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人都是物质性的动物,但凡是涉及到切身利益的事情,立场高下转变。
村民们不再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态度,纷纷叫嚷了起来。
“这意思是村北头盖房子还得咱们掏钱是不是?”
“什么玩意儿嘛?”
“俺孩子预收书费的钱都没有,到哪儿给你弄钱?”
“城里来的大骗子吧?”
“乡亲们,”郑钧越听这个话儿越不对劲儿,忙抬高了声调道:“大家先不要激动,大家听我说!”
“咱们今天开会就是和大家说一声这个事儿,不是非要强制大家出钱投资。”
“咱们的意思是有愿意入股的,咱们有正经合同,到时候会分红。”
“创造的一切福利都是咱们村里的福利。”
郑钧的话刚落地,会场里才稍稍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谁高声说了一句:“有那闲钱还不如给老婆娃娃割二斤肉,跟这儿磨牙呢?哼!”
随后一片应和声,不到半个小时会议室里走的干干净净。
什么理想,什么分红,都抵不过老婆孩子热炕头,抱着自己微弱的收入图个安稳。
本来拥挤的会议室里,瞬间空荡荡的,像是处在冰冷的荒原上。
只剩下了刘瑶,郑钧和坐着的张村长。
气氛有些尴尬,也有压抑,这份压抑浓烈的化也化不开。
刘瑶对张村长的印象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跟着姥姥在威鲁堡村小学借读了一个学期。
那个时候的张村长还是个身材高大,神情严肃的中年汉子。
十几年没见,现在看起来像一个历经风霜的陈皮核桃,皱巴巴的,佝偻着。
她看着张村长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一边的郑钧也站了起来,看着张村长道:“村长,其实按照辈份我还得喊您一声舅舅。”
刘瑶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沾点儿亲戚关系,郑钧的妈妈张桂梅是张村长的远房妹妹,隔了三代之后了,关系也不是特别亲近。
郑钧先攀了个亲,毕竟自己现在和刘瑶一起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儿,不说点儿什么过不去。
没想到他刚开口,张村长抬起手止住了郑钧的话头,随后缓缓站了起来。
他将手里头的烟屁股狠狠吸了最后一口,古塘色宽厚脸颊上掠过一抹严肃。
“小郑,咱们村儿大概就是这个穷命!”
“祖祖辈辈留给我们这一片黄土地,就是让我们按照之前的办法活着。”
“你担任咱们村扶贫组组长也有一年多了,工作做了不少,其实咋说呢!”
张村长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看到隔壁村的几个年轻娃娃,和你一样也是大学生村官。”
“人家就挺会活着,村里面的事情忙忙就成了,应付应付就行了。”
“听舅一句话儿,好好再考个公务员,要么再考考研究生之类的,像隔壁村的那几个学习学习。”
郑钧的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血色像是退潮的水,一点点从他俊朗的脸颊上散了下去。
即便是站在他身边的刘瑶都能感受到他万般的悲哀,愤怒,甚至还有一点点的绝望。
他就像一枝陈年的老枪,孤独的矗立在他自己荒芜的战场上,英雄寂寥。
刘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貌似这一次闹剧一样的旅游扶贫事业,还没有在威鲁堡村里展开,就被村民们人手一盆冰水兜着脑袋浇灭了。
浇在他脑袋上最狠的就是来自张村长的这一盆。
如果说威鲁堡村最开明的人是谁,最能为这个村子着想的人,那一定会是这位老村长。
看着村里娃娃们越来越少,看着村子里的老年人越来越多,死气沉沉,压抑之极的威鲁堡,那就是老村长的一块儿心病。
可他认命了!
张村长披着袄子缓缓经过郑钧的身边,抬起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长叹了一口气,大步走了出去。
眼看着老村长佝偻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夜色中,郑钧突然开口了。
“村长,您是不是觉得我也和隔壁村的大学生村官一样?”
“我来威鲁堡就是为了镀一层金粉,然后考回到县城做公务员,以后这就是我的政治资本,我就能借着这个升官发财?”
“郑钧!!”刘瑶觉得郑钧的这个话儿说的有点儿过了,忙低声提醒。
郑钧依然死死盯着张村长僵在夜色中的背影,狠狠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村长,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是这个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娃!”
“我喝着这个村的水,吃着这个村的小米长大,我对这个村子是有感情的!”
“我试过了!我真的试过了!!”郑钧的声音微微有些轻颤。
他好不容易才平息了自己的情绪,死死盯着老村长的背影道:“我真的真的试过了,什么都不管用。”
“养鸡养猪养羊,搞副业,我还自己拿着铲子连着去梁子上找煤!”
“我是……我是真的疯了!”
“我居然会干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可我就是不信邪,为啥别的村子能脱贫,我们就不行?”
“老天爷不给我们活路吗?”
郑钧低吼了出来,却侧身点着刘瑶道:“直到她出现了。”
“她给我点了一条思路,不是老天爷不给我们饭吃,而是老天爷早就赏饭给我们吃了,是我们不敢吃啊!”
老村长缓缓挪过了身子,还是没有看郑钧。
郑钧吸了口气道:“村长,我们守着这一条上千年留下来的古长城,却过着乞丐一样的生活。”
“就是因为我们的思想被锈住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思考了,混吃等死成了我们所有人的常态,”他缓缓平复了一下,“我觉得我们不该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这不是我们该有的生活。”
老村长终于耐着性子听完了郑钧的长篇大论,脚下的步子顿了顿还是走进了夜色中。
四周的空气几乎都凝固了。
刘瑶好半天才敢走到郑钧面前,她抬起头看着郑钧,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眸。
“我们再想想办法,其实图纸可以画的规模小一点儿,场地再缩小三分之一,我那边带回来的钱就够用了。”
郑钧抬起头看向面前站着的姑娘,会议室晕黄色的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分外的柔和。
郑钧这一刻想要抱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