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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那日秋娘说连日操劳,疲惫不堪,不宜出席宴集,向崔县令告了假,让蒖蒖率众女弟子代她主理宴席事务。开宴时蒖蒖一见纪景澜,即双目闪亮,笑道:“纪先生,是你!”

    这纪景澜便是退婚宴那天与崔县令一同入适珍楼品尝佳肴的人。那时他是在外地任职期满,回京面圣,途经浦江,听同年好友崔彦之说起适珍楼之事,一时好奇,遂与其同往。此刻见了蒖蒖,也有一笑:“许久不见,七公子风采依旧呀。”

    蒖蒖如见故人一般,十分喜悦,亲自斟了一盏酒,要敬纪景澜,纪景澜也把盏饮尽,品味后问道:“这是羊羔酒?”

    蒖蒖道:“是的。现已入冬,所以我们把酒换成羊羔酒,温热祛寒,符合时令。”

    纪景澜含笑的眼盯着蒖蒖,道:“此酒味极甘滑,不比京中丰乐楼的差,是你们酒楼自酿的么?”

    “是我们自酿的。”蒖蒖听到纪景澜赞誉很是高兴,索性把制法都说了出来,“用的是上好的肥羊肉,切作四方块,加杏仁烂煮,熬出汁,拌米饭曲,再用木香一同酿制,过十日就可以饮用了。”

    “不错不错。”纪景澜称赞,又问:“这些年,贵店都是自己酿酒的么?”

    “是呀,”蒖蒖笑道,“我们除了羊羔酒,还有米酒和青梅、杨梅、桑葚和桂花等各种果酒。纪先生若有闲就来适珍楼,我请你畅饮。”

    纪景澜哈哈大笑,连声道“多谢”。

    此番乡饮,菜肴已根据时令调整过,加入了很多冬天温补的食材,与品评宴上菜式有很大差异,但按崔县令意见保留了蟹生,只是用汴京洗手蟹的做法调味。程渊品尝后颔首肯定,称味道鲜美,且与东京传统风味极为相似。

    纪景澜闻言对程渊道:“做洗手蟹的这家适珍楼看来是卧虎藏龙,主厨见识非同一般。非但洗手蟹能做出东京的味道,有一些珍稀佳肴摆出来,倒颇有王侯之家的风范。”

    程渊问何等佳肴能令纪景澜有此感慨,纪景澜便把蒖蒖退婚宴上的菜式说了几道,又叹道:“只是这姑娘为争意气铺张至此,不是惜福之人。”

    程渊淡淡笑着望向蒖蒖,端详一番后把她召来,和言问她:“听闻贵店名为‘适珍’,不知可有典故?”

    蒖蒖本欲说出母亲之前告诉她的理由,转念一想,觉得那理由稀松平常之极,不若用宋皑所说的典故来解释,面前这位中贵人斯斯文文的,想必也饱读诗书,说这名士轶事给他听他必会对适珍楼更加另眼相待,遂对程渊道:“适珍楼的名字,出自苏易简苏参政的名言:‘食无定味,适口者珍。’”

    见程渊含笑不语,心想他大概不知道,旋即又把苏易简与太宗关于菜齑的轶事又细说了一遍。

    程渊静静地听完,徐徐拊掌道:“妙极。贵店佳肴可口,七公子又知书识礼,可见店主必是一位学富五车又见多识广的才士。”

    崔县令闻言道:“适珍楼的店主是七公子的母亲,才貌兼备,厨艺上佳,胸襟见识又不输男子,是浦江少见的奇女子。”

    程渊问何以店主不列席乡饮,崔县令将她告假之事告之,程渊叹道:“可惜,缘悭一面。”

    行至第五盏酒,上的菜中有一道是“签盘兔”,是用网油裹与葱、醋调和过的兔肉丝油炸而成。崔县令觉得味美,邀众举子一齐品尝,举子们纷纷举箸,惟赵怀玉端坐着,面对自己案几上的那碟签盘兔,并不动箸。

    崔县令看见,连声劝他品尝,赵怀玉略显尴尬地回答说自己近日肠胃欠佳,不宜多食荤腥。崔县令道:“只尝一块,并无大碍,莫负良厨匠心。”

