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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7节
    “怎么换,快说个章程出来!”

    “哪来这么多废话,快报价钱啊!”

    “我出一百万如意钱……”

    “一百万?买一眼看看?”

    看下面众情汹涌,拍卖师倒是显出淡定的一面,甚至还有闲给众修士去一去火:“当然,本阁出于安全考虑,向诸位奉劝一句,玄冥真水的冥寂幽寒之意,对神魂的伤害极大,不是相关的丹师器匠,又或者修炼有独门秘法的客人,还是谨慎出手为好,否则受了伤害再转手,就太不合算了。”

    听着像是劝告人们冷静,其实话里话外,更像是提醒人们,这件宝贝就算自己用不上,买回去转手,也是大把的人抢着要,怎么都不吃亏!

    说完这些,拍卖师才真正报价:“按照送拍人的要求,本轮竞买不以如意钱计数,只接受以物换物,优先考虑东华宫遗宝,特别是与黄泉夫人相关的那些……”

    条件出来,台下的修士有几个根本没用脑子,也不管拍卖师讲什么,抢先报了价,但大多数人还是迷惑不解:“与黄泉夫人相关?这是什么意思?”

    拍卖师道:“意思是……”

    “意思我来解释。”

    低沉的声音响在每一个人耳畔,众修士齐齐移转视线,只见有一人,从会场后方一路走来,径自走上拍卖台。所过之处,不管多么拥挤,众修士都自觉不自沉地让开一条路来,从拍卖师这个角度看,一时间是波开浪裂,煞是壮观。

    随心阁布置的防护法阵非常敏锐,根据送拍人身上的信物,测出其是目前拍品的主人,没有任何阻拦,让他上来。

    按照拍卖会的规矩,一旦正在竞拍的宝物主人愿意上台亮相,拍卖师就自动下台一鞠躬,那拍卖师很有些可惜,没有让这一件难得的天地奇物,在自家手上拍出个好价钱,但也不会违逆规矩,很爽快地交出了台上的控制权,走到台下。

    很快,拍卖台上,就只剩下这个突兀现身,要售卖玄冥真水的神秘人物,直面百多名修士的探询视线。

    此人黑袍罩体,辨不清体形面目,不过举手投足间,甚合法度,面对众人的逼视,也是从容自然,且不泄露半点儿气机,无论是心性修为还是真正的实力,都是拔尖的,而敢在群情汹涌的情况下,主动上台,胆色也定然不俗。

    不管众修士如何想法,那人在拍卖台后站定,以没什么起伏变化的低沉声音继续道:“我对关涉黄泉夫人的那些法器、宝物、法门、秘要很感兴趣,这些东西往往是与魔门相关,当然,对她本人更感趣,只要你们能‘请’得过来。”

    以平实语说笑话,效果更好,台下一时哄笑,但等笑声渐弱,那人继续开口,却是再没有一点儿玩笑的意思:“如果是黄泉夫人,肯定不会是一滴玄冥真水的份量,至于能抵多少,十滴、百滴、千滴?你们尽管提,大有商量的余地。”

    “千滴玄冥真水?”台下就有怪叫置疑的,“别是千滴墨水吧?”

    哄笑声起,但转瞬就戛然而止。

    只见台上那人,手中化出一道色泽幽沉的水链,当空飞舞,发出呜呜的声响,一时拍卖场中,寒意深透,明明还隔一层防御禁制,也遮挡不住。台下修为稍差的,连打好几个寒颤,寒意都透到了骨子里。

    一时间,近台位置的修士呼啦啦向后退去,又是一阵混乱。

    水链很快就没入那人袖中,而这时,台下修士都沉默了,他们沉默的理由,除了那让人难以置信的身家,还有其惊人的实力。

    那确确实实是由玄冥真水凝成的水链没错,不用提那数量,只猜估一下控制水链飞舞时,所要消耗的巨量法力,就足以让所有在场的人重新掂量台上那人的修为境界。

    有人喃喃骂了一句:“娘的,这不是哪个长生真人撞进来了吧?”

    随着天地大劫愈演愈烈,在劫数下死难的长生中人数目不断攀升,以前主导真界的那些强者,几乎绝迹,但不是说没有例外,据说有一些坐镇山门的大佬,就是藏身在与外界封闭独立洞天之中,还有一些在外面奔走的,也都是有其必须要完成的目标。

    聪明人都知道,和这样的人夹缠不清,纯粹就是找死的行为。

    拍卖场中,热烈的气氛变冷了下去,其实场中修士,哪个手边没有三五件所谓的“东华遗宝”?可他们自己掂量一番,也知道拿出去是徒惹人笑……不,怕是要找死的。

    所以,等台上那人把话说清楚了,反而没有人再敢出头——宝物再重要,也没有小命重要不是?

