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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这年入春了天气仍很寒冷,山上积雪未消,他的手徐徐自墓碑上方拂过,墓碑上的一层残雪随之簌簌而落。蒖蒖愣怔着,目光移向墓碑,见那碑刻刀凿痕迹犹新,像是一年之内立的。

    “你的母亲,原是先帝身边一名内人,曾获先帝另眼相待,因此,太后也颇不待见她。”见蒖蒖安静下来,程渊开始讲述,“后来,她与一位宫外之人相恋,逃出宫去,生下了你。丈夫死后,她改了名字,带你到了浦江,将你抚养长大。但是,先帝临终时曾下旨,要人将她寻回,殉葬,所以这么多年,她始终面临慈福宫的追捕。当年她在宫中,与我私交甚笃,我一直想帮她化解这一场灾厄。我在浦江遇见她时,决定立即把她带回临安,是因为你的疏忽,导致纪景澜已经发现她不是寻常人,我必须让她置于我的保护下,不让纪景澜继续追查。我准备回到临安后好生劝太后,往事已矣,不如慈悲为怀,饶她一命,让她正式向太后赔罪,求得太后谅解。凭我如今的能力,我相信可以做到,如此,她也不用再提心吊胆,可以与你继续平安度日。但是不曾想,她在来临安的途中,本着一颗善心,在客栈照料一位身染伤寒的小姑娘,结果自己也染上了这恶疾,到临安不久后就病逝了。”

    言罢,程渊取出一封书信,递与蒖蒖。蒖蒖接过打开信笺一看,映入眼帘的小楷秀丽如兰竹,果然是自己熟悉的母亲的笔迹。

    那是母亲临终前写给自己的信。蒖蒖匆匆看完,见信中叙述的前因后果的确如程渊所说,丝毫不差,且母亲又在其后劝蒖蒖,生死有命,不必过于悲伤,亦不必怪罪和怨恨他人,纪景澜、程渊、太后皆非恶人,不过是做了他们觉得理应为之的事。自己愧对先帝,有负其恩宠,亦愿早日于九泉之下向先帝请罪。希望蒖蒖以后好生照顾自己,以善待人,知惜福,会感恩,早日觅得良人,余生平安喜乐。

    那字写得颇从容,毫不紊乱,想来不会是被程渊逼迫着写的。蒖蒖看完已信了八九分,霎时心中大恸,跪倒于墓前,一声声唤着“妈妈”,放声痛哭。

    程渊又道:“你入宫不久后向我追问母亲下落,我怕你那时不懂宫规,关心则乱,乍闻噩耗,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没立即告诉你。如今你经这一年历练,已沉稳许多,见识也大增,想必能理解这些事了,于是我决定如实告知。逝者已无法复生,而你的日子还得过下去。好在你聪明,坚韧,性情也讨喜,在这宫中活下去并非难事。何况你赶上的是一个清明的时代,有才华之人不会被红尘埋没。你继续历练,好好雕琢自己的技艺,将来前途,不会止步于掌膳。”顿了顿,他补充道,“日后你若有何难处,也可告诉我,我会帮你。”

    他后面的话蒖蒖已无心再听,扑倒在母亲墓前哭至几乎无法呼吸。程渊亦不劝慰,默默立于一侧守着她,听她的悲泣声在四山岚色中回响,直到暝意蔓延入峰峦,才催促蒖蒖随其离开。

    程渊与蒖蒖同乘一车,前往北大内。蒖蒖于途中逐渐抑制住泪水,开始重新梳理思路回忆母亲之事,须臾问程渊:“我妈妈是尚食局内人么?”

    程渊回答:“不是。”

    蒖蒖又问:“那为何她会有刘司膳的食谱?”

    程渊垂目想想,道:“她们是好友,刘司膳赠她食谱不足为奇。”

    来到慈福宫,程渊仍不忘找来笔墨让蒖蒖画了铁锅图纸以交差,但没让她见其他内人,命人安排了寝室让蒖蒖尽早歇息。

    翌日四更,北大内宫门甫开,殷瑅便进来接蒖蒖,与他同行的不是内侍,而是赵皑。

    “我刚接了官家口谕,二大王恰巧便知道了。然后他恰巧路过皇城司,就进去告诉我,恰巧他今日没事,想策马沿着宫城走走,不如与我同来。”殷瑅笑着告诉蒖蒖。

    赵皑以肘击了殷瑅胸口一下,在殷瑅含笑退后之时上前欲与蒖蒖说话,却发现她双目红肿,神情忧郁,立即关切地问:“发生了什么?谁欺负你了?”见蒖蒖不答,他一蹙眉,“我去问程渊。”