    见赵怀玉迁延再三仍不品尝,蒖蒖亦过去低声劝他:“兔肉是冬令佳肴,但性凉味甘,可补中益气、凉血解毒,有‘荤中之素’之称,想来不会损及肠胃。”

    赵怀玉颔首,但并无举箸的意思。崔县令看着,眉头不由蹙了蹙。

    凤仙见状,手持酒注子从后方来,作势为赵怀玉斟酒,但似乎被案几角撞了一下,轻呼一声,注子脱手,连壶带酒均倒在了赵怀玉面前的签盘兔上。

    凤仙迅速跪下,连连告罪,蒖蒖也立即上前和她一起收拾案上残局。程渊冷眼旁观,此刻转过头去,笑吟吟地向崔县令祝酒,崔县令忙举盏回应,不再关注赵怀玉。凤仙趁机把签盘兔撤下,很快换了一碟贻贝楼的素菜至赵怀玉面前。赵怀玉低声道谢,看凤仙的目光蕴含无限感激。

    这场乡饮午间开始,持续两个时辰方才结束。从夫子庙出来后,蒖蒖私下对凤仙道:“那赵怀玉不知为何,死活不吃兔肉。崔县令都劝成那样了,我瞧着都尴尬。好在姐姐聪明,想出了法子及时化解。”

    凤仙道:“他不吃自有他的理由。我们劝人品尝菜肴,劝一次客人推辞,可能是客气,或者因某个不重要的理由不想吃,但反复劝了客人都不吃,那就是有他不能吃的道理,我们就别再劝了。你眼中的蜜糖,他看来可能是砒霜,不见得我们觉得好的,他人也一定喜欢。”

    蒖蒖赞道:“还是姐姐推己及人,思虑周全。”

    凤仙略一笑:“从小看着食客眼色长大,这点浅显的道理,难道还不明白么?”

    忽闻身后有人请她们留步,二女回头一看,见快步赶来的正是赵怀玉。他奔至二女面前,再三作揖,由衷致谢。蒖蒖目示凤仙笑道:“你谢凤仙姐姐就好了,是她帮了你……对了,上次丝线提鱼鳞的法子也是她想出来的,她就是你所说‘被褐怀玉’的人。”

    赵怀玉由此再看凤仙,目中愈发多了钦佩之意,再次郑重道谢,凤仙亦裣衽还礼,少顷抬起头来,目光与赵怀玉的相触,发现他一直在凝视她,凤仙双颊微红,默默垂目,不再看他。

    “可以告诉我们你为何不愿吃兔肉么?”蒖蒖压不过好奇心,问赵怀玉,“肠胃应该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

    见赵怀玉一时不语,蒖蒖忙道,“是我冒昧了,请别介意,你可以不回答。”

    “无妨,我可以告诉姑娘。”赵怀玉此时开口,给了她答案,“因为我母亲生于卯年,属兔,所以我这一生都不会吃兔肉。”

    蒖蒖与凤仙才回到适珍楼不久,衙署便又有人来,说京中来的中贵人欣赏适珍楼佳肴,叹服店主高才,希望请店主至衙署一叙。秋娘听了良久不应。蒖蒖见她面色苍白,便对来人道:“我母亲身体欠佳,今日不便外出,还望中贵人宽延一日,明日我与母亲再来拜访。”

    那人道:“中贵人已顾及此事,早已请来名医,就在衙署,正好可与吴家娘子诊治。”

    那人再三相请,蒖蒖无奈看向母亲,秋娘徐徐起身,道:“我遵命便是。”

    她缓步走到蒖蒖面前,温柔地看着女儿,眸中飘过一丝愁绪。

    蒖蒖惘然唤了声“妈妈”,秋娘伸手拥了拥她,右手轻抚蒖蒖的脸,柔声道:“我去去就来,你好好的。”

    蒖蒖感觉到她手指冰凉,遂道:“妈妈,天冷,你多添件衣裳再去。”

    秋娘浅浅一笑,也不答应,深看蒖蒖一眼,再环顾适珍楼众人,然后以手抚鬓角,理了理簪笄,便随衙署之人远去。

    到了衙署,衙吏说中贵人在后院梅堂等候,带着秋娘绕过蜡梅开处一路寻去。到了梅堂,衙吏引秋娘进至门内,秋娘见堂中有宦者服色的人背朝她负手而立。衙吏禀报秋娘已至,那人命衙吏退下,才慢慢回身,目光先落在夕阳自秋娘身上拂落的颀长影子上,感受着与她相携而来的蜡梅香,似思量良久,才抬起了头。

