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去的种种, 化为一群一群的蝴蝶。by三毛
在众人不露声色的目光中, 这一对年轻人并肩离开了舞池, 一起向阳台走去。卡斯徳伊伯爵夫人正在与女伴低语,见此一下子打开了羽毛扇,遮住了抿起的嘴角。
“苏菲今晚真是太美了, 每个人都为她着迷。”女伴连忙恭维:“您看, 伯爵阁下已经彻底被她迷住了!”
“苏菲是我最骄傲的女儿。”做母亲的脸色缓了缓,又忍不住低声说道:“如果不是出了意外,她本可以做法兰西最高贵的女人。现在,委屈这孩子了。”
罗马式的阳台四面来风, 瞬间冲淡了大厅里的芬芳气味, 音乐声也变得隐隐约约。王尔德和卡斯徳伊大小姐望着夜色, 突然听到身边的女孩说:“伯爵阁下,您是瞧不起我吗?”
王尔德一怔,就听到身边的女孩迅速说道:“妄想做皇后, 只能在被拒绝后向您摇尾乞怜, 您是瞧不起这样的我吧?”
她端庄的神色被深深的忧郁所取代, 苍白的双手牢牢抵住栏杆,一双眼睛瞪视着王尔德, 肩膀像鸟的翅膀一样耸了起来。
她年轻,美丽,衣饰华贵, 却好像一个绝望的赌徒, 等着对家翻开最后那张牌。
她曾经拥有世界, 因为拥有过,才知道失去的滋味。
王尔德心里有一动,一个有些忍俊不禁的微笑随即浮上了他的嘴角。这让伯爵小姐怒火更炽。
“您真可爱。”王尔德温柔地说道,“可爱极了,就像一只春天的小熊,为了一只飞走的蝴蝶而悲伤。可是和春天相比,一只蝴蝶又算得了什么呢?”
夜色遮盖了他的面容,只能看到隐隐的轮廓。一时间,伯爵小姐错觉身边站着的不是相貌可怖的卡特,而是一位来自远方的游吟诗人。
她满腔的哀怨自怜微微一轻,低声道:“对于你们男子来说,婚姻自然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了,但是女子毕生的荣辱都依赖它,怎么会只是一只蝴蝶呢?”
“当您全心全意地追逐这只蝴蝶时,它当然不只是一只蝴蝶了。”王尔德说道:“是您的追逐和渴望赋予了它意义。它很美,这就足够了。”
女孩咬了咬唇,跳过她不明白的部分:“那么,您愿不愿意把这只蝴蝶给我呢?”
“苏菲,您在这儿呀?”一声轻快的呼唤从阳台门外传来。随即,卡斯徳伊二小姐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您不在,留我一个人多无趣。晚上好,伯爵阁下。”
“怎么,马修没有请你跳舞吗?”苏菲侧身转向她。
“他去吸烟室了。外面的空气真好啊,这种老年人的聚会实在让人提不起劲来。听说梯也尔先生的花园有几种来自东方的花儿,不如我们出去看看吧?”
她兴致盎然地说着,一手挽住了苏菲的臂弯,一边抬头问王尔德:“阁下也和我们一起去吧?”
还没成人的小姑娘,高度刚到他胸口,繁复的裙子在风里摇着,已经有几分往来酬答的机灵劲。王尔德对这姐妹两说道:“两位小姐去看,那花自然会更加鲜艳。加上我,可能就要枯萎了。现在时间还早,适合去慢慢欣赏,失陪了。”
他向她们躬了躬身,离开了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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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曾经的巅峰时期,他一直都被爱慕的目光包围着。有的大胆凝视,有的脉脉含情,有的满是欣赏,即使是他年少轻狂时追求而不得,通宵令他睡在她门口的那位夫人,对他表达出的也是一种十分受用的爱怜。
全世界都爱过他。对这样的人,任何喜爱以下的情绪都像是混在绸缎里的麻布,糖霜中的沙砾那么明显。这个夜晚有那么多典雅精致的人物,但是没有一个人用他所习惯的目光注视过他一眼。
正如道格拉斯勋爵所说:“当你不再是王尔德,那一切都不再有趣。”
伯爵小姐已经尽她所能地去忽略对他外表的厌憎来对他示好了,但是他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内心的痛苦。甚至比她自己更明白。那是超越了理性的权衡,从最初始的感官所发出来的信号。
“里奥,你怎么把女士留在外面,一个人回来了?”
