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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节
    仰天长啸的声音穿透的天空,连大地都震动,连云彩都躲藏。

    典不识双目赤红地抓着头发。

    “大哥……大哥他……他怎么没有保护好小女?!”

    一个凉凉的指尖触碰到了自己的额头,典不识抬眼,看见了一张青玉色的脸……是怀公子,汉王的使者,就是他么?

    一把将怀歆推倒在了地上:“——你们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小女?”

    典小男立即护了上去,拉住了典不识,挡在了怀歆身前:“阿兄,你做什么?是怀大哥救了我,我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是怀大哥一直守着我!”

    “你们……你们上战场了?谁派你们去的?是陈江么?”

    典小男大叫道:“不是!不是!是我们自己要去的!阿兄你在戎地,不知道那时候渔阳有多危险!我们带着刀偷偷地跟去了!你不是从我们小时候就说,生当作人杰,方不枉来人世一遭?!人生来不当畏死,但应羞耻于不战而死?!”

    典不识退了一步,喃喃地道:“……你们……你们是自己去的?”

    典小男点了点头:“姐姐她死前还立了战功,封禁龙卫!”

    典不识梦呓般地说:“小女她……她是战死的?”

    典小男点了点头:“姐姐她英勇无畏,连汉王都破格嘉奖,怀大哥还在战场上,和姐姐许了终身。”

    怀歆苦笑了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

    典不识用大手覆住了脸,忽然抽搐般地笑了,目中流下两行清泪:“好!好!不愧是我的妹妹!没辱没了典家祖祖辈辈英雄豪杰!”

    典不识抽了一口气,这才走到怀歆身边,道:“你……跟我妹子在战场上许了终身啊?”

    怀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眼道:“是,前阵子还带着小男,将亡妻灵柩迁葬在怀家墓冢之中。”

    典小男在一旁道:“怀大哥还认我为义弟,要把怀家兵法和武功传给我!”

    典不识怆然道:“……好……好!”说着他大力拍了拍怀歆的肩膀:“小女从小就和你有缘分,我过去常和她说……果真是有缘分呐……”

    第167章

    怀歆暗暗地打量着典不识,许久日子不见,典不识身段仿佛长得更雄壮了些,也许是戎地独特饮食的缘故,典不识除了络腮胡子布了满脸,就连胸口敞领中都露出黑毛……面色在初见那刻,也是红光满面,目光中却重了色气,以前那噬人的虎狼之气反而消散不见。

    怀歆轻拨开了典不识拍在身上的大手:“……我和亡妻自然是有缘,这是命里前定的,否则那时在陈村,你怎么会恰巧把她抱给我,她怎么会拿了我的命锁?”

    听着怀歆的话,典不识的双眼不禁再次红了起来。他感到胸口有什么压抑着,怎么也爆发不出……那是一种渗入心肺的愤怒和悲伤。

    只听怀歆话音一转,声音清凌地响在耳畔:“……亡妻与我,以破戎为己任,令弟小男亦然。只是我今观典将军你,却仿佛落在温柔乡中,志弛神迷,犹不自知……你如此,怕是有负汉王对你的重托,想必亡妻在九泉之下,亦为你齿冷。”

    话音未落,典不识就发现自己的手开始发抖。

    怀歆不动声色地瞧着典不识,只见面前的面容刹时间狰狞了起来,身形更是随着自己的语言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如一头野兽,他满脸的横肉战栗着,目光中露出凶悍狠决的厉光,暴出青筋的手一瞬之间已经揪起了怀歆的前襟,钳住了怀歆纤细的颈项,仿佛立即就能把它拧断。

    典小男睁大了眼睛,在一边使劲拉着典不识:“阿兄!你做什么?快放开怀大哥!”

    典不识与怀歆的目光交汇了,怀歆凝视着面前的挡住阳光的身影——现在他已经不是一个冷静的‘人’了,而是一头困兽。

    他懊悔么?懊悔自己来了戎地却无法保护亲人……

    他自责吗?自责小女走得时候,他却没有在身边……

    他羞耻么?羞耻于自己居然与戎女交欢……

    最重要的,是自己说到他的软肋了罢?

