”

    李临:“殿阁大学士杨严呀!你刚来天京,不了解宫里的事也正常,杨严是先帝托孤的重臣,权倾朝野。不过他有个对手,就是总管太监刘行淞,刘公公自小看着陛下长大,陛下对他十分依赖。”

    姜小乙顿了顿:“那跟公孙阔有什么关系?”

    李临:“这你就不懂了,杨严暗地里在查刘行淞贪污税银的案子,查到公孙德头上,正好公孙阔犯了事,他就想以此相威胁,让公孙德拿出点证据来。”说着,他叹了口气,感慨道:“其实我们大人有时确实有点死脑筋,杨严就是看准他一定秉公办案,不会滥用私刑,所以才让他去抓人。现在好了,被绊住了吧,刑部那些乌龟王八蛋只听杨严的话,怎么催都不定案。现在大人正跟那些老东西周旋呢,你就别去烦他了。”

    姜小乙道:“原来如此……”

    李临见其情绪低落,胳膊搭到她肩膀上,安慰道:“我知你心里不好受,但进了京,尤其还是进了宫,这些事你早晚得适应的。放心吧,恶心恶心就习惯了。”

    其实姜小乙不是没有想过今日情形,当初在采金楼前,她就提醒过肖宗镜没准要白忙一场。

    想想他当日誓言,何等心酸讽刺。

    李临想起什么,压低声音提醒道:“这些消息你可别往外说啊,这都是机密!”

    姜小乙斜眼瞄他。

    李临:“刘行淞贪污税银的消息是我从江存书那偷偷听来的,我是瞧你有眼缘,这才告诉你,你可别出卖我!”

    姜小乙拍拍胸口道:“放心,我嘴最严了。”

    虽然只来了几天,但姜小乙思绪活络,又好交朋友,聊来聊去,多少摸清了点侍卫营的门路。

    整个侍卫营编内大概千余人,大部分负责天京城的防备任务,少部分轮换宫内执勤,不过也都住在皇宫外。

    常驻在宫内的,除了肖宗镜,谢瑾,徐怀安外,就是江存书,周寅,和李临这三人。其中,江存书负责案宗文书,每天将下面人得到的消息整理起来,工作的地方就在内院那间狭小的东厢房里。而周寅主要负责守备调度。皇城侍卫分两批人,一批是侍卫营,一批是禁军。

    李临负责什么她还没有搞清楚,只觉得他这也去,那也去,哪需要用人他就往哪跑。

    这些人里,属李临最为活泼,也最为碎嘴,性格与她最合得来。

    李临同她说完这些就出去了,营内再次只剩她一人,坐在杏树下百无聊赖晒太阳。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

    这日傍晚,天忽然阴沉起来,冷风阵阵。

    “要下雨了!”练武场上有人叫道,“把兵器库的门窗都关上!”

    姜小乙窝在榻上,今日正好刮西风,雨不朝她房间里吹,她索性开着窗户,欣赏雨景。炕几上放着一壶茶,是李临给她的。前不久他带人抄了一个户部官员的家,抄出不少好茶叶,他知侍卫营不少人都喜欢喝茶,就偷偷留下了点。

    想想上个月还在齐州吃糠咽菜东躲西藏,现下则潇洒地躺在皇宫的床榻上,喝着热茶,听着秋雨,不禁令人感叹世事之难料。

    姜小乙翘着腿,哼唱起老家闽州的小曲来。

    “画宫眉,细细长,芙蓉出水斗新妆……”

    突然间,屋外亮起一道闪电,而后猛然一声响雷。距离极近,炸得姜小乙脑袋一昏。紧接着又一道闪电,劈出门口一道漆黑的鬼影。“呀!”姜小乙吓得手一抖,热茶洒了,烫得她一跳而起。

    “呼呼!”

    她连吹了几下,再抬头看。

    这次她看清了,那不是鬼影,而是已经淋透了的肖宗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