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电光炸开,诡异地形成一个急剧扩张的光圈,扩展过来。
灵殒绝雷乃是旁门第一流的雷法,向以冲击力强,范围广大著称,郑曼成遁出的这点儿距离,还远远不够!
三人中,万密惊得魂飞魄散,也是昏了头,躲在郑曼成后面还觉得不保险,不管东南西北,掉头就跑,詹基见状大怒,郑曼成却不理会,只叹了口气,将大拇上一枚扳指褪下,对着雷光射了出去。
那扳指色泽明翠,一迎上惨白电光,却是陡然化为了深紫色,更是涨了一圈,在电光中翻滚几回,说也奇怪,那一道扩张的电环就扭曲不定,接下来扳指再旋,环眼中似有一股绝大吸力,如长龙吸水,将乱窜的电光都纳入其间,滋滋作响。
灵殒绝雷这么轻松破掉,可无论是郑曼成还是詹基,脸色都不是太好看。这枚扳指是郑曼成祭炼了数百年,专门准备用来度劫的上等法器,如今提前使出,几百年的功课便付之流水,要从头来过。
但若不如此,真被灵陨绝雷击中,后续一连串变化,就要将他们完全打落下风,到时能逃回去几个,也不好说了。
趁着扳指收拢电光的时间,郑曼成终于往后看了一眼,万密还是抱头鼠窜的架势,看得让人生厌。对此,他大袖一挥,那万密便似遭了鬼打墙,东转西转,竟稀里糊涂地自己跑了回来,再看郑、詹两人的表情,脸上就是血色尽褪。
詹基脾气暴躁,开口就骂:“你个废物,我教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与詹基的暴怒不同,郑曼成倒是很体贴的样子:“也不都怪他……是遭了魔染之故。”
万密听了前半句,如蒙大赦,才要点头,后半句当头砸过来,当即让他脑中一昏,清醒过来的时候,手上却已被郑曼成塞进来一物,却是一面铜镜。
双手握住,感受其熟悉的制式和重量,万密猛地想起一事,脑壳里瞬间炸开的恐惧,像是注入了岩浆,炽热滚沸,恍惚间只听得郑曼成道一声:“将功赎罪,便献精血来用吧!”
“饶……”
万密尖叫告饶,可刚吐出一个字,郑曼成已在他顶门上一拍,本已滚沸的脑浆轰然一涨,巨量的精气倒卷神魂,往镜中投去,手中铜镜青光剧盛。
光芒所至,海天之间突兀地出现了无数根交错纵横的纤细光丝,密密麻麻,有如蛛网一般。而随着郑曼成心意流转,大部分光丝又都隐没,只留下有限百余根,愈显清晰。
虚空留痕,万里追魂。
这是正宗的无量虚空法门,一般在虚空中的相应气机,只要不超过四个时辰,都会显露痕迹,以此法,便是目标在亿万里之外,也休想摆脱“无量虚空搜魂化魔大法”的锁定,并即刻受到天魔袭扰,百日方休。
万密开始打摆子,“虚空留痕”的法门虽然好用,每一次却需要献祭至少一位步虚强者的神魂元气,轻则道基崩坏,重则亡身殒命,不是特殊时候,东阳正教也不会拿出来,便是拿出来,一般也多是由多人同时分担,以规避死难之事。
而如今,郑曼成拿万密一人充数,后者便是侥幸活下来,恐怕也是个废人了。
此时万密的心防早已崩溃,神魂元气大半注入虚空镜盘中,脑中只剩下芜杂念头,想到可怖之处,已是涕泪俱下,可这种时候,就是想告饶也没办法。
能看到,海天间留存的百余根气机丝线中,有几根明显粗了一圈,比周围的更醒目,虽贯云绕电,亦未能遮蔽,那就是“灵殒鸟”的飞掠轨迹,以及相应的操控气机,由此追溯,可直指其源头。
下一刻,垒垒乌云之后,光芒碧透,竟是穿透了云层,将一个模糊影像传回。影像四周,雾霾重重。
见状,郑曼成又在万密脑门一拍,后者抱持的虚空镜盘,连续几次光波激荡,那厚厚的雾霾,便给层层洗褪,可万密这边,其耳鼻口等窍,都已经溢出血丝。
现在没人去管万密如何,就是秦行都没人理睬了,众修士抬头,看那云层之后影影绰绰的影像。
最先入目的,是一具舒展巨翅,宽至二十余丈的巨型凶兽,其头身蜿蜒如龙,双目赤红,头贯双角,勾爪如刀,鳞片为苍黑之色,却是胁生双翅,骨肉嶙峋,似有上古“应龙”之形,雄奇威凌,慑人魂魄。
而就是在此凶兽之头顶,还高踞一人,随凶兽敛翅俯身,显露真容。
其人身形与座下凶兽比对,几如爬虫一般,面上更是半边脸颊枯如干尸,称得上一个“丑陋”,然而他袍如墨染,披散头发,瞳眸有赤金之光,透空三尺,身外元气慑伏,虽是在雷云之中,却自有百丈清平之地,无量虚空搜魂化魔大法所召来的天魔,未及近前,便都化为青烟,内外相对,动静相成,赫然有云垂海立之势,倾压过来。
役灵老祖!