    典不识的瞳子放大,鼻子中吐露着滚烫而灼热的气息,目光喷火般灼烧着怀歆。

    怀歆面色惨白,却对着典不识笑了一笑:“为亡妻报仇之事,与破戎之事,汉王既派我来,已有妙策,我本以为,能与典将军你共议大事,不过如今,我看怕是不行了……”

    “……你说什么?”

    “怀大哥……阿兄,你放手啊!”

    怀歆看着典不识:“你这么抓着我,又有什么用?就算你杀了我,也不过是证明你是个懦夫罢了。”

    典不识的手臂开始颤抖,怀歆轻轻地落下最后一句话:

    “典将军你如此失态,我如何能把汉王定戎的妙策讲与你听?还是你要自甘做一个废人?”

    霎时间,典不识松开束缚,在怀歆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先是抖着肩膀像一头熊一般匍匐在地上,半晌,他仰起脸,脸上已经满是泪痕:“怀公子,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才能给小女报仇……怎么才能平戎地……求求你教教我。”

    怀歆看着典不识:“戎地是险地,走错一步,你我性命不保,谈何平戎?你若是事事还如今天一般冲动,我不敢教你一丝一毫。”说着怀歆甩了袖子,别开脸去。

    典不识道:“我……我再也不会如此。”

    怀歆冷笑了一声:“你这是当着我的面说谎话,我难道不知道你那性子?”

    典不识抓住怀歆锦袍的下摆,道:“我真的,我真的,再也不会如此。”

    怀歆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问典不识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典不识摇了摇,怀歆道:“这里面装着小女的一缕头发,我日夜带在身边,我难道不想复仇么?我日夜都想……”说着怀歆将目光从锦囊上转向典不识:“可我越想,我就越对自己说,要筹谋万全,要不出一丝纰漏,要说到做到,否则就是负了她。我恨得越深,便把这恨藏得越深……藏得越深,方能出其不意,攻敌不备,才能真正为她报仇。”

    典不识盯着怀歆手中的锦囊,有些痴了,怀歆将它从自己身上解下,挂在了典不识的脖子上:“我现在把它送给你,你看着它一次,它就提醒你一次,万事不可冲动,力要用在刃上,听我号令行事,不可鲁莽自决,你明白吗?”

    典不识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摸着那锦囊,喃喃道:“我明白,我明白。”

    怀歆伸手,抚上典不识心口的位置,道:“我们心中都有恨,戎人杀了我父母,杀了我妻子,我的恨只比你多,不比你少,但是……我能藏得住……你能么?”

    典不识看了看怀歆的手,又看了看怀歆,道:“你能,我也能!”

    怀歆收回了手,道:“那我信你一次。”说着怀歆把典不识扶了起来:“我们走罢,边走边说。”

    典小男这才松了一口气,跟在了怀歆和典不识的身后,听着他们二人的谈话。

    怀歆道:“要破戎报仇,还有什么,比让他们自相残杀更为痛快、更为淋漓的呢?”

    典不识沉声道:“的确如此。”

    怀歆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你得让戎公主和右贤王心甘情愿地这么做。”

    典不识道:“还请怀公子细说!”

    怀歆道:“若要戎公主和右贤王反目,戎公主必先称王。戎公主如今称王,有三有利,与一不利。先说三有利,其一,右贤王新得罪了十三部,十三部都来找戎公主诉苦,他们与右贤王有龃龉,未必愿意尊他为戎王。其二,左贤王部,继承的是老戎王所部,而戎公主一直居于戎都,深受老戎王宠爱,左贤王余部、旧部与溃部,都与戎公主交情匪浅,他们也不愿意尊右贤王为王。其三,戎公主两子嗣,乃是戎地四将军之子。有此二子在,戎公主就有二将的支持。以上,乃是三利。还有一不利,便是戎公主乃是公主,而非王子。称王怕是难服人心。”

    典不识道:“我也劝了她许久了,她口允,却未动。”

    怀歆道:“汉王有策,你当如此说戎公主,令她封长子为东王,幼子为西王,然后自立为圣母太后,代为摄政,这道理上,就说得通了。戎地从前也有太后摄政的先例。子可随母姓,戎公主这二子,亦是王族姓氏,也不算混淆了血统。”

    典不识叹道:“如此一来……十三部不难归心,二将也更愿驱策为牛马……不愁公主王业不立。”

    “正是。而且汉王也支持戎公主称王,戎公主称王,可以缓解戎地与汉地交战之态,何乐不为呢?”