    蒖蒖当即唤住他,黯然道:“我没事……只是昨晚梦见我妈妈了。”

    第十章 樱桃经雨

    蒖蒖不忘官家的嘱托,让赵皑和殷瑅先带自己去清河坊陈氏面食铺买鹌鹑馉饳儿。

    国朝不实行宵禁,亦打破了坊市限制,殷瑅为蒖蒖驾车,赵皑乘马行于牛车旁,一路行去,但见沿途灯火通明,四更时夜市未罢,早市已开,许多店铺开着门迎客,御街两侧还有许多搭在街边的摊点在热火朝天地卖各类吃食:羊脂韭饼、糟羊蹄、羊血汤、姜虾、海蜇、煎白肠、煎鸭子、煎鲚鱼、香辣素粉羹、清汁田螺羹……

    待到了清河坊,又见两边有好几家面食店,各有厅院及东西廊庑,门首用枋木扎成山棚,上面挂着半边猪羊以招徕食客,今日店内人气都很旺,大多坐满八九成。

    蒖蒖等寻至陈氏面食店,一进门便有人笑脸相迎,引他们入座。两壁挂着食牌,写着店内食物,有猪羊生面、丝鸡面、鱼桐皮面、笋泼肉面、子料浇虾面等面条,以及石髓羹、杂彩羹、诸色鱼羹、三鲜大骨头羹等羹汤,亦少不了软羊腰子、鳖蒸羊、夺真鸡、冻肉、鱼茧儿等肉食。馄饨与官家要的馉饳儿亦在其中。

    蒖蒖下单买了馉饳儿,等待时赵皑见时辰尚早,便建议在此进早膳。赵皑与殷瑅点了两碗三鲜面,蒖蒖点了个素的七宝五味粥,三人相对正要进食,忽闻邻桌有人惊喜地扬声唤:“吴蒖蒖!”

    蒖蒖闻声侧首看去,亦和颜悦色地打招呼:“韩素问。”

    韩素问端着自己那碗大片铺羊面无比自然地挪到他们这一桌,问:“蒖蒖你怎么在这里?”

    蒖蒖尚未回答,赵皑即轻咳一声,待韩素问转而看他,他一顾蒖蒖,淡淡道:“这是吴掌膳。”

    “我知道,我们认识。”韩素问迅速应道,坦然笑着看赵皑,似乎表示他这介绍是多此一举。

    赵皑无语,伸手去持箸,挑了几根面,却未立即进食。殷瑅看得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含笑对蒖蒖道:“吴掌膳,我们尽快吃了,早些回宫。”

    那声“吴掌膳”他加重了语气,韩素问忽然有些明白了,对赵皑笑道:“虽然我与吴掌膳挺熟的,但兄台不必担心,如果我给她写信,那一定是要用处方笺的。”

    蒖蒖恼火地想起他之前说的,若医官给姑娘写信用处方笺,即是指姑娘有病,而绝非喜欢她。而韩素问还兴致勃勃地想给目露困惑的赵皑解释:“这里有个典故……”

    蒖蒖当即拈起一根干净木箸敲了敲他乌纱幞头:“闭嘴吧,你!”

    这一敲,蒖蒖忽然发现韩素问穿的是大朝会要穿的公服,才想起今日是二月初一,宫中有大朝会。

    “你这小医官也要参加朝会?”蒖蒖问韩素问。

    “是呀,今日大朝会,京中所有官员都要参加,包括杂艺官和医官。”韩素问道,又目示适才自己所坐那桌,“他们是我朋友,一位在书院,一位在画院,今日都要参加大朝会。”

    蒖蒖循着他所指方向看过去,见那二位青年官员也都穿着青绿公服,见她相顾,均搁箸向她作揖。

    蒖蒖还礼后举目四顾,见周围大半是穿公服的官吏,只是大多披着抵御风寒的斗篷或黪墨色凉衫,所以刚才未曾留意到。

    “你们这些官儿,怎么都不在家进早膳,全到店里来吃?”蒖蒖再问韩素问。

    韩素问答道:“寒门出身的青年官员,若在京中无甚根基,居住已大不易。俸禄有限,若租一小院,再买一匹马,雇个看门的院子,就所剩无几了。请不起厨子,买不了侍女,若又未娶妻,或娶的是个爱睡懒觉的娘子,那谁给我们做早膳?不都得出来吃么。”

    稍后几人进食毕,店家也把之前下单的鹌鹑馉饳儿做好送来了。那馉饳儿是状似包子的带馅面食,不过造型更美观,看起来像花蕾。以油煎熟,此时每三个用一根竹签穿着,表皮洒了薄薄一层盐。