他找了个地方站定,卡特夫人就笑盈盈地走了过来,一边挥推上酒的侍应,一边低声问道。
“她们姐妹说话,我不方便久留。”王尔德同样微笑着低声回答。
那你也不能这样回来,谁都看得出今晚你几乎要和卡斯徳伊家的女儿订婚了,还是说,做妹妹的那个更合你的心意?”卡特夫人几乎是立刻就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嘴角的笑意加深了:“苏菲稳重,大方,玛蒂娜年纪小了点,活泼开朗。只要你高兴,选谁都合适。”
“今晚定下为时太早。”王尔德说道:“不用担心,母亲。即使卡斯徳伊伯爵现在有些不快,过不久他就会感激我的拖延了。”
“你是说......”卡特夫人打开扇子,遮住了侧脸。
“母亲,这事不用着急。您去和伯爵夫人聊一会,我去吸烟室了。”
“去吧。”卡特夫人以温柔的音调说道:“去吧,我的儿子。”
和大厅里的其乐融融不同,吸烟室里正是一片群情激昂。
“我不同意,谁要再提科西嘉人的那一套,就是对不起法兰西!”
“但是事实如此,两位陛下在还是共和执政官的时候,都取得了非凡的成绩,然而一旦恢复帝制,之前的荣光就毁于一旦,更不用说当中那几位——"
“多普议员,你是在质疑王子殿下吗?”
“法兰西已经在共和和帝制之间摇摆得太久了。法国人需要一位国君,但也需要民、主,保留议会制度是唯一的出路——”
“我反对,失去执政权的国王陛下还是陛下吗?”
“我觉得保留议会可行,但是君主的权利必须大于议会。看看英国佬那边,什么光荣革命,简直是对教权和君主的亵渎!”
“你的那一套已经过时了,殿下一定会同意我的观点。立宪——"
王尔德看到了亨利亲王几乎称得上是阴鸷的神情。
梯也埃就坐在亲王的邻座,刚想开口,亨利已经站了起来。
“要我做议会的傀儡?做梦!”
他的下颚收紧,双眉紧缩,就像是失去了一只万般珍爱的蝴蝶。
此时,卡特伯爵府收到了一封来自伦敦的紧急电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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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对着身边的亲贵说道:“看看吧,这些就是你们相信的王室拥护者,你们所推举的无冕之王!想要我的王冠吗?那就自己来拿,我是绝不会像那些懦弱的爬虫一样双手奉上的!”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顺了顺发顶,仿佛那里有一顶无形的王冠。
“我的血管里流淌着正统的皇室血脉,又何必用本该属于我的权利,来交换本该属于我的王座?”
他依然保持着仪态,每一个音节都从那咬紧了的齿关中优雅地翻滚出来。高高地挺起胸膛,目光如图火焰一样燃烧。
王尔德对这位亲王的结果心知肚明,历史会记载,被议会选出的亨利亲王,骄狂愚蠢,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帝王之路。
但是此刻,见到当众大放狂言的亨利亲王,以一人直面梯也埃等议会中坚,以及完全导向议会的贵族们,以卵击石,螳臂当车……他自己未必不是不明白。
这坚定而脆弱的拒绝,就是法国帝制所发出的最后一声垂死的咆哮,此后的几任法皇,都只是顺应时代的器具而已。
这一刻的触动,让王尔德思绪顿开:下一本书,就应该写一个被国家所抛弃的王子。
“殿下,你在说什么呀……今晚的气候真是太湿闷了,又多喝了几杯酒,让人头脑发昏,梯也尔先生……”
陪在亨利身边的是侯爵家的长子,他还十分年轻,此时惶恐得很。
亨利看了他一眼,推开椅子说道:“恕我告辞。”
他擦着王尔德的肩膀走了出去。
王尔德对靠在椅背上的梯也埃说道:“我去送一送亲王殿下。”
月光下的花园里,两位窈窕的少女并肩而立,正是无数诗人和音乐家所构建的情境。她们发间的宝石偶尔一闪,就像是画家在夜空点缀的星河。
“玛蒂娜,你想做什么?”卡斯徳伊家的大小姐问道。
“我就想看看这些花,姐姐。”
“你想做卡特伯爵夫人。”苏菲低声说:“以为我不知道吗?”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玛蒂娜说:“只不过伯爵的歌声那么美,我还想听听他的声音。而且他是我见过的最年轻的伯爵,我想再看看他。”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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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去医院陪病人
我们彼此陌生
宁愿对躺椅说,父亲节快乐。
明天晚上还有一更,今天先写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