“结阵,加持!”
夜狮的吼声响起,招呼三宗修士聚合在一块儿,身不由己的万密,还有在入魔与否中挣扎的秦行都不例外。
在出发之前,九宫魔域中诸位魔君,已经提出了这种可能,也不能说是毫无准备,但准备再充分,面对一位大劫法宗师,也要集合每一股力量,共同御外,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就是万密、秦行这样的,也要利用起来——不如此,如何成阵?
至于天梭潮……就算了吧!
他话音方起,海水深层,忽有光芒层出,千丈海底,光路纵横,却是鸦老的那枚阵盘全力发动。光路所经、所围之海域,立化魔域,万千天魔召来,挡在前面,可转眼又在风暴雷霆中粉碎。
云层之后,役灵老祖似也有所感应,移转视线,似是往这边扫了一眼,随即振衣而起,无量虚空法门所形成的影像,就此扭曲。而海天之上,数十个龙卷风暴卷水分流,金蛇狂舞,亦分向两边,竟是开辟出一条路来。
转眼,就有大翅击风,妖龙巨兽近五十丈的庞然巨躯,撕裂乌云,倾压海面,从路径中央飞出,来到了天梭潮的正前方。这才猛地舒展翅膀,几要人立而起,而端坐在它头颅之上的那一位,更是居于最高点,背景便是海天风暴,如雨雷霆。
役灵老祖亲身到此!
这位大劫法宗师,当真是没有半句废话,或者说是懒得理会这些小辈,乌云之后,又有海燕飞出,在风暴雷霆之间飞掠,观虚空留痕的显示,那是灵殒鸟无疑,且不是一只,是一群!
夜狮等人刚刚聚在一起,距离都没怎么拉开,此时看得脸都青了!
分光闷哼一声,役灵老祖出手的时候,九窥魔瞳险些就反噬回来,以他目前的修为境界,强窥天地之秘、劫法之威,还是有些艰难了。这还是有“虚空留痕”的法术挡在前面,分去部分压力的结果。
夜狮狂叫:“退!”
夜狮看得很清楚,役灵老祖亲身前来,纵然有六名六欲天魔,其中两人都是距离劫法境界只余一线,但对上这位老牌的大劫法宗师,还是没有任何胜算。
这时他必须要埋怨鬼厌那边,效率着实不高,不然有提点秦行入魔的功夫,阵盘上的变化怎么还没有摧到极致?若能如此,按几位魔君的推演,他们未尝不能和役灵老祖缠斗一二。
九名修士早早就发力飞遁,再算上之前保持的距离,此时距离天梭潮头,大约有三十里左右,但和役灵老祖所在,至多有十五里。
对一位大劫法宗师来说,这太近了!
心中闪过一连串乌七八糟的念头,夜狮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秽渊魔主染化掉,而就在此刻,在他左前方,刚刚会合、被强拉着入阵的万密,本是抱镜掉泪,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冲开了郑曼成的控制,放声尖叫:“呀!”
