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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胡青从酒桌上抬起头,醉眼迷茫问,“什么表妹?”过了一会,反应过来,“惜音真是好姑娘啊,可惜,可惜。”

    夏玉瑾知道他和自己不对付,凑过去,不给他讽刺自己的机会,低声道道:“是不错,可惜我让叶昭将她送走了。”

    “你让叶昭送走了?送走了?”胡青反反复复地念了几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将军真可怜。”

    夏玉瑾气得鼻子歪,指着自己包着白布的手脚道:“你先可怜可怜我好吧?!”

    胡青自顾自道说:“以柳姑娘的痴情和刚烈,如此别后,怕是再无面目相见,真是可怜。”

    夏玉瑾见他知道内幕,居然瞒了自己那么久,不满道:“再可怜也不过是区区表妹,就算以前有些情谊也是没奈何的,她是女儿身,如果真不喜欢女人的话,根本不可能和对方在一起,虽有戏言在前,算不得负心寡义,莫非她是表姐不是表哥,在抗蛮金前线,为表妹报了大仇,多少恩情也算扯得差不多了吧?与其强求没奈何的事,还不如等下辈子再投个男胎,有什么好纠缠的?若是扯不清,不见便不见。”

    胡青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问:“算上堂表,郡王有多少兄弟姐妹?”

    大秦开国上百年,皇室宗族众多,再加上外嫁女等等,夏玉瑾说得出名的表姐妹都有几十人,说不出名的就更多了。他板着手指数了许久,实在不好作答,虎着脸问:“你管我家家谱干什么?”

    胡青再问:“将军有多少兄弟姐妹?”

    夏玉瑾迟疑片刻,答不上来。

    胡青答:“在漠北陪她长大的兄弟姐妹,没死没疯的就剩柳姑娘一个了!”

    生于漠北,长于漠北。

    漠北屠城死人超过八成,城楼毁于一旦,就算重建,也再不是记忆中的模样。陪着她长大的亲人几乎都死了,太爷爷痴呆了,大嫂嫁过来不过两三年,侄子在城破时出生不久,除了母亲的口述外,基本没什么印象。陪着她在漠北度过美好记忆,陪她度过最难熬时光的亲人,只有柳惜音。

    胡青再次反问:“区区表妹?那是你表妹太多了!你拥有得太容易,而她能护在手心的东西已经太少了!愿意去关心她的人也太少了!”

    一个人可以不怕痛,不代表不会痛。

    一个人可以不怕寂寞,不代表不会寂寞。

    一个人可以接受失去,不代表不怕失去。

    一个人可以不会哭,不代表不会难受。

    她太坚强,所有人都忘记她是个年仅十八岁就失去所有亲人,挑起重担,踏上送命征途的少女。她太强悍,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勇敢无畏,没有弱点的战神将军。她太成熟,太顽强,将所有责任挑着肩上……

    秋老虎看看争执的两人,感叹道:“刚刚开始打仗时,野火旁,大家说掏心话,问大家在战后,如果老天让自己活着,回去要做什么?有人说活着要回去娶媳妇,有人说活着要回去读书,有人说活着要活着回去买田做地主,有人说活着要回去抱抱儿子,有人说活着要去游山玩水逍遥一生,只有将军……将军说……”

    胡青淡淡地补充:“若老天让她活着,就是为了赎一辈子的罪。”

    夏玉瑾身子摇了摇,手中酒杯,在空中倾斜,轻轻落下,红色葡萄酒撒了一地。

    所有造成的伤害,不会因时间流逝而消失。

    浪子回头金不换。

    犯错容易,赎罪难,幸福太奢侈。

    倾尽所有去努力。

    她十八年里犯下的过错,要用一辈子来还清。

    64.刚烈决断

    乌云蔽月,三两点细雨飘摇。

    水榭旁,茂密梧桐树最高处,静静坐着道脊梁挺直的修长身影。

    她面向北方,手里抱着最珍爱的宝剑,将它缓缓出鞘,古朴锐利的剑身倒影着树下灯火,看似流光溢彩,却显得如此冰冷寂寞。

    没有眼泪,没有笑容,没有悲伤,没有欢乐。

    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每当看不清前路时,她就会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剑身刻着的“昭”字,点横竖撇,笔笔铁画银钩,苍劲有力,仿佛在传达着父亲的无尽期望。

    叶忠,豪放粗狂的老将军,半个人生都在沙场上度过,言出必行,他咆哮起来整个房子都会摇,所有人都害怕躲闪。偏偏奈何不了自己叛逆女儿,总是拿着棍子或大刀追着她满屋子跑,暴躁地三番四次绑起来用皮鞭抽,逼她做回女孩子。

    明明小时候,他曾将自己抱在膝上,说过那么多有趣的故事。

    “南明朝太平公主亲率三千娘子军,挽长弓,骑胭脂马,石崖山截断金兵粮草,死后军礼下葬。”

    “前朝秦玉女将军,文才武略,握兵符,练精兵,平播、援辽、平奢、勤王、抗蛮、讨逆,身前入麟阁,死后受封一品太傅,追谥‘忠贞’,受万世敬仰。”

    “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注)

    “女子也有凌云志,巾帼何曾输须眉?”

    世间那么多奇女子,让人心生向往。

    为何要逼着她磨灭梦想呢?

    父亲啊父亲,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比所有哥哥更努力!

    父亲啊父亲,请你别转开视线,我会比所有的男人更强!

    幼小的期待经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一次又一次的幻灭。

    无论再努力,他想要的接班人不是女儿,是儿子。

    忘了从何时开始,叶昭对轻视她的父亲恨之入骨,处处顶撞,处处对着干。

    她每天都在盼望着,快快长大,远远离开,从此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做些了不起的事情,证明自己比所有人都强。

    直到父亲死后,经过生死相博,九死一生,成熟后,她才渐渐读懂了他的心。

    【战场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是生死关头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