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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伦萨》莎乐美2
    幕布垂下又升起, 威尔第的手随着低沉的鼓声一下下敲击着扶手, 把视线转向舞台。他举起眼镜细看几个主要演员,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台上的演员们清一色的年轻, 身架子没有一个有歌剧演员中常见的厚重。哪怕高坐在王位上的希律王看起来年纪稍长,也根本够不上担纲重要角色。威尔第相信资历, 也尊重岁月。对他来说,成熟的嗓音和丰富的舞台经验才是最重要的。他编写的《茶花女》首演因为这样的选角方式失败之后,威尔第虽然调整了策略,心中却对青年演员存下了芥蒂。大众是愚昧的,他们不懂音乐。歌剧的作用应当是要开启他们的心智, 而非用漂亮的面孔去取悦他们。

    “朱塞佩, 你觉得怎么样?”坐在他旁边的评论家轻声问。

    “不错,也许我会给它一个'最年轻剧团奖'。”他看着帘幕缓缓升起。

    “确实太年轻了,我们应当给那些努力了很久的音乐家更多的机会。”评论家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比如《唐卡洛》, 这已经是他们剧团第五年参加音乐会了。而且无论听几次,您的音乐都是经典。”

    “这次的《唐卡洛》不够有新意, 不符合五月音乐节的初衷。”威尔第摇了摇头, “我还是看好《依多美尼欧》,它各方面都符合我们的标准。”

    这时, 前奏缓缓收尾,灯光从王座的上方洒下, 把希律王和王后镶嵌珠宝的金冠照得光芒四射。金冠下的两人都穿着深紫色的长袍, 从观众席远远一看, 暗得像两块干涸的血迹。

    罗西娜伸手接过女奴送上的酒壶,缓缓将酒斟了满杯。他对莎乐美抬起手,沉声唱道:“莎乐美,来和我一起喝杯酒。你的脸色如此苍白,让我们同饮这猩红色的葡萄酒。”

    她的声音不同于之前莎乐美和约翰的宣叙调,高于抒情的男高音,一开嗓就直接用了威力十足的戏剧性男高音。如同有力的鱼尾拍打平静的湖面,水花瞬时溅湿了所有听众的耳朵。本来有些走神的威尔第闻声抬起了眼睛。

    “莎乐美,过来坐在我身边!你比你母亲更适合这宝座!”

    竖琴的柔缓和大提琴的急促合并形成了奇妙的效果。坐在他身边的希罗底王后轻摇孔雀扇,“国王醉了。”

    “不!”莎乐美和希律王同时唱道:“我不喝酒/我没有醉!听,那个水槽中的先知又在嚷嚷了!”

    “啊!浪荡的女人!巴比伦的女儿,金色的眼睛与华饰的眼皮!让她与她的一群男人混在一起,让人们拾起石头掷向她!”

    希罗底站了起来:“让他住口!”

    萨缪尔缓缓走进宫殿,金石相击的歌声带着预言般的诡谲:“让百夫长用剑刺穿她的身躯,让他们的盾牌把她挤压成泥!”

    大钹猛地一响,魅影指挥棒下压,弦乐渐低,微不可闻。

    “我的主会扫除大地上的一切邪恶,所有女子将因此而学习到,不该效仿她的不义。”萨缪尔无视满屋的各国使者,直面王座上的夫妇,神情沉静而圣洁。

    “不,这太无耻了!”希罗底喊道:“让他停下!你听到他是怎么说我了吗?你允许他诅咒你的妻子?”

    她这两句话愤怒有余,恐惧不足,用的还是比较程式化的老式演绎。魅影一边示意定音鼓演奏,一边垂下了眼睛。希罗底的演员是他们在弗洛伦萨本地找到的,已经是能找到的配角里最好的了,但是还是比不上巴黎歌剧院的卡洛塔。作为曾经巴黎歌剧院的主演,卡洛塔的嗓音条件更好,难得的是她还具备一种天然的神经质。

    “他并未指名你。”罗西娜冷淡地开口,把希罗底有些浮的表演接了下来。”而且,我高贵的妻子,别忘了你曾经也是我哥哥的妻子。”

    她左手提起曳地的深紫色金边长袍,右手端着银色的酒杯,像一个真正的国王一样唱道:“我的王后,就让这件事过去吧,别在提起!我们已经怠慢了客人!我向神致意,为了罗马的客人,我们敬西泽!”