    典不识道:“我之前在戎地,不知该如何行事是好。今日怀公子一来,顿解我心头之惑,如大旱逢甘霖。我心里有数了,不会乱来。”

    怀歆微微一笑:“好。你那三千人呢?带我去看一看。”

    第168章【补全】

    典不识带着怀歆向中原驻军的营帐行去,及到近了,便有军统出来迎接,正是一位原属北军的世家子,看见怀歆便叫了一声:“怀公子!”

    怀歆下马,走上前去,问道:“……你们在戎地时间也不短了,情况摸得如何?”

    那军统道:“是,我们出来前汉王都嘱咐过,让我们到了戎地,学着戎人那般吃肉弯弓、涉猎趟河、制皮衣、酿乳酪、蓄遒须。现在出去,换了衣衫,不开口,怕是没什么人能认出来我们是中原人!”

    怀歆点了点头,道:“很好。”

    典不识跟在怀歆身后,那军统走到典不识面前,笑道:“典将军终于来了,兄弟们还以为典将军把我们忘了呢。”

    典不识闻言,一时间羞愧难当,不由得低下头。

    那军统又对怀歆道:“我现在方知,戎人行军,真是便捷,只要赶着羊群马群,喝的吃的全在马背上解决了,难怪行如风,奔如雷。”

    “是啊……”怀歆叹道:“……走,里面去说。”

    说话间,四人一行进了营帐,立即召集军官议事,不在话下。

    ————

    此时渔阳这边,古骜则带着虞君樊、陈江一行,前往刘之山所辖之牧场,了解战马饲养的情况。虞君樊把古疆抱上了他的汗血赤驹,自己随之翻身跨上,将古疆圈在臂弯中。古疆靠在虞君樊怀里,望向眼前开阔的草原,开心地道:“义父,这是我第一次骑马!”

    虞君樊轻抖了缰绳,马缓缓地走起来,马背也随之颠簸:“害怕吗?”

    古疆摇了摇头,伸出小手,试探般地摸了摸马鞍,又摸了摸马脖上的鬃毛,笑道:“我不害怕!好好玩,我喜欢骑马!我还喜欢木刀、木剑!”

    陈江跟在后侧不远处,笑道:“看来世子长大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位为汉王征战四方的猛将。”

    古骜驾着他那匹纯棕色骏马,走在前面,虞君樊勒马赶上了几步,与古骜并驾齐驱。古疆侧头望向古骜道:“父王,你早上写的是什么呀?”

    古骜道:“为父写的是给皇上的信,如今已经往上京送去了。”

    古疆好奇地问道:“那里面讲的是什么呢?能不能告诉我?”

    古骜勾了勾嘴角:“你想知道?”

    古疆大力地点头:“嗯!”

    “为父是这样写的:‘臣闻,周公体国为忠,然管蔡忌之。乐毅勤王,然谤诽四起。嫉贤妒能、恶直丑正,何代无之?’”

    “父王,这是什么意思?”

    “你让义父给你说。”

    虞君樊含笑看了古骜一眼,道:“你父王给皇上写信,开头就说,像周公那样的大圣贤,都有管叔和蔡叔在成王面前进谗言。乐毅那样佐王的猛将,都有人诽谤。嫉贤妒能这样的事,哪朝哪代都有。”

    古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古骜道:“臣蒙受浩荡皇恩,封于汉中,常愿以死报朝廷之德,因而北上,为朝廷扼守北面门户。”

    古疆眨了眨眼,面上忽然出现了难过的表情:“……父王,你要为皇上死么?”

    虞君樊轻按住了古疆的唇:“……疆儿。”

    古疆撅起了嘴:“可是父王刚才说‘愿以死报朝廷之德’。”

    古骜看着古疆微微一笑:“你小子反应倒是挺快,谁教你的文章?”

    古疆道:“爷爷教的。”

    古骜道:“那我再说下一句,看你明不明白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