    赵皑一见便笑了:“这是爹爹年轻时就爱买的小吃……他和翁翁都有不时遣人出来买民间饮食的习惯。”

    蒖蒖让店家把馉饳儿装进自己带来的食盒里,然后与众人出门回宫。

    有朝会时皇城开的是北边的和宁门,门外有待漏院,供早到的官员休息。蒖蒖等人一路前行,见御街上穿着公服的朝士如云,均骑着马,因快到五更,朝士们都行色匆匆,显然有许多人还未及进早膳,路过卖炊饼、包子、馉饳儿等易于携带的食品的摊点,便驻马而立,买几个早点又迅速前行,其中不少甚至一边控马一边在马背上进食。

    有一位官员乘马走在蒖蒖车旁边,黪墨凉衫下露出的是绯罗袍、皂皮履,看起来像是四品官员。蒖蒖自窗内褰帘望去,发现他身形有些眼熟,仔细看他侧面,认出此人竟是纪景澜。此刻他行于周遭一干绿衣郎之中,单手策马,挺身扬首,任清风吹动颔下美髯,意态十分潇洒。

    然而,行至一个卖饼的摊点边,他忽然“吁”地一声勒马,保持着优雅状态,朝摊主从容侧首,道:“两个羊脂韭饼。”

    本来蒖蒖家中变故因他而起,虽然他是公事公办,秋娘也说不能怨他,但蒖蒖仍免不了对他有怨气。适才初见,本不想理他,但此情此景令蒖蒖诧异之余又觉有两分可笑,忍不住扬声唤了他一声“纪先生”。待他回头,蒖蒖直言问:“先生也亲自买早点呀?”

    “七公子!”纪景澜也认出了蒖蒖,旋即感觉有些尴尬,低声解释,“家里人本来为我煮了面,但我今日晏起,眼见朝会要迟到了,仓促出门,所以只能在这里胡乱买一点。”

    羊脂韭菜饼包好,他迅速付了钱,也不好意思继续攀谈,匆匆与蒖蒖道别,便携饼驱马朝宫门急驰而去。

    这年三月底,柳婕妤临盆。那日等到酉时婕妤还未生产,皇帝在郦贵妃劝导下回到嘉明殿进膳,然而记挂着婕妤,总是食不甘味,吃得很少。

    这天艳阳高照,比较炎热,李大鸿亲自在御膳中加了一道冰镇的乳酪浇樱桃,于最后呈上。

    这道甜品盛在金瓯中,其上有琉璃盖,先由内人奉至蒖蒖案上。内人揭开琉璃盖,但见金瓯中铺冰沙,樱桃一颗颗垒于中央,呈山丘状,其上浇了蔗糖浆及乳酪。

    宫中娘子们吃这道甜品,会让人先将樱桃剖开去核,而官家嫌事先剖开会令樱桃味变,故命御厨保留原状,此刻樱桃红艳艳地堆在金瓯冰雪上,色如璎珠,十分美观。

    蒖蒖以银匙取两颗置入自己面前银盏中,正欲品尝,忽然看见了什么,动作一滞,没立即送回入口中。

    皇帝正巧侧首看她,见状便问:“怎么了?”

    蒖蒖应之一笑:“没什么,奴是见这樱桃如珠宝一般好看,就多看了一眼。”

    随后面不改色地将那两颗樱桃吃了,然后对皇帝微笑:“这樱桃很新鲜,味道极佳。”

    内人正准备将金瓯送至皇帝面前,蒖蒖忽然起身,对皇帝行礼,道:“奴有一不情之请,望官家应允。”

    皇帝许她说,蒖蒖遂道:“奴以前从未吃过乳酪浇樱桃,品尝之下但觉乳香与果香相融,妙不可言。可惜只得尝了两颗,所以,官家可否……”

    皇帝闻言笑了:“你是想多吃一点。无妨,这一瓯便赐给你了。”

