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生生灭灭,都在万魔池的“结构骨架”之中,其过程演变,对余慈而言,既可以借机深入把握其中脉络;也能进一步渗透自家根本法则,强化对这一方天地的控制力。
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与元始魔主的抗衡。
自从万魔池形成以后,余慈一直在等待着类似的机会,为此也做了相当周密的推演,好不容易碰到,他又怎能放过?
如此做法,危险自然也是有的。
余慈确实是利用心内虚空的独特性,把七情魔丹的毒性,完全压在了万魔池中,将其对神魂的伤害降到了最低。
可“燃烧”中的万魔池,破坏力绝不容小觑,尤其是那些受了七情魔丹的“滋补”,连续突破极限的血海魔头,要扯着余慈一块儿入魔的“宏誓大愿”,可一点儿都没有消减。
丹毒洒落后的十息时间内,至少就有上千魔头,冲开了血海的控制,扑击而上,要冲破阻碍,杀入更上层的虚空。
如果让它们得逞,渗透进人间界、星辰天,甚至是核心的承启天,余慈必将被魔意染化,成为彻底受戾气凶意操控的天魔傀儡,元始魔主最忠诚的爪牙。
还好,余慈拿来镇压万魔池的不是他物,正是对魔头阴物有着本能克制之力的照神铜鉴。
经历过这么些事件冲突,余慈对魔门内部,包括元始魔主、无量虚空神主,还有各大魔门分支的复杂关系,也有了一定的概念。
细节不好猜测,可他能够肯定,作为元始魔主在真界的“分身”,其实也就是“神使”一流的存在,无量虚空神主绝不是理想中的忠诚听话。
作为其标志性祭器的照神铜鉴,其对天魔一脉的压制程度,甚至超出了玄门、佛门的大部分降魔手段。
此时,照神铜鉴化为一轮明月,镇压无边血海,但凡是有魔头冲上来,便是一道清光落下,任魔头如何凶焰滔天,都在顷刻间收摄一空,随即被宝镜内部愈发强大的漩涡撕碎吞噬。
余慈也能感觉到,每吞噬掉一个魔头,照神铜鉴本身气息就壮大一分,并本能地发掘出一些相对规整的运转秩序,似乎是想恢复到全盛时期的完整和玄妙。
只是,宝镜后半部分在东华虚空时,已经湮灭在无限塌缩的虚空深处,结构上的缺陷,单凭气息的增长,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
一时半会儿的,余慈也没有任何弥补的想法。
七情魔丹的毒性没那么容易挥发干净,万魔池的动荡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结束,花费的时间比养伤更长许多。
若再算上为了提升控制力,进一步勘验、调整的消耗,算下来十年、八年都不算长。
余慈不会将精力都耗费在这里,对他而言,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抓住真实之域“种子”栽下的良机,不断探究其中奥妙。
那毕竟是“真实之域”的境界水准,是地仙、神主级别的心得体会,说是“高屋建瓴”绝不为过,如果能有更好的进益,对万魔池的研究,也会水涨船高。
余慈将大部分心神抽离,沉潜下去。
从与罗刹鬼王交战之初,到聚合动静、生死法则,借用诛神刺剑意,搭建起“紫微帝御”的“高台”,余慈一直都有收获,却因为战斗的影响,零零碎碎,不成系统。
等他真正定下心,进入“浊以静之徐清,安以动之徐生”的妙境,灵明自生,思路渐明,清浊动静,自分上下层次,便有脉络牵系,由外而内,将那玄妙在心头逐一显化出来。
冥冥之中,余慈可感:天地趋我而来,离我而去,趋我非我,离我是我。
当天地法则处于常态,聚合分化,依天地法则意志而动,自然流转,不因余慈的存在而有特殊“照顾”时,可谓“非我”。
天地法则因为余慈的原因扭曲、甚至于“塌陷”时,天地大网趋我而来,可谓“从我”,而这仍不是“我”。
而当天地法则在余慈领域之中排列运化,继而“通过”他的转换,重现于宇宙自然之中,也就将自然而然地烙上专属于他的“印记”,方可谓“我”。