    台上那人虽然罩了头脸,可从头部摆动的姿势看,也知他目光巡逡,将场中修士扫了不知多少遍,可越是这样,越没有人敢冒头。

    台上台下的气氛越来越冷,似乎那玄冥真水泄漏出来,不知不觉间,把拍卖场冻结。

    见冷了场,最尴尬的不是送拍人,而是台前台后,正观察局势的沈婉和荣昌。

    两人都是精谙此道,深知像台上那位送拍人之流,目标坚定明确,是绝没有道理好讲的,一旦此物流拍,台下这些人倒还罢了,说不定就要迁怒到随心阁头上。

    随心阁是庞然大物,不怕区区一两个长生中人是没错,可近在咫尺的他们怕啊!

    便在台上台下一片沉默之时,沈婉被侍者叫入后台。

    此时,拍品的时间其实已经过了,按照规矩,随心阁这边完全可以宣布流拍,但拍卖师只顾得擦冷汗了,哪敢下这个令?他频频举目,看向原来沈婉的所在,可那边还没有人影出现。

    便在拍卖师几乎要绝望地认为,沈婉等人是不是见势不妙逃命去的时候,后台直接传来了命令:流拍!

    拍卖师眼前一黑,险些就软到在地,大掌柜下决定容易,可上台宣布的除了他还有谁?一个弄不好,怕是直接就被玄冥真水链打成了冰粉……

    便在他纠结恐惧的时候,却有一个窈窕人影,盈盈踱步出来,正是掌柜沈婉,她直接到了台上,淡定宣布:“超时无人出价,此物流拍!”

    没有人松一口气,气氛反而绷得更紧。

    沈婉这时才回头,看上台上送拍人:“这位道兄,无价之宝着实难以估算,各位客人也是有谨慎尊重之心,方是如此,着实可惜了……倒是本阁对此宝颇有些想法,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完这句,沈婉便感觉身上微寒,已经被来人的视线刺了个通透,她心头微紧之际,送拍人却是在哼声中,挤出两个字:“带路。”

    沈婉心中长出口气,同样如此的,还有台下的修士。不知什么时候,这位送拍人已在众人心头造出了如乌云般的阴霾,让所有人都呼吸不畅,心情之轻重缓急,都操之人手,不由自主。

    威势之强,一至如斯。

    拍卖台之后,荣昌笑呵呵地趋步上前。

    作为随心阁在中南五城的产业的第二号人物,荣昌实际管理着区域内几乎所有的大宗交易,包括各个分柜的经营监管、考评、任免等等,而在分柜具体事务上,他一般是不会也没有必要插手。

    但在沈婉这边,因为事态特殊,他既然插手了,想再脱身,就不是那么容易,他终究也是有担当的,虽是不小心粘了上烫手山芋,也不会急着甩出去,迎上前来,抱拳笑道:“在下荣昌,忝为随心阁中南五城副总掌柜,道兄叫我荣九便好。”

    送拍人冷淡地嗯了一声,荣昌也不介意,继续摆出笑脸:“刚刚的事情,还要向道兄道个歉,道兄的玄冥真水品质虽好,可用送拍且置换的方式,却是很难体现出其价值所在,流拍了实在可惜。这也是本阁接待服务不周,没有尽到告知的责任,下面的人太平日子过惯了,做事反而失了章法,也是鄙人管教无方,还请道兄海涵。”

    因为荣昌地位不同,有些事情他就能敞开了讲,顿了一顿,他又问道:“恕鄙人冒昧,道兄如何称呼……呃,可是不方便显露真容?”

    “是要一副好头面,才能在随心阁办事儿?”

    “非也非也,道兄有不方便的地方,我们做商家的,自然要考虑到,没有强迫客人的道理。实是本阁行事,针对不同情况,也各有章程,比如道兄这样的情况,做事时,也许要多交一份押金,多办一份文书,不为别的,只是商家保本儿的手段。不过,既然是本阁有错在先,若道兄不嫌弃,这份儿担保,便由荣九做了。”

    他拍拍胸口,也知趣地不再深问,随后着一拱手:“在这儿说话终究不方便,道兄里边请。对了,贵友那边……”

    “让他自个儿管自个儿吧。”

    送拍人回了一句,自顾自往里走,荣昌和沈婉对视一眼,都跟在后面。待进了秘室,送上茶点,荣昌才重入正题:“刚刚我与鉴定师傅沟通了下,道兄送来的玄冥真水,绝对是上品之劫水,尤其难得的是,收取定型的时候,没有任何元气杂质掺进来,无论是制器、炼丹、修炼,都会大大地提升成功率,若在懂行情的人手中,换取一件祭炼十四重天的法器,绝无问题,放到专门的拍卖、交易会上,价位还可能有所提升……这时就不得不说一句,道兄拿它放在这种规模的散场上,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话是这么说,可一想到眼前这位,拿着玄冥真水凝成的水链,随意挥舞,荣昌就觉得,自家说话的底气,并不是那么足够。

