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下课铃打响,顾大神醒了。
他磨磨蹭蹭地开始收拾东西,似乎是还没醒盹。
陆思意解决了几道化学题,心情本来不错。
然而他现在也开始磨磨蹭蹭。
因为他刚刚想起了一个事实——
他昨晚偷吃了一块小面包和两块巧克力,今天早上,还逃脱了一阵雷霆暴雨。
陆思意悄悄叹了口气,把卷子全部收完,又将笔袋丢进了书包里。
和郑威打过招呼拜拜,教室里就只剩稀稀拉拉的几个同学了。
——在周晓辉的记忆里,婶婶对他很凶。不仅凶,还经常玩找茬挑刺的小游戏。而叔叔是婶婶的小跟班,通常婶婶说什么,叔叔也不会反驳,有时甚至还做帮凶。
陆思意把书包收完,站起身来,将书包单手背在肩上。
书包很沉,周晓辉的肩膀很瘦弱,勒得他骨头有点疼。
“……”
陆思意顿了顿,还是认命地按照周晓辉原本的习惯,将双肩包老老实实地背在了两个肩膀上。
后桌的学霸也收好了书包,在他想走的时候,开口叫住了他:
“哎,你回去找点关于‘平等’的资料吧。”
陆思意:“……”
您可真会烧开水,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也想在叔叔和婶婶面前平等一把。
然而这是陆思意的板报工作,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
陆思意点点头,说了声“好”,和顾畔一起往外走。
“去取车?”顾畔问他。
“嗯。”
“走吧,我今天也骑车了。”
陆思意:“……?”
陆思意:“哦,走吧。”
他从周晓辉的记忆里找到了顾畔的上学方式。学霸有时骑车,有时不骑。
不骑车的时候占绝大多数,因为家里会有车来接。
所以刚刚他才会有瞬间的疑惑——大神今天竟然骑车了。
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很多同学都骑车上学。
陆思意和顾畔一起,往车棚走去。
高二年级的晚自习比高三年级早下半个小时,而由于刚才的磨磨蹭蹭,现在游荡在校园里的有车少年已经少很多了。
陆思意从书包里翻出车钥匙,刚刚看到车棚一角,又突然顿住了脚步。
顾畔发现人没跟上,回头:“怎么了?”
陆思意:“……没事。”
他又想起来了,他的车链子掉了。
他就不该答应萧缈和树爷,来参加他们的实验!
顾畔的观察能力在线。周晓辉虽然嘴上说着没事,脚也跟上来了。但很显然,人已经蔫了。
直到他推着自己的车子出来,又借着学校里昏暗的路灯看了好几眼周晓辉的车子,终于发现了一点不对。
——他的车链子好像变长了。
他的车链子掉了。
与此同时,周晓辉犹犹豫豫地开口:“你会挂车链子吗?”
顾畔:“……”
行,今天就算他栽了。
顾畔:“车链子都不会挂,笨死了。”
然后他把自己的车子停在一边,又把小笨蛋的车子推到路灯底下,蹲在地上,开始给人挂车链。
陆思意站在一边,默默看着顾畔的后背。
少年的肩膀不是很宽,也不是很厚实。但依稀能看到已经开始长得宽阔的骨架,薄薄的一层短袖布料隔着,好像也能看到在布料底下覆盖着的,薄薄的一层肌肉。
是少年人独有的青春和活力的象征。
“劳驾您动动腿,去帮我找一截树枝。”不是很宽也不是很厚实的肩膀的主人发话了。
陆思意赶紧去,又很快拿着一截短树枝回来了。
他蹲在顾畔旁边,发现学霸原本干净的手指头上蹭了点油泥。
“……”
他把树枝递给顾畔,往书包里翻了翻,没翻到湿巾,只找到了一截卫生纸。
“……”
陆思意没办法,把那截卫生纸扯出来,给顾畔递了过去。
学霸嫌弃地瞥了一眼,让他先拿着。
两分钟后,顾畔给人安好了车链子,又把卫生纸从小笨蛋的手里拿过来,胡乱擦了擦,以投三分球的姿势,将纸团扔进了垃圾桶。
“……”
于是陆思意明白了,学霸不是嫌弃卫生纸,而是嫌弃他刚才很没眼力见,非要在人扯着车链子的时候给递纸。
他这次没有吝惜语言,夸赞了学霸整整五分钟,然后发现心灵手巧的学霸欣然接受了夸奖。
他俩一起推着车子往学校门口走。
“你家在哪边?”顾畔问他。
陆思意愣了一下,说出了叔叔家小区的名字和方向。
在周晓辉的记忆里,学霸好像并没有这么热情。
但毕竟也都是同学,刚刚还经历了一起修车子的交情,顾畔和他熟悉了一些,这样问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解释的。
他看到顾畔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说:知道了。
“那你呢?”他问道,“你家在哪边?”