    她的气势如此强盛,即使知道希律王是一个杀兄娶嫂的篡位者,观众仍然不能自已地被他吸引,当舞台上的罗马人纷纷举杯的时候,不少坐在包厢里的宾客也下意识地举起了酒杯。

    “这就是《米诺陶斯》的扮演者,听说原来是个西班牙女仆,真是斯文扫地。”坐在前排的评论家对威尔第耳语。

    威尔第靠在椅背上,低声说道:“安静。”

    歌剧中的反串很常见,阉伶的女声比女歌唱家更悦耳,但是女唱男声就很少了。台上的希律王,是他这十几年来听过的最有辨识度的声音。

    “如此盛宴,莎乐美,我的公主,为我跳一支舞吧!跳一支舞,我就能应许你的任何愿望!”

    舞台后,站在脚手架上的道具师将灯火一一灭去。在这样的黑暗中,没有人能看到莎乐美在哪儿。六个双手和头顶托着三盏烛台的女奴排成一列走到宫殿中央。她们身上的衣服只遮住重点部位,手上和脚上的铃铛发出节奏急促的轻响。音乐徒然一变,具有中东风情的乌德琴连绵又细碎地响了起来。女奴们随着音乐摆动肢体,光洁的皮肤在烛火的映照下发出微光。

    “莎乐美,为我跳一曲吧!我今晚感到悲伤,似乎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跳吧,莎乐美!我发誓将给予你任何东西,哪怕是从你父王那里得到的王冠!”

    一个细长的身影缓缓从女奴之间穿过。在暗处,她黑色的衣服把她完全隐匿。但是走到烛火之下时,长袍上熠熠的银丝纹样让她的身形展现了出来。莎乐美一头卷曲的黑发垂下肩头,白净的脸庞像是黄昏时黯淡的月亮。

    “你已立誓,陛下。”她曼声唱道,缓缓伸展双璧。宽大的衣袖因此展开,如同一只振翅的黑鸟。

    “我已立誓。”希律王隐在黑暗中低声应答。

    魅影微微扬起下巴,整个乐团都暗暗深吸了一口气。他们的手指悬在按键上方,和指挥棒的尖端一同落下。

    低哑的古老旋律为克莉丝汀铺展开足下的道路,她在摇摆着腰腹的女奴间来回穿梭,扬起的裙摆从她们的身边滑过。黑色的纱袍完全舒展,哀悼着过往和未来的不详。她的舞姿狂乱而挣扎,仿佛在狂风中挣扎,又似乎主动投身于暴风雨。黑袍随着她一起俯身,侧转,斜迈,旋转。终于松脱,飞到了地面上,随着音乐的变换,现出了里面的一袭深紫色的长裙。

    威尔第的视线终于完全被舞台吸引:这是什么?在圣经中,莎乐美不过是一个盲目服从希罗底命令的孩子,为了达成她处死约翰的愿望而舞。王尔德的《莎乐美》则离经叛道,从一开始就改变了女主角的性格。他以为根据剧情的走向,这场七层纱舞会是桃色的,引人遐思的色/相表演,每一层的剥落都是为了展现莎乐美充满邪/恶/诱/惑的身/体——但是这场舞蹈似乎有更多的东西要表达。他们想要表现什么?观众能够接受吗?