    他很快挥去这古怪的感觉,继续道:“不管怎样,如此品质的玄冥真水流拍,随心阁这边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刚刚我与沈掌柜商议了下,暂拟出一个大概的方略,不知道兄可愿与听一听,一块儿做出个更合适的章程?如此也不至于耽搁道兄的大事……”

    “嗯,你们说说看。”

    得到了送拍人的首肯,荣昌松了口气,给沈婉使了个眼色,他手下最是聪颖的美人儿掌柜便轻声开口,且是换了个称呼,以便和荣昌区分开来:“客人在拍卖会上明言提出,要拿玄冥真水换取相关的‘东华遗宝’,但这边也不怕给客人交底,目前‘东华遗宝’的名头,绝大部分都是被炒起来的,良莠不齐,真假莫辨,之前在拍卖会上,也就是客人威仪甚重,使得宵小之辈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总要多一些麻烦干扰。”

    看不到送拍人的表情,荣昌的脸色则有些古怪,这其实是沈婉一直坚持的观点,他认同是一方面,但也一直对“东华遗宝”价位虚高持放纵态度,如今听来,未免有些不爽。

    沈婉似乎没有注意他的感受,继续道:“若换了旁人,荣掌柜与我,或许会劝告,与其在各家拍卖会、交易会上寻觅,还不如亲自前往东华宫废墟,来得直接,当然,此时的东华宫废墟上,虚空紊乱,拳剑残痕,内蕴真意,数月不褪,一个不慎,便是长生中人,也有被绞杀的可能……”

    这话过于直接了些,送拍人又一声冷哼:“我若能找到,还到这里干嘛?”

    沈婉微微一笑:“客人的情况自然是不同的,玄冥真水,天地之奇物也,平日里见到一滴也难,完全是可遇而不可求。客人有没有想过,以您手中玄冥真水的品质和数量,完全可以支撑起一场远比之前的散场正规、规模更大,品类更全的交易盛会?”

    “你的意思是……”

    “东华乱局,世所罕见,早已吸引了全天下的目光,时至今日,仍是余波未靖。此间任何变化,都会得到超乎常理的响应,这也正是‘东华遗宝’泛滥的原因之一。‘东华遗宝’这等玄虚之事,都做得红红火火,客人玄冥真水,货真价实,而天下制器、炼丹者何其多也,其所关涉的各方势力、人物,更是不可计数,若能够造出声势,还怕得不到响应吗?”

    荣昌瞥了沈婉一眼,暗忖一向少见此女施展话术,不想还真是有模有样。

    此时沈婉趁势而进,当真是巧舌如簧:“此前‘东华遗宝’多是在客人所见的这种散场拍卖、交易会上,来回流通,总体数目众多,但每一场其实都比较有限,可供客人选择的余地并不多。可一旦‘大交易会’成为现实,形成声势,来自于各方的宝物群聚会中,可供挑选的范围,超出何止千百倍?

    “另一方面,本阁亦能在其中规划,分隔‘东华遗宝’的批次、品质,便于优中选优,更能为客人争取更合理的价位,少花费,多进项。若客人还有别的什么需求,也可以列个单子出来,我们在设计的时候,便可以切中与会中人的心理,暗中将重点移到那些物件上面,表里兼顾,一举数得……不知客人意下如何?”

    送拍人沉默了片刻,却是转向荣昌,嘿嘿笑了几声:“我今日方知,随心阁万年商家,人才济济,非是虚言。”

    荣昌也是哈哈一笑:“过奖过奖,这么说,道兄是同意了?”

    “两位的方略,我比较看好,细节方面,还要研究。”

    “那是自然,不知道兄有什么要求,咱们仔细合计合计。”

    两边的商谈一直持续到拍卖会结束,总体还算顺利,达成了初步协议,荣昌的担保终究还是没有舍出去,送拍人财大气粗,直接甩出百滴玄冥真水,作为交易会筹备,还有营造声势之用。

    百滴玄冥真水重逾万斤,其价值更是无可估量,连荣昌这样手指缝里漏一点儿,都能震得中南五城商行乱颤的“大人物”,都看得眼皮乱蹦,心里对眼前这位的估计,更是直线飙升。

    这样的大手笔,就算不是某个大能,也是大能的代理人无疑。

    如此数目的玄冥真水,究竟是招了什么样的劫数,又是怎么摄来的啊!

