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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节
    他动也未动,一双冷鸷的眸子缓缓眯起,甚至还浅浅的勾了一下唇,拿过面前泡好的清香茶水,慢悠悠喝了一口,方才直视着赵绵泽的方向,淡淡一笑。

    “陛下箭术很是了得!”

    “呵,那是十九皇叔教得好。十九皇叔都忘记了?”赵绵泽目光凝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握弓的手也是一动未动,直对着赵樽,“你再帮朕看看,朕握弓的姿势可对?精准可好?”

    “箭练心性,姿势非王道;精准与否,也非天道。”

    听他二人的对话,夏初七微微吃惊。

    这么说来,赵绵泽的骑射是赵樽教的?

    也就是说,这叔侄两个先前的关系应是不错的。

    她突然懊恼的发现,自个儿似乎在无意之中,真的成了一只祸水,祸害得赵十九如今险象环生…

    不论她多为赵樽紧张,但男人这种生物,在对女人的追逐上,天生便有征战欲与征服欲,在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可能服那个软。故而,赵绵泽手上弓箭未撤,赵樽冷峻的神色也是未变。

    二人静静对峙片刻,在众人都赵樽捏一把汗的时候,赵绵泽却缓缓眯起了眼,笑着说了一句。

    “朕再射一回,请十九皇叔指正。”

    只听见“嗖”的一声,箭支划破了空中。

    在众人的惊呼声里,赵绵泽手上的弓箭终是转了向,一条柳枝应声而断。他微微一笑,缓缓收弓,递给额头上满是冷汗的何承安。

    “吁!”

    “啊!”

    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紧张的湿了脊背,也有人遗憾这一场精彩的热闹就这样短暂的收了场。

    校场上,各有各的情绪不同。

    只有赵樽一个人,面色淡淡的,凉凉的,悠闲的,就好像从来没有过半分危险一般。而赵绵泽回到尊位上坐下,脸上的笑意未变,似乎先前真的只是在向赵樽讨教箭术。

    两个人都默契地把尴尬一幕,当成了曾经。

    夏初七瞥过去,堵在嗓子眼那口气,终是咽了回去。

    ~

    又一次鼓声起,场上旗帜猎猎。

    场上柳条皆去青一尺,插入土中五寸,北狄军系黄帕于柳上,南晏军系红帕于柳上,作为记录。射柳时,当先一人驰马前导,后面的人以无羽横镞箭射之。断柳之后,用手接住而驰去的人,为上。断柳而不能接住的人,次之。射中柳上青皮的,或射中了没有射断的,或者完全不能射中的,皆为负。

    胜负和射术的优劣,以上述来衡量。

    每射中一支,场上司乐便要擂鼓助威。

    故而,随着射柳的开始,鼓点越发密集。

    夏初七坐在高台上,看着下面代表南晏方出阵的将士里面,竟然没有鬼哥的身影,心脏不由得都扭曲了。她四处观望着,想知道鬼哥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可校场太大,将士们着装又统一,她寻了半天愣是没寻到。

    他到底是在,还是没在?

    她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可不要错过了啊?

    手心紧紧攥起,她下意识望向赵樽。

    可那人的眸子浅眯着,像是半点都不着急。

    而且,与她的紧张程度相比,坐在离她不远的赵梓月,神色竟然反常的轻松了下来。她原就是一个好玩乐的姑娘,性子又简单又愚钝,这会子看校场上数百人在插柳边上引马弯弓,似是瞧得兴起,早忘了自己的事情,时不时还叫一声“好”。

    夏初七默了。

    呜呼哀哉!这傻缺。

    不知道的人,恐怕得以为是她夏初七要选驸马。

    这兄妹两个,都是奇葩啊奇葩!

    校场上的阳光很烈,马蹄在奔驰中,扬起的灰尘越来越浓,越来越高。场上的人,大汗淋漓,高台上的人,吃着茶水,有人小心议论,有人拍案叫绝,几乎都投入到了这场角逐里。

    夏初七在寻觅了一百八十次都没有见到鬼哥的身影之后,一边喝水,一边看着赵梓月傻乎乎的笑,恨不得自戳双目。

    果然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很不幸的,她自己就是那个太监。

    在扬尘卷过来时,高台上有些闷热。

    夏初七靠着椅子,打了几个呵欠,困意渐渐上头。晴岚与梅子两个在她一左一右打着扇,她舒服得昏昏欲睡。

    场下的胜负高低,也慢慢有了结论。

    不得不说,北狄人的骑射属实略胜一筹。

    哈萨尔只是在开场时,象征性的代表北狄射了一箭,便声称头疼退下了场。而北狄的世子苏合,骑术与射术都十分了得,几乎中一次,接一次。且射且中,且中且接。射中的皆为柳白处,而非柳青处。如此一来,但看场上,除了两个北狄将军能与他一较高下,竟没有一个大晏将士可以与之匹敌。

    “好!”