    然而,莎乐美立即变得诱/惑了起来,她踏着交叉的步伐,缓缓把紫色的轻纱推下肩头。和着越来越旖旎的音乐,她双臂内环,解开了肩膀上的衣扣,长裙变成了长长的纱带,成为她舞动时线条的延展。

    她一步步走向伴舞女奴中的一个,轻轻拂身在她的肩头,用紫色的轻纱套住她的脖颈,围着她随着节拍像蛇一样扭动。女奴们上前围着她们舞蹈,拉紧了紫纱的两端。那个女奴双手虚抱着她,缓缓卧倒在地。

    “我的父亲啊,我不能为您穿上黑衣,直到今天才有这个机会。我什么都知道,但是只能哑口不言。母亲的紫色长袍是我的原罪,也许有一天我会理解她,也许有一天我会变成她。”

    克莉丝汀猛的做了一个只有职业芭蕾舞演员才能做的浮空跳跃,深红色的半袖裙猎猎生风。她立起的足尖快速地交换前踢,裙摆因为连续地旋转完全张开。

    “当愤怒无法伤害我的敌人,它就只能伤害我自己。它从里向外,把我割成了碎片。”她昂头唱道,双手用力,从领口把这条裙子一把撕下。

    低沉深渊的排箫缓缓奏响,她似乎是累了,单手撑地,俯身辗转。浅金色的宽摆裙轻薄柔软,在烛光的包围下自带光环。

    “我也曾是一位真正的公主,我的血统无可指摘。我的母亲是巴比伦的贵族,我的父亲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国民呼唤着我的名字,赞叹我的高贵无匹。我也曾是一位公主,在那一切发生之前。”

    金色的衣衫被环绕着她的女奴们剥去,她一身灰色无袖裙躺在上面,蜷缩起瘦长的双腿。灰色的罩裙在翻滚中脱落,现出浅蓝色的希腊式半截裙。

    “在那一切发生之前,我不知道什么叫作忍耐,那些流言蜚语,那些无谓的羞辱;那些令人作呕的恶意,那些过于可笑的谎言——我的母亲不能保护我,尽管她已尽力而为。我们都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们都假装它不会发生!”

    “忍耐,再忍耐,漫漫无际的每一个夜晚被泪水填满!人们嘲讽我锦衣玉食一如过往,他们可知道,我宁可生命终结在那一天!”

    魅影右手上抬,管弦乐同时升调,定音鼓随之震响。

    “荡/妇,女表/子,他们高声称呼我的母亲,前面加一个小字,就足以称呼我。他们用尽世间一切恶毒的词汇,把她作为万恶之源。好似杀兄夺位的叔父,所做的一切都无足轻重!这个被诸国称颂的先知,了解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他远道而来,赌上自己的性命,只为了当面侮辱我的母亲,希望她以极端可怕的方式死去。先知约翰手无寸铁,但是他的舌头就是最锋利的刀刃。不刺向凶手,而是对准了毫无选择的受害者!”

    蓝色的纱裙也委落在地,窈窕的身姿透过粉色的贴身短裙展露出来。观众却无法把注意力落在上面。他们微张着嘴,心脏随着越来越尖的小提琴一起高高吊起。单双簧管的合奏就像是喷涌的河流,无人能抵抗它的前行。

    “我不是没有过欢乐的时光,那在父母臂弯中长大的童年。”克莉丝汀欢快地跳跃,好似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但是美好的日子总不长远,噩梦夺走美梦,无法相像的恐怖终会到来。无论再怎么拖延,我的命运已经到了无法转圜的关头。是抗拒还是接受,是要死还是要生?母亲啊,我卑鄙地受你庇护,却无法承受你所受的侮辱。不是为了先知口中的咒骂,是为了我自己,我无法像你那样活下去。

    看吧,这里的所有人,这不就是你们想看到的吗?这不就是你们所憎恨,所恐惧,所梦寐以求的吗?在粉色的纱裙下,和女奴一样穿着布条的身/体,先知,你如果不害怕,为什么用手挡住眼睛?

    陛下,你的要求,我已经达成了,现在到了我要求的时候。我不要别的,只要一个银盘子——一个银盘子,装着先知约翰的头!”

    灯光打亮,克莉丝汀身披最后一层白纱,立在王座的台阶下向希律王举起双手。约翰被侍卫按住,闪着寒光的长刀举了起来。

    “陛下,杀死先知,会让别国攻打我们的国家!”一位大臣高呼。

    罗西娜目视着莎乐美,缓缓抬起手,下挥。

    “我已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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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 be continued……

    之前章节被审查锁定一个多月是因为这个惯例结尾,以后只能放在有话说了。

    4k不到写了一天,大家国庆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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