    商谈结束后,送拍人与他的同伴会合,很快消失在黑暗中。荣昌过了一会儿,才把视线从夜色中收回,转向沈婉:“既然那位对你很是看重,这个交易会,就由你一手操办吧。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不过,我要再强调一回,既定的方略不能变,至于你能借着交易会做到什么程度,能否影响势头的涨落,那是另一回事。”

    沈婉脸色平静,垂首应是。

    荣昌再看她一眼,负手进去,心思还有些不太平稳。

    这场交易会的思路雏形,最初只是为了应付那个修为深不可测的送拍人,拿出的权宜之计,但到后来,他和沈婉都发现了其中蕴藏的商机,便借着势头,要做出一场大买卖来。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也是他和沈婉达成的一次妥协。

    交易会一出,就等若是对目前“东华遗宝”风潮的一次总结,如果完全按照荣昌的意思,这样的交易会最高是放到“东华遗宝”的风潮出现下行势头的关键节点前,可以确保取得利益最大化,而随心阁也确实有这样的能耐。

    但目前这个时间点上,固然有十成十的可能,取得惊人的成功,但会后,“东华遗宝”的概念究竟是越来越火爆,还是盛极而衰,就真的不好说了。

    借力打力的本事,倒是有她祖辈八九成的功夫。这小娘皮……

    荣昌这边的纠结不去说,早早没入夜色中的两个黑袍人影,离开了拍卖场大约数十里外,其中一人,便放下了兜帽,显露出俊朗成熟而又颇为阴鹜的面孔,眸中幽光森森,一个转动又如绿焰跳动,摄人心魄,正是鬼厌。

    另外那人在拍卖场中呆得久了,被那些看起来光鲜,实则狗屁不是的所谓“东华遗宝”倒尽了胃口,想起鬼厌在后面喝茶谈心,就心头火发,当下闷哼一声,兜帽之下,也亮起两簇赤红焰光:“南国商家,一向奸滑,你和他们勾搭,能济得什么事?”

    “不是我做的,是大人和你那师妹的主意。”

    鬼厌语气少有起伏。六天鬼神血光雷狱一战之后,虽说是花娘子和他们各有默契,一边没有将大黑天佛母菩萨和罗刹鬼王的关系传得天下皆知,另一边也没有泄露“九烟”和“余慈”一体两面的秘密,各自三缄其口,算是维持了一个脆弱的平衡。

    但鬼厌和九烟的密切关系,是瞒不过在场的有心人的,故而一路同行时,干脆就改了口。至于称“大人”而非“主上”,却是又使了个心机,有意无意误导魔门修士,在九烟之后,还有一个更神秘的存在。

    而且这么一来,余慈修为差了整一个境界,却能支使一个六欲天魔,理由也比较充分了。

    别人不知,看上去黑袍倒是接受了这番说辞,或者说,他的心思从来就不在这上面。

    月前激战之后,翟雀儿主动发来讯息,要和余慈一方共赴东华山,联手行事,分配则各取所需,里面种种妥协沟通自不必说,反正最后确实是达成了协议,就是桀骜不驯的黑袍,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过来了——至少面上如此。

    而他对翟雀儿的不满,从来没有遮掩过,就算明知翟雀儿心思灵动、判断精准,也总爱唱一唱反调。

    这种事情看多了,也就没人在乎,鬼厌事情办完,才不理会黑袍怎么想法,径直回返。

    两人都是六欲天魔的级数,就算目前天劫的压力越来越大,不得不收敛气息,以备不测,但飞遁起来,速度还是非常惊人,没多长时间,就越过数百里长途,来到一行人的落脚处。

    这里是一处山坳地带,本与山区其他地带没什么不同,但因余慈一行人的进驻,立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鬼厌现出身形,轻声招呼一声,地层中便飞起一道灰黯磁光,在两人身上一落,刷得无影无踪。

    虚空移换,等他们再定睛去看的时候,眼前天地已经变了模样。

    这里就是五岳真形图的自辟虚空了,拿这地方做休憩的营地,论奢侈,全天下也没有几个能比得上的。

    黑袍每次进来,都觉得满心的不舒服,以前他在这处天地间——也就是五岳真形图和黄泉秘府相融时的经历,可着实称不上成功,而且,一想到身处在一个战力堪比大劫法宗师,又精通二十五路神禁的顶级法宝“体内”,随时都可能被镇压,他的心情又能好到哪儿去?

    所以黑袍一直在想,翟雀儿那小娘皮定是得了失心疯,要么就是好九烟这一口儿,给迷了心窍。若不然,她又怎会看不出来,九烟这类人物,他日定是大敌,最该做的事情,就是想方设法将其抹杀掉,至不济也是敬而远之,何至于花费心思,助其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