    蒖蒖欣喜谢恩,却未立即进食,而是嘱咐身边内人将这盏樱桃送至尚食局自己房中。

    裴尚食见状有些讶异,欠身询问官家是否要让李食首再呈一瓯上殿,而皇帝尚未回答,芙蓉阁已派人来报讯:柳婕妤诞下一位小公主。

    皇帝大喜,立即起身去芙蓉阁看望柳婕妤母女,完全顾不上吃樱桃。

    蒖蒖请官家赐樱桃之事传入李大鸿耳中,他顿时火冒三丈,径直冲到尚食局找到蒖蒖,大骂她胆大妄为,厚颜无耻,竟敢擅夺官家御膳。

    蒖蒖也不分辨,而是默默地把那瓯樱桃推至李大鸿眼下。

    李大鸿揭开盖一看,不由两眼圆瞪:冰沙大半已化为冰水,而水面漂着一些白色的虫,樱桃上也附着一些,有几条尚在蠕动。

    “樱桃经雨易生虫,御厨这次显然买到了雨后樱桃。冲洗时看不出,经冰水一泡,虫便跑了出来。”蒖蒖此时才道。

    李大鸿自然明白这点。这是果蝇幼虫,易藏在樱桃、杨梅等果实中,虽然无毒,食之不太会损及身体,但万万不可让贵人见到,何况是官家。以往有过膳工奉给太后的杨梅中含虫,而被杖责后逐出御厨的先例。

    李大鸿愣怔了半晌,忽然朝蒖蒖一抱拳:“这次多谢吴掌膳出手相救。我李大鸿恩怨分明,一定会还你这个人情……说吧,你想学什么菜式?”

    蒖蒖没立即回答,沉吟须臾后笑着问李大鸿:“李食首,如今御厨中膳工加膳徒,有四百多位吧?”

    李大鸿称是。蒖蒖又道:“官家早膳进食不多,远远用不上这么多人。这四百多位,绝大多数五更之前都没什么事做,对吧?”

    李大鸿警惕地盯着她:“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第十一章 广寒糕

    蒖蒖道:“我想请李食首与尚食局一起向官家进言,有朝会时,御厨做早点送至待漏院,供朝士们取用,尚食局可从旁协助,食物的烹饪、传送等皆可帮手。”

    李大鸿一惊:“朝士那么多人,谈何容易!”

    他的问题蒖蒖早已考虑过,此刻从容答道:“待漏院不便开火,早点目前暂定为糕饼之类,配以御厨中煮好的羹汤。这些食物可大批制作,御厨有四百余人,完全能应对朝士所需。”

    见李大鸿皱眉不言,蒖蒖旋即又道,“我已向裴尚食提议,她亦觉得此事若实施,受益者甚多,尤其是家中无足够人手兼顾每一餐的青年官吏……听说,这些年李食首请名家悉心栽培,如今令郎写得一手好字,进入书院做了祗候,也会经常参加大朝会吧?只是李食首长年在御厨做事,不知令郎吃过几回父亲做的早膳?”

    李大鸿重重地叹了口气:“既做了这天家的差事,我十天半月才得回一趟家,回家反而不常做饭。他长到二十多岁,统共就没吃过几回我做的饭菜。”

    “所以,若能借此机会让令郎尝到父亲做的膳食,于他也是一种安慰吧。”蒖蒖道,“何况,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李食首将爱子之心化为厨艺,精心烹制早点,令所有寒门出身的官吏皆受益,也是莫大功德。”

    李大鸿回去思量一番,又与御厨及御膳所相关主管商议,得到了许多子侄辈皆朝士或读书人的主管认可,觉得此举虽然加多了些工作,但确实可令广大朝士受益,是一件大好事。

    于是御厨与尚食局联合向皇帝进言,提出这个建议。皇帝亦觉可行,命有司讨论。三司认为此举花费在可接受范围内,为朝士们解决了一部分后顾之忧,可令官吏们更专注于国事,而这种不时施与他们的点滴恩泽,亦会潜移默化地增加他们对朝廷的归属感,可以实行。台谏官员也是赞同者多,并无多少反对意见,却不料,最固执的反对者却是皇帝的师傅、参知政事沈瀚。

    沈瀚在朝堂上对着皇帝振臂扬声,忿忿道:“四更东方未明,玉漏犹滴,宰执及众臣已纷纷手持灯笼而来,聚于宫门外成火城盛况,蔚为壮观。煌煌火城,彰显天家威仪,百姓望之,莫不拜服。而宫门开启前,宰执于待漏院中,或静思进贤人、斥奸佞、安天下之大计,或与同僚互通国事,以待早朝奏闻天子,人在待漏,心系勤政,这也是朝廷沿袭前朝旧制,在皇城门外设待漏院,以供百官晨集,等待朝拜的初衷。可见这待漏院亦与陛下视事之所相似,是一极庄严肃穆的所在。若在此摆设糕饼羹汤任人进食,人声喧哗,渣滓遍地,群臣顿失庄重,而待漏院也不再清静,实在有失体统!”

    皇帝环顾群臣:“就沈参政所言,众卿可有高见?”