    看清了秋娘的眉目,他露出稀薄的笑容,朝秋娘深深一揖,然后款款道:“临安一别,至今已有十九秋。所幸夫人朱颜青鬓,不曾被岁月围攻。”

    他语意柔和,举止儒雅,而秋娘却听得脊背生凉,垂下的袖角在微微地颤。定定地注视他须臾,心中原本残存的希望如风中烛火般逐一灭去,她面如死灰,最后仅说出一句话:“我只有一个请求……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程渊与她相视,眼底看不出任何悲喜。似心下权衡许久,他迟迟才作了回应:“我答应你,菊夫人。”

    第十二章 惊变

    蒖蒖等到夜间仍不见母亲回来,赶往衙署打听,崔县令亲自出来,面色凝重地告诉她,秋娘是多年前自大内逃出来的宫人,程渊已带她出城,将押送回宫,交给皇太后处置。

    蒖蒖如罹雷殛,立即想追寻母亲,但奔至城门处见大门紧闭,且有兵卒把守,无法出去。蒖蒖准备守至天明,一俟城门开启即追出城去,忽见缃叶惊慌地赶来,见了她即连声喊道:“出事了!店里出事了!”

    纪景澜派人连夜封锁适珍楼账房,搜走所有账簿,清点适珍楼所酿的酒,并带走了蒲伯。

    纪景澜现任这“提举两浙东路常平茶盐公事”的官,主管的就是两浙各州县课税财赋之事。

    在国朝如今课税所得中,榷酒收入仅次于夏秋两税及榷盐收入,列第三位。一年总岁入酒课钱就占了两成,且其中又属两浙酒课最多,遥遥领先于其他各路。朝廷严管酒课征榷,并限制酒楼自酿酒。京城中酒楼分为大规模的“正店”和其余“脚店”,酒曲由官方售卖,且只向正店出售,酒曲售价已包含税金。脚店不得私自酿酒,所售酒只能向官方酒库或正店进货。诸州城内皆置有官酒务,酿酒向各酒楼出售,而县镇乡村为扶持小酒楼,可允许他们酿酒,酒课定额收取,但酒楼自酿酒营利所得若超过一定数额,酿酒权将被收回,依旧改为官酤,即官酒务专卖。

    纪景澜初到浦江,蒖蒖的豪奢宴席便给其留下深刻印象,而今乡饮上又见适珍楼所用皆自酿酒,度其规模,判断适珍楼酒利必超过允许民酿的范围,于是立即派人封锁适珍楼,细查其账目,发现按其酒利,适珍楼三年前酿酒权便应该被收回,改为官酤,是蒲伯将这三年的部分酒利改为其他食货所得报课税,而县衙没有查出,所以能自酿酒至今。

    适珍楼由此被查封,被拘押的蒲伯始终坚称秋娘和蒖蒖不知情,她们母女一个潜心于厨艺一个耽于玩乐,均不管账,改账目一事完全是自己决定,皆因怕失去酿酒权,而导致适珍楼一大卖点丧失,被贻贝楼等竞争对手击溃。纪景澜倒也相信吴氏母女不知情,道:“以吴秋娘之精明,不可能明知酒楼酒利超限还把自酿酒纳入乡饮。而吴蒖蒖若知道,也不会那么无心无思地请我去饮她家酿的酒。”

    纪景澜将情况呈报州府,为适珍楼开出了巨额罚单,而对蒲伯的惩罚也被定为“徒三年”。县令崔彦之也被纪景澜以监管不严,玩忽职守为由弹劾,被降职,改往他乡。

    蒖蒖求见纪景澜,为蒲伯求情,说蒲伯此举虽糊涂,但并无私心,见自己母女孤苦,多年来万事皆倾力相助,且工钱只领生活所需数额,绝非贪财之人,望纪先生宽宥,若要惩罚,可惩罚蒖蒖,但求放过蒲伯。

    纪景澜即刻拒绝:“我早已查明,退婚宴之前你不曾插手适珍楼事务,这个罪责轮不到你来担当。你如今要做的是筹集罚金尽快上缴。”

    蒖蒖再三恳求,纪景澜均不为所动,蒖蒖无可奈何,眼睛直直地瞪着他,想起他在乡饮上套自己话的情形,眸中跳跃着无法掩饰的怒火。

    纪景澜见状问她:“你是不是很恨我?”