声波化为实质,从海面上掠过,铮然如断弦,如飞剑,与灵殒鸟轰然对撞。
如此应对之法,着实是粗暴笨拙了极致。诸修士还来不及大骂,一连数十道电环炸开,彼此推挤扭曲,那连迭爆起的光弧波浪,以及几乎要凝化为液态的电浆,看得魔宗修士这边倒抽凉气。
现在可没有度劫扳指可扔了,就算他们现在离天梭潮有了一段距离,真被轰中,仍然是没有好果子吃。
他们连埋怨郑曼成的时间都没有,偏在此时,刚闯了大祸的万密,猛然间又上前一步,张开嘴巴,摄唇一吸,这一下真正算得上是长鲸吸水,前方的海面竟是在瞬间被吸力掀起了数丈高的巨浪,浑如海啸一般。
电流受海水导引,在海浪中蹿动如蛟,但最终却似受了某种力量钳制,横溢飞动的强劲,很快泯灭,而万密的嘴巴,就像是变成了无底洞,万斤海水并灵陨绝雷的电光,尽入腹中。
众修士瞠目结舌。
但很快,他们就看到,万密脑后,一轮圆光升起,秽渊魔主法相呈侧卧之姿,显化其中,澎湃的力量,压得方圆十丈海面平如镜盘,连一点儿波纹都不见。
这是魔主的加持……或曰染化,而万密已经成为秽渊魔主和役灵老祖两边力量中转和对冲的中心。
“蓬”地一声闷爆,众修士可以看到,前方万密身形猛地膨胀一圈,全身骨骼发出细密连绵的破碎之音,向后便倒。这时可以见到,其人已是七窍喷血,眼珠更是直接被挤得爆了,显露出黑红颜色的一对窟窿。
这都在情理之中,无论是秽渊魔主还是役灵老祖,其力量都不是一个步虚修士所能抵受,没有即刻粉身碎骨,倒能称为咄咄怪事了。
“阵势怎么办?”
分光收摄心神,一边问着,一边揉眼睛,受反噬影响,他面上九瞳魔相已经消失,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再用,可再看夜狮的时候,却见他根本没有反应,视线还是直勾勾地看着万密那边。
他一怔移眼,随即也失了声。
只见本是破布娃娃形状的万密,不知何时又站了起来,从头至脚,撕裂的创口尽都封合,全身骨骼像是被什么胶粘了回来,体形也恢复原状,然后他慢慢退回原来的位置,脸上木无表情,唯一没有修复的,只有那对已经爆掉的眼球。
此时空洞的眼眶中正放出赤金的火焰,似可吸人魂魄,皮下亦有电光偶尔窜逸流散,显然是在消化灵殒绝雷的余波。
还能见到,他脚下一轮光波流转,映彻海水,这是与海水深处的阵盘光路彼此呼应,其他人脚下也有,但绝没有他来得细致清晰。
由此,分光便知,万密已经不是万密了。
其虽是形体俱全,可神魂印记怕是已全盘推翻,此时化身傀儡,与鸦老给出的阵盘合而为一,成为了秽渊魔主投放法力的载体,拥有了极大威能,可阵势一散,此人连骨灰留下都难。
明白了此事,各人心底都是森森凉气涌了上来,如果他们遭了魔染,是不是也就是这个结局了?
不管怎么说,有这个傀儡在此,即时的好处还是很明显的,战力飙升不说,完全由阵盘控制的万密拖后,众修士就可以一门心思地后撤,拉开一个安全距离——如果役灵老祖让他们离开的话。
役灵老祖并没有追上来。
至少相对于众修士的撤退速度,役灵老祖座下妖龙,颇有些不疾不徐的味道,就那么飞翔在雷霆风暴的最前端,倒似是压着阵脚,徐徐而进。
夜狮等人交换了几次视线,都觉察出不对劲儿来。看役灵老祖这模样,与天梭潮有一段距离,但保持同步,这是要护着天梭潮,一路直抵九宫魔域啊!
“鬼厌你要拖到什么时候?”