趋为“曲”,为形之变、量之变;离为“化”,为神之变、质之变。
当余慈搭建起“高台”,形成那颗栽植于真实之域的“种子”,也就自然而然地在天地虚空中凝结了一处核心节点。
天地法则从“节点”中穿过,再辐射开来。
细究机理,绕不过去的就是紫微帝御的“高台”,那是生死法则、动静法则,还有昊典的纯化剑意共同搭建成的。
动静之间有“度”,合“度”则为生,逾“度”则为死。
生死之间,还有更精微的运化,尤其是涉及神魂的部分,已超出动静法则的局限。
二者相加,实是奇妙而又切实的结合。
相比之下,剑意不羁,无视一切法则,恰是与严密周整的法则体系相对。
有法和无法,规矩和混乱,相映相见。
既看到了光,也看到了影;既感应到了“可感之物”,也认知到了反面的“虚无之理”,形成了一个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也无法用层次来限定的奇妙平衡。
似存若逝,似有如无,变动不居,穷极万境,虽是一瞬,即成永恒。
这就是“种子”的实质,在真实之域烙下,同样埋入心底。吞吐天地法则,不断烙下“我”的印记。
相比之下,紫微帝御只是一种外在的形式,是“种子”的真核有感于蓬勃星力,与他上清心法交互感应,推出来的一个外壳而已。
这份感悟来得如此清晰,一时间却又难以真正解析明透,稍稍思索,就是时间飞逝,不知多少日夜。
当余慈感觉到心力损耗之时,便自然醒转。
他睁开眼睛,径直披衣出门,时间的刻度自然呈现于心,没有丝毫遗漏。
自他迈入静室,再迈出来,正好三十六次日月轮转,不多一分,不少一毫。其中颇有几分玄妙之理。
神意自然铺开,周围形势了解于心。
外面不远处,玄黄正在专心看书。附近舱室中,是白衣和雪枝,其中白衣气息绵长,应该正在修炼。
以前余慈也注意过,白衣修炼法门出自旁门,却经过高手点拨修改,水准其实颇高。
但经过与他几次双修,周身气机运转开始向玄门过渡,目前正是根基重塑阶段,比较漫长,实力甚至可能有所折损。
可白衣一点儿都不迟疑,决断力可算是了得。
余慈不去打扰她们,径直出舱,万丈阳光照下,暖融融的颇是舒服。
远处,有侍奉的婢仆,没有靠的太近,大约是怕惊扰他修行,此时尽都跪下行礼,还有人传讯,余慈也不理会,信步走到空旷处,也是移山云舟上层某个高点,居高临下,大半船体都在眼中。
巨帆如片片白云,其上符纹闪亮,牵引气流,与船体自身的强大动力一起,将速度维持在每息七里的水平,这是长生真人的水准,也就是移山云舟的正常巡航速度。
如此庞然巨物,以这等高速飞行,本身就是最可怕的武器,以至于虚空连震,元气扭曲,向侧后方喷射,如此威势,就是大劫法宗师也不敢正面挡下。
动静之妙,便在其中体现出来。
正闲思之际,在船体的另一侧,一行人匆匆赶来,明明大部分都是步虚级别,却不直达,而是规矩行步,按阶而上,花了足有半刻钟,才到这里。
不用多说什么,一众人等敬畏雌伏的情绪,惚恍不宁的心思,便尽为余慈所察知。
当头两人,位置稍靠后的,仍是沈婉。今日她身着常服,只在脑后挽一个发髻,用碧玉簪子绾住,素面不施粉黛,清淡自然,显然也是闻讯后匆匆赶来。
另一人则是面生,看上去像是文士一流,地位则要高过沈婉。
不过待到了余慈身前,却是沈婉抢前一步口称真人,盈盈拜下。身后那些修士,无不拜伏于地,屏息宁神,如见神明。
相识已久,沈婉还是首度如此。
唯一没有跪地的,就是当头那位文士,但也是深深作揖,态度恭谨严肃。
余慈本来要扶起,心中又是微动,只道:“都是旧识,无需如此。”
沈婉却是柔声道:“今日拜礼,是感谢余真人救了三宝船上一干人等的性命。”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余慈终是一笑,让她们起身,沈婉也落落大方,站起后往前进了一步,为余慈介绍:“真人,这位是敝阁三湖总掌柜白秀峰先生,专程从洗玉湖赶来,已在船上等了半月了。”