    群臣大多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无语。须臾,纪景澜出列,朝皇帝躬身道:“沈参政之言,颇有道理。不过,臣以为,祖宗设立待漏院之初衷,除了沈参政说到的那些,亦有体恤众臣早起,故赐此地供他们暂避寒气、稍事休息之意。此举甚能彰显天子之仁,臣每念及此,皆感激涕零。如今,陛下有意赐食物与待漏朝士,是延续祖宗爱臣之心,让众臣既无寒暑之虞,兼有果腹之乐,实乃一大美事。因此,臣认为,此事可行。朝士皆读书人,在待漏院进食,想来不会如外界酒楼一般喧哗。至于食物残渣,只要派些洒扫之人随时打扫,院中亦能保持清洁。”

    皇帝以手捋须,浅笑颔首,显然十分认可纪景澜的说法。

    沈瀚见状愈发不满,怒瞪纪景澜,道:“残渣可随时清扫,那食物散发的气味呢?若人人都像纪学士这样爱吃葱韭,让待漏院整日飘浮着荤腥之气,等待朝拜之所宛如庖厨,有何庄严可言?”

    朝堂中随即泛起一阵微澜般压抑过的窃笑声。纪景澜尴尬得满面通红,睁目与沈瀚对视,结舌道:“你,你……岂有此理!”

    “好了,此事今日就议到这里。”皇帝适时为纪景澜解围,宣布,“既然众卿大多赞成,朕就命御厨及尚食局筹备此事,先在待漏院施行几天。若朝士觉得甚好,可延续下去;若如沈参政所言,弊端明显,也可及时罢之。”

    这朝堂上的争执传入尚食局,女官们的关注点未免有些跑偏,大多都在笑纪景澜爱吃葱韭这点,只有裴尚食一如既往地唾弃着沈瀚:“这老匹夫,忘记了自己年轻时左手捏着一个马路边买的酥饼,右手控着一匹又老又瘦的马,边嚼着酥饼边赶着去上朝的情景了?”

    这话听得众女都笑了起来。蒖蒖亦跟着笑,忽然想起,裴尚食平时谨言慎行,绝不会轻易评价朝廷命官,唯独对沈参政毫不客气,每次批评起来言辞都很犀利,倒有点与其熟识的感觉。

    “尚食娘子与沈参政年轻时就认识了?”想起裴尚食与沈瀚年龄相近,蒖蒖忍不住开口问。

    “谁认识他!”裴尚食嗤之以鼻,“不过是他话多,经常求先帝赐对,我常侍先帝左右,久而久之,他在我面前混了个脸熟而已。”

    蒖蒖再问:“沈参政骑马上朝的模样尚食是如何看见的?”

    裴尚食道:“先帝常命我出宫去买些吃食,有时我待皇城门一开就出去,偶尔会遇见他……每次看见都恨不得洗洗眼睛。你说那酥饼,他吃就吃吧,吃完还不时会留几点渣在唇髭上,让人真想甩给他一把篦子让他自己篦干净!”

    她蹙眉摆首,连声叹气,仿佛又看见了沈瀚让她难以忍受的吃相。这神情和她活灵活现的语气令闻者无不大笑,裴尚食却忽然惊觉,对众女喝道:“笑什么?你们的事都做完了么?还在这里偷懒!”旋即转顾蒖蒖,“近日要给待漏院备的早点单子,你列好了么?那老匹夫虽然胡言乱语不少,但提的到食物气味一事我们倒是应该重视。给待漏院提供的食物,不能选有浓重气味的。另外,同时备漱口的水和一点丁香,供朝士们选用。”

    蒖蒖参考裴尚食和御膳所的意见,拟定了待漏院早点食单,主食以馒头、包子及各种饼为主,馅料不入气味浓烈的佐料。常做的有煎花馒头、笋肉馒头、糖肉馒头,水晶包子、鹅鸭包子、虾肉及鱼肉包子,以及薄脆饼、糖榧饼、油酥饼、甘露饼、玉延饼、芙蓉饼等等。

    裴尚食特别提到,昔日汴京太学厨房做的“太学馒头”誉满京师,是以笋、蕨、肉为馅,用花椒及盐调味,食者皆赞不绝口,连神宗皇帝都曾说:“以此养士,可无愧矣。”从此士人无不以常食太学馒头自夸。蒖蒖遂细问太学馒头配方,让御厨做了以供待漏院,果然大受朝士们欢迎,每次食物刚送到,太学馒头就被一抢而空。

    蒖蒖随之想起昔日乡饮之争,看来典故和好意头的确也是这些读书人选择食物的重要原因。她随即在林泓给她的手札中选取了一个名为“广寒糕”的方子,教御厨去做:用干桂花洒甘草水,和米舂成粉,蒸成米糕。待稍干,切成近似笏板大小的长条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