    蒖蒖沉默须臾,反问:“答案有两个,一个比较好听,一个不太好听,你听哪个?”

    纪景澜笑道:“先说好听的。”

    蒖蒖道:“你身居其位,秉公执法,无可厚非。”

    “不错,七公子并非不晓事理。”纪景澜道,又问:“那不太好听的呢?”

    蒖蒖切齿道:“我真想把你炸成羊头签。”

    纪景澜朗声大笑,起身负手踱步至蒖蒖面前,再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寡情薄义之人,非但不能体谅你蒲伯对你母女的拳拳之心,连当初与我一同赴京赶考的的同年好友崔县令也要弹劾?”

    蒖蒖缄默不语。

    纪景澜徐徐道:“每个罪犯都可以说出一堆其情可悯的理由,但判决看的是案件结果,而不是人情。所有判决者心中都要牢记四字:法不容情。”

    但蒖蒖的求情,似乎也有一点作用。本朝徒刑,最重就是三年,而蒲伯的刑罚在实施的时候,被纪景澜援引《折杖法》,请州府改为脊杖二十代替徒三年。于是蒲伯脊背上受了二十杖,虽有皮肉之苦,但免去了失去三年自由之灾。

    蒲伯受刑之后被接回家,伏在床上动弹不得,每日背上须换药。那时蒖蒖已赶往临安打听母亲下落,适珍楼其余众女碍于男女大防,面面相觑,不好意思去为蒲伯换药,最后缃叶站了出来:“有什么难的?不就跟腌风干肉差不多么!”

    缃叶来到蒲伯房中,利落地为他换好药,问蒲伯痛不痛。蒲伯说:“痛自然是痛的,不过这刑杖比我预想的轻一些,至少没把我背上这老骨头打断。”

    “当然轻了,”缃叶一壁清理残药一壁漫不经心地道,“我也就花了一两年的私房钱给行刑的小哥买酒吃而已。”

    蒖蒖在临安完全没打听到母亲任何消息,临安府根本不理她寻母的诉求,大内更是无法靠近,远远地就被禁卫呵斥开去。杨盛霖闻讯赶来,也拜托临安的亲友帮忙询问吴秋娘下落,均无结果,秋娘就似平地消失了一般。蒖蒖无计可施,哭了好些天,眼见着缴纳罚金的日期临近,只得赶回浦江处理。

    凤仙帮着蒖蒖细查适珍楼财物,蒖蒖才发现这些年虽然酒楼生意做得不错,但店内现金并不多,所得收入除了大部分用于店中必要的支出和进货,其余的被自己挥霍了大半。若要凑足罚金,惟有把酒楼卖了。

    蒖蒖思及前因后果,顿觉今日之境地皆由自己张扬炫耀而起,不免又痛哭一场,终日茶饭不思,短短数日,已憔悴不堪。

    凤仙劝她:“哭消除不了困境。当务之急,是把罚金凑足了。酒楼若保不住,暂时卖了也无妨,只要人平安就好。师娘当年是白手起家,只要我们姐妹齐心,适珍楼总有东山再起之日。”

    蒖蒖在她劝慰下振作起来,准备出售酒楼。然而这店不小,能按她要求一次付齐全款的人并不多,即便有人想买也趁机压价,报出的低价能令人气得呕血。

    而这时杨盛霖找她倾谈,愿出市价购买酒楼,道:“携妓出游一事,是我不对,一直觉得愧对于你。如今希望你把酒楼卖给我家,并非想趁人之危吞并适珍楼,你只当我暂时接管,待你把这段危机扛了过去,什么时候想收回来,我随时可还给你。”