随着沈婉的介绍,其身前的白秀峰又是微笑拱手作揖,之前恭谨严肃的模样,也随着笑容化开,令人见之可亲。
此人身为北地三湖这等重要地域的总掌柜,显然也是随心阁白姓一族的重要人物,看起来文质彬彬,不是特别爱说话的那种,没有半分商贾气,也算是异数。
在余慈眼中,此人举手投足间,都恰当合度,避免了刺激人们的感官情绪,倒是暗合了情绪神通的某些要旨,故而最能给人以好感,赢得他人的信任。
世人性格不同,感官的承受力也各不相同,白秀峰如此举止,因人而异,发自天然,显然是某种天赋,非是后天的修行、训练所能达到。
相比之下,沈婉就多出几分锐气,纵然近些年已尽力韬光养晦,圆融内敛,却总无法让某些人“放心”。
世间多奇人哪……
余慈感叹一声,人心向好趋利,乃是天性。很多人明知对方大拍马屁,依然乐在其中,便是如此。
从这个意义上讲,白秀峰天生就是商人的料。
一行人没有在高台处停留太久,白秀峰就邀请余慈在这艘移山云舟上散步。
“散步”是一种拉近彼此距离,也拉开与闲杂人等距离的好方式。
白秀峰和余慈在前面缓步而行,其余人等,除沈婉随侍在侧外,都只能是远远跟着,前方的修士,也是早早避开。
“当年购置此艘移山云舟,改造为三宝船,是由我、沈掌柜一手操办。沈掌柜负责内、外部结构的修正,而我则不过是负责添置外物。三宝船能走到这一步,多是沈掌柜的心血……”
余慈微微点头:“诚哉斯言。”
这是围绕沈婉的一次对话。
白秀峰言语点到为止,谦逊自守;余慈倒是直白坦荡,毫无顾忌,两人的身份便似倒了过来。
旁边沈婉的感觉,真是怪异绝伦,可细思根源,又是天经地义。
白秀峰侧过脸来,向沈婉点了点头,沈婉回之以微笑,里面的意味儿,已经与之前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人之立场、所属,便在这里体现无遗。
白秀峰也是一笑,既而轻声叹道:“敝阁从六劫之前起,就是贵宗指定的三大专供专销商家之一,总柜收益,四成来源于此。阁中不少掌柜,都与贵宗修士相交莫逆,贵宗遭逢魔劫期间,有几位掌柜,也殒身在此间……时光悠悠,物是人非,今有真人重归北地,重立上清一脉,敝阁也乐见其成,不,是心向往之。”
听白秀峰近于表态的言辞,余慈仅是微微颔首,没有做出回应。
白秀峰也不多言,继续和余慈散步,偶尔指出一两处经过改造,与原版移山云舟不一样的位置。
越是这样的位置,越是涉及比较重要的区域,白秀峰虽然往往点到为止,却从不刻意遮掩,慢慢的,已经涉及三宝船最核心的部分,也是改造最为巨大的区域。
“这里就是船上的货舱,也是机关消息分布最密集之处。”
一行人慢慢来到移山云舟下部,后面的修士已经彻底不见了,这种核心重地,他们根本没资格涉足。
白秀峰仿佛是完全没有这份自觉,引着余慈这等外人,一层层漫步过去,也将船上依旧留存的万千宝物、资源一一显示在余慈眼前,并且和沈婉一前一后,挑拣有趣的物件,加以介绍。
余慈听了几回,心中已是恍然,却也不多说,直到小半个时辰后,三人行至那处紧要之地,他才抚掌笑道:“是了,这地方我来过的。”
白秀峰便像是听到最平常不过的话语,眼皮都不眨一下,只道:“真人以为如何?”
“你是说太渊惊魂炮。”
余慈直接点透,他已经知道,白秀峰引他前来的目的了。不外乎就是那些个“丢失”的包含着太渊惊魂炮的城垣碎片。
其实他以太渊惊魂炮连续七击,跨越亿万里虚空,与罗刹鬼王大战,别人或许不知,随心阁的高层肯定知道,太渊惊魂炮的下落。
如今这一手,不是试探下落,而是试探态度。
余慈也懒得绕弯子,对他来说,掌控了诛神刺剑意,某种意义上,也就等于是勘破了太渊惊魂炮的奥妙。罗刹鬼王能给自家的离幻天布置“炮台”,他也不会逊色太多。
太渊惊魂炮本体,对他没有太多价值。
只是,还有一个关节,必须要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