“和你相反。”顾畔说。
“哦。”陆思意答道,“那拜拜,明天见。”
然后,他罕见地在顾畔的眼睛里发现了一点除去平静之外的其他成分。
顾畔低下头,说了一句:“我不回家。”
陆思意:“?”
“那你去哪?”
“我不知道。”顾畔说。
“……?”
陆思意终于发现了自己和少年人的代沟。
顾畔明显是不想回家,但他好像并不能搞懂小朋友不想回家的原因。
和家里闹别扭了?
他的脑筋飞速运转了两秒。
如果是周晓辉不想回家,那肯定是因为叔叔婶婶对他不好,家不像家。
如果是他自己小时候不想回家,那可能是在外面没玩够,或者是又调皮捣蛋被老师告状了,他怕回到家里耳朵长茧子。
但,如果是顾畔……
陆思意并不了解顾畔。
但顾畔又发话了:“算了,我走了。”
他跨上车子,往和陆思意要走的相反方向骑去。
陆思意反应过来,脑子瞬间转了个弯,冲着他背后喊:“觉还是要好好睡的啊!”
意思就是,家还是要回的啊。
顾畔单手扶着车把,没回头,只把另一只手举起来挥了挥,算是回应他的话。
陆思意笑了一下,带着刚刚重获新生的老同志,回过神来,苦着脸往叔叔家的方向骑。
为什么这么和顾畔说呢?因为他刚刚站在顾畔的角度考虑了一下——
他没成年,不能住酒店。
他手里倒是不缺钱,可能会在不正规的网吧里凑合一晚,又可能在不看身份证的小旅馆里凑合一晚。
但既然不正规,又怎么能保证安全、并休息好呢?
没有独立的高中生,除了宿舍,不能有别的好去处。
但顾畔不住宿舍。
陆思意骑到了小区门口。
已经晚上十点了,小卖部都关门了,只有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还亮着灯。
陆思意想了想,忍着心里面感受到的肉痛,把车子停在店门口,锁上,走了进去。
他花了比一盒特仑苏还贵的巨款,买了一板巧克力。
走到结账的柜台旁,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包湿纸巾。
从萧缈那里预支来的、原本就不宽裕的小金库雪上加霜。
周晓辉有家里的钥匙。
陆思意打开大门,推车子进去,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劈头盖脸地冲他丢了过来:
“哟,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呢!”
陆思意把车子推进储物间,抬头看了一眼婶婶:“学校放学晚了。”
要是搁在以前的周晓辉身上,他肯定会先道歉,之后再放低姿态、好言好语地说,以后不会这样了。
陆思意都替他觉得憋屈!
所以他今天没有道歉,只随便编了个理由,就算是解释他为什么回来晚了。
婶婶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今天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但也没有放在心上,嘴里发出了一声冷笑,又开始拐弯抹角:
“哎,亚军。”她好像是在叫周晓辉的叔叔,“我今天早上发现冰箱里少了点吃的,是你昨天晚上吃了?”
“没有啊。”周亚军装得一脸不知情,“我昨晚跟你一块进屋,一直睡到天亮,你醒了我都没醒,怎么可能是我吃了。”
“那奇怪了,吃的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你当我瞎吗?”刘露突然提高了声音,“你去看一眼冰箱,傻子都能发现少了东西!也不知道把谁当傻子!”
陆思意从书包里翻出刚刚买的巧克力,不轻不重地扔在了餐桌上:
“我昨晚低血糖,吃了两块巧克力。”
说完后,他背起书包,往自己的那间小屋子里走去。
他只吃了两小块,还回来了一大板,牌子也是一样的,傻子都知道是谁亏谁赚。
“站着!”刘露又喊,“还有一块小面包呢?”
陆思意转过身,抬起头来,眼睛里面没有温度,一字一顿:“我不知道。”
女人似乎是被他的眼神给吓到了,一时间竟然没说话。
陆思意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房门。
不多时,他听到外面叔叔和婶婶压着声音的争吵声,左右不过“我就说只是点零食,你别问他”和“小崽子反了,不知道犯的什么神经”等等。
陆思意挑了挑眉毛。
之所以说不知道小面包去了哪里,是因为不想承认。
他不是周晓辉,不想被叔叔婶婶牵着鼻子走。如果是一个温柔随和的家庭,不等对方问,他会第一个说出自己昨晚吃掉了什么。
但换成叔叔和婶婶。
草,老子偏不说!你俩自己扯皮去吧!
陆思意拎着书包,侧身走到桌子旁,将书包靠在了桌脚。
他的屋子非常小,小到只能挤下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和一把座椅。而床和桌子之间的过道,也只能容下他侧身走过去。
陆思意将校服外套搭在座椅靠背上,顿了顿,突然开始在心里崩溃地叫唤。
——他只顾着耍威风,回来忘记洗手了!
他愣了一会儿。翻出了刚买的那一包湿纸巾,掀开,从里面抻出了第一张。
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比如说,湿纸巾没擦在顾畔的手上,但擦在了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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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爱干净的好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