    北狄使团的喝彩声,越来越大。哈萨尔脸上亦是挂满了笑容。而大晏的将士虽然都愿意为国家为皇帝争上一口恶气,奈何这事儿与真刀真枪的拼杀不同,属实讲究技巧。技不如人,哪怕他们咬碎了一口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这样的结果,与赵绵泽想的完全不同。

    他知道北狄人一定会拔得头筹,却没有想到大晏会输得这样惨。而究其原因,北狄派的都是猛将,而南晏参与竞技的人,似乎技术都一般。

    该出战的人,一个都未参与。

    赵绵泽目光烁烁,脸色终是越来越阴沉。

    夏初七打了一个呵欠,强撑着眼皮儿等结果。当她的视线有意无意的从校场上调转到东方阿木尔的身上时,眸子微微一眯,欣赏一般看向她轻轻摆动的流云水袖,唇角一撩,下意识想起了她先前提醒的那一句。

    “你小心些……”

    人的第六感,有时候特别准确。

    几乎下意识的,她目光凉凉的看向校场,只觉一股子凉气蹿上了脊背。

    她想,校场上一定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而且,他的箭尖瞄好,正准备朝她射过来。

    距离很远,扬尘很浓,其实她并看不见什么。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她下意识的一个侧身之后,一支羽箭真的就从校场上疾射过来——箭不是冲着别人,正是冲着她来的。

    “啊!”

    再一次,有人大声惊呼。

    “护驾,保护陛下——”

    “护驾,护驾!”

    人群慌乱的嚷嚷开了。

    夏初七暗叹一声“好险”,身子还未直起,突地再次被人重重一推。

    所有人的惊呼声都顿住了,就连场上射柳的将士,也都纷纷停下了马步,收回了弓箭。无数人的目光集在了夏初七那一处——因为就在羽箭射出那一瞬,推开她的人是赵绵泽,而仅用一只手把箭羽握在掌中的人,却是赵樽。

    赵樽与赵绵泽,不过三步之差。

    他们坐的距离不同,位置不同,选择的方法也不一样,却都为了保护同一个女人。

    赵绵泽坐得离夏初七极近,这么扑向她,速度也是很快。条件反射之下的行为,他自己似乎也说不清楚,微微愣了一愣,待他反应过来,这才慌不迭把夏初七扶起,呼吸急促而紧张。

    “小七,你没事吧?”

    他的眼睛离得太近,近得夏初七只要一呼吸,似乎都能触及他的脸。她心里狠狠一窒,慌不迭地拉好赤古里裙,假装茫然地看着他,慌乱退开身子。

    “我没事,你呢?你有没有事?”

    她这么一问,完全是为了岔开赵绵泽的思绪。

    可在赵绵泽听来,这声音却暖得熔了心。

    “我无事……”他在她的面前,总是自称我,面容也总是温柔似水,“你怎会……事先晓得躲开?”

    夏初七自是不便向他多说什么,只是怪异的一笑,“这是一种来自高手的直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听她这般夸奖自个称,赵绵泽轻轻一笑。

    “我……”

    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出口。

    思量一下,他压着嗓子低低咕哝了一句。

    “我想,有些东西,我也是可以放弃的。你信吗?”

    夏初七眼皮一跳,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仍然握着羽箭安静伫立的赵樽,一袭亲王的蟒袍,风姿优雅尊贵,手心似是受了伤,有鲜血一滴一滴落入泥土。铁青的脸上,逆光的容色虽不太看得清楚,但她却可以感受里面的凉意。

    心狠狠抽疼一下,她下意识咳一声。

    “陛下,很多人看着你。”

    轻轻一声“嗯”,赵绵泽微微笑着,不再多说,径直起身转过头去。

    看着掌中不断溢出鲜血的赵樽时,他轻轻地阖了阖眼。

    若非赵樽握住箭,这支箭便会没入他的身体。

    这一点,他很清楚。

    他更清楚,赵樽要救的人不是他。

    静默一瞬,他缓缓牵开唇角。

    “十九皇叔果然身手了得。”

    赵樽面无表情的丢开箭矢,好似手上的伤压根儿没有似的,接过丙一递上来的绢子,在掌心里随意的缠了两圈,眸色淡然地问。

    “陛下没事吧?”

    一句话,他直接把“手接箭矢”的行为,解释成了“护驾”。而赵绵泽似乎也乐意用这样的解释来麻痹场上的众人,他朝赵樽温和一笑,在何承安手忙脚乱的扶携下,坐了回去。

    “幸得十九皇叔护驾,朕才侥幸逃过一劫。来人,记上,晋王护驾有功,钦赐白银千两。”

    “谢陛下。”

    赵樽即无喜,亦也忧,只拱手致谢,坐回了原位。他刚一坐下,孙正来便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打开拎着的医药箱,为他包扎伤口。

    他一脸忧心忡忡,赵樽却不动声色。

    夏初七看着他略略苍白的脸,心脏跳得怦怦直响。她比赵绵泽更清楚,赵樽那一握是为了救她。可这行为也实在太令她惊悚。

    若是他没接准,箭直接射中了他呢?

    她不敢去想这样的后果,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看着锦衣卫把那个射箭的兵卒带下了校场,眸子里的光晕,慢慢浓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