    蒖蒖见他状甚诚恳,自己也无更好的办法了,亦只得同意,收了杨家的钱把罚金交了,而适珍楼也交给了贻贝楼经营。

    原适珍楼中人的有些留下来继续在杨家父子管理下做事,有些另有豪门聘请,为了生计也就去了,众姐妹亦作鸟兽散,惟有缃叶和凤仙留下,缃叶主要照顾蒲伯,而凤仙决意陪蒖蒖重整旗鼓自己经营一家小店,等待秋娘归来。

    这期间赵怀玉常来看望她们,见她们生活不易,蒖蒖尤显愁苦,遂建议道:“近日州县已传下讯息,明年季春将选精于厨艺的二十岁以下女子入尚食局。七公子既想寻找母亲,不若借此机会参选,将来若入了宫,想必总有法子与令慈相见。”

    蒖蒖觉得可行,只担心自己厨艺不精,不会入选。凤仙道:“我可以教你。你从小在适珍楼长大,人又聪明,必有天赋。只要苦练几月,会有入选的可能。”

    蒖蒖遂跟着凤仙,从刀工学起,开始苦练技艺。然而这样的日子没过持续多久。一日有数名衣着光鲜,看起来像是官宦之家的仆妇来到浦江,几番打探之后找到凤仙,围着凤仙笑着频频施礼,道:“可找到二姑娘了。这些年来,夫人无日无夜不在思念姑娘,将军寻访多年,总算得知姑娘下落,让我们来接姑娘回家。”

    据她们说,凤仙的父亲是如今的知荆南府凌焘,多年来一直领兵戍守边疆,故此她们称之为将军。凤仙是六岁时凌焘携家眷赴任时在路上不慎遗失的,如今寻到了,要接凤仙去荆南府与家人团聚。

    见凤仙能与家人团聚,蒖蒖也为她高兴,劝她随这些仆妇回去。凤仙却并无喜色,私下告诉蒖蒖:“我不想回去。她们说我是不慎遗失的,但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生着病,是我爹从我妈妈的手里把我夺走,抛在浦江城外的路上的。若非遇见师娘,我还不知会怎样。”

    蒖蒖感到不可思议:“但凡亲爹,怎会因为生病就抛弃自己的女儿?恐怕有什么误会吧?”

    凤仙叹道:“他觉得我是个不祥之人,一直对我不好。”

    纵然十分不情愿,凤仙最后还是随仆妇们去荆南了,因为仆妇告诉她一个消息:“夫人病重,盼着你回去。”

    凤仙既离开,蒖蒖学艺便无人指导了。虽然缃叶会偶尔过来,但蒲伯长期卧床,她也不能久留。蒖蒖想到赵怀玉曾指点贻贝楼做菜,遂问他可不可以教导自己,赵怀玉道:“其实对于烹饪,我所知有限,当初教授给贻贝楼的那几道菜是从一位友人处学来。这位友人倒是学识渊博,对文人菜肴颇有独到见解。姑娘若能向他学艺,必可获益匪浅。只是他不在浦江,如今居于武夷山,姑娘前往,不知是否方便。”

    蒖蒖想这位朋友只是教了他几招,便令贻贝楼大放异彩,可见确有真才实学。又见赵怀玉对此人颇多赞誉,好奇心愈盛,遂决定前往武夷山。赵怀玉便修书一封交予蒖蒖,以作引荐之用。

    那信封上写有几字:问樵先生敬启。

    问樵先生,好老气横秋的名字。蒖蒖心中暗道,多半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吧。

    第二卷 山家清事

    第一章 鹤公子

    武夷山离浦江有千里之遥,蒖蒖乘马日夜兼程,也花了好些时日才赶到山脚下,那时马已疲惫不堪,山中又风雪交加,蒖蒖见山路湿滑,马无力前行,便将马寄养在山下农户家中,自己背负行李进山。

    赵怀玉说那位问樵先生住在隐屏峰问樵驿中,蒖蒖在山脚问了大致方向便入山。武夷山丹山碧水,曲水萦绕,风光原是十分秀丽,但时至隆冬,风雪正盛,山路崎岖难行,蒖蒖也无心思观赏风景,沿着九曲溪行去,见有一处峰峦峭拔千寻麓,方正如屏,猜测那便是隐屏峰,遂着力攀登,一路只觉山势陡峭,密林莽莽,也不知摔倒滚落多少回,才攀至山腰,极目望去,周遭更是云水空濛,杳无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