役灵老祖的压力下,夜狮真的有些躁怒了,但他也知道,此时埋怨鬼厌,理由也不怎么充分。以鬼厌此时的境况,造出万密这个傀儡,已经有了些“不顾一切”的味道,知情人都知道,那家伙正受着怎样的压力和危机。
但……那又如何?不管是夜狮,还是其他的什么人,只关心结果!
棋盘之前,鬼厌静静地看着棋盘,从役灵老祖现身到现在,隐身幕后的那几位,依然没有任何指示,保持着堪称冷酷的静默。
虽然不说话,可意思很清楚:堵住他……这是你的任务。
而鬼厌的理解是:堵不堵得住不重要,该“归位”的时候“归位”就行!
将万密炼成魔染傀儡,是正确的决断,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若不如此,等若失职,其后果无需再说。可由此狂飙上去的秽渊魔主的力量,从他这里周转时,染化的压力提升了何止一个层级?
鸦老等人,绝对是乐见其成。
要知就算是鸦老这样的自在天魔,也不想正面对上一个有决死之心的大劫法宗师,想要降低损耗,有什么比立刻增强九宫魔域更有效的?
鬼厌目前就是“大补药”的身份,役灵老祖若是直接降落在九宫魔域上空,上手便轰轰烈烈,来一个你死我活,搅乱局面,对鬼厌来说是机会;可若就这样慢慢地过来,恐怕只走到一半,鬼厌就真的归位了。
这一位哪还是他的契机,分明是催命符才对!
第041章 兴灾起劫 合理置换
鬼厌必须承认,役灵老祖的做法,超出了他的预料,这正是指望他人的弊端,你永远没法将此变数计算在内。
此时,以他为中转,秽渊魔主的力量疯狂倾注,源源不断地注入到万密那个傀儡的体内,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马上要到临界水位的蓄水库,堤坝防线无时无刻不受到冲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万密的层次比较逊色,相应的,秽渊魔主的力量虽恐怖,也只体现在流量巨大上,冲击力暂时只算一般。
最让鬼厌头痛的,还是鸦老阵盘的运化,鸦老给出的阵盘,其实就是一个与九宫魔域贯通的“副阵”,一方面,此阵盘收集外界生灵的精血,供养九宫魔域;另一方面,正如夜狮所催促的那样,待阵盘催化到极致,便可以辟开一方“域外虚空”,请来秽渊魔主法相降临,那时候,对付大劫法宗师,也不是一句空话。
但鬼厌更清楚,当秽渊魔主法相降临的那一刻,便是他魔染完毕,沦为傀儡之时。
“咱们就这么退下去?”
海面上,距离已经拉开了数百里,可越退越心中没底,尤其是几位六欲天魔,各有心意感应,都觉得大不妥当,一时相顾无言。
有那一位亲自出手护持,几位魔君又不亲自出手的话,岂不是说,九宫魔域定然要被天梭潮冲击一回?
现在不只一个人后悔,刚刚捕杀天梭鱼的速度还是慢了,若冒些风险,将天梭潮砍掉一半,减少一些冲击,就此回程也说得过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或可游击于四方,尝试绞杀天梭鱼,再拖延一段时间。”
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嚣离昧终于开口,说的话并无新意,可紧下来几句,就颇是微妙了:“鸦老神算,既然交给我们阵盘,方方面面想来也都考虑到了,没有意外的话,阵盘的变化,想来鬼厌也能运使出来才对。”
这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照嚣离昧的意思,鬼厌完成了是鸦老的预判,没有完成难道还能指认鸦老算错了吗?那当然是你没有尽力的缘故。
每个清楚内情的人都明白这一点,但若能借此推脱责任的话,又何乐而不为呢?
马脸修士在这件事上,自然和嚣离昧持同一立场,配合得非常默契,当即附和道:“鬼厌前面做得不错,顾那么周全,想来不至于让诸位祖师失望……”
说话半截,忽有一个声音插进来:“陲月师兄太客气了。”
陲月是马脸修士的姓名,闻此声,众修士一齐扭头,却见说话那位,竟然是已成傀儡的万密,看他红洞洞的口腔启合,阴森的感觉便像是钻入内衣的毛虫,伤不到人,却着实让人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