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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世外桃源, 与世无争的境界也不过如此了。

    草软风细,湖水微漾,湖波轻轻地拍打着画舫的船沿, 好像是撒娇的女孩伸出手推着心仪的男子叫他答应什么, 那画舫本是纹丝不动的,不知道是不是湖波推的太勤,或者岸边的位置太过于舒适,它趁着人不注意, 终于很细微地晃了那么两下。

    之前给赵景藩赶走的那只仙鹤一直悻悻地在周围徘徊,因为没吃到嘴, 所以觉着得不到的自是最好, 那只大型蚕宝必然是出乎意料的美味可口。

    所以它频频地瞪着黑亮且圆的小眼睛打量这边儿。

    突然间看见两人抱在一起难分彼此的样子, 丹顶鹤的长且尖的嘴微微张开,不晓得这是个什么情形。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这只大蚕宝应该是落不到它的嘴里了。

    愤愤地, 丹顶鹤挥舞着翅膀乱跳着跑开,嘴里喳喳地叫道:“讨厌讨厌!”

    周围那些仙鹤们纷纷张望, 不晓得自己的同类为什么突然发了疯。

    要是继续让瑞王殿下抱下去,以他的敏锐, 兴许会看出更多的疑点从而开始怀疑无奇究竟是不是女孩子。

    但仙鹤捣乱在前,与此同时,还有人跟仙鹤心有灵犀的不想看见这种碍眼的场景出现。

    那人当然是柯其淳。

    在看到无奇要倒下的时候柯其淳便向这边纵身掠来,然而瑞王身边自然也有侍卫,其中两个正是付青亭的心腹。

    他们早听说了柯其淳曾经违抗瑞王旨意的举动,这姓柯的不把付先生放在眼里也就罢了, 竟然还敢顶撞瑞王殿下, 他们心里早就记恨难平, 恨不得教训他一顿了。

    先前众人都退回了神屿,只有柯其淳还在外间站着,那时候侍卫们就已经留心戒备,果然给他们料中,当下立即纵身上前,及时地将柯其淳拦住。

    侍卫们低喝的声响传到了瑞王耳中。

    他回头看了眼,见两个侍卫正挡住柯其淳:“止步!”

    瑞王心里觉着柯其淳未必会乖乖听话,但他来不及看,就听无奇叫道:“疼、疼疼!我的腿!”

    赵景藩重又看向她,这也才醒悟她的腿伤,当下不去理睬别的:“慢些……坐下。”

    他扶着无奇的腰,手掌心的感觉,有一点温暖,不知是阳光,还是体温。

    但是毫无疑问,手底的那一抹腰未免太过纤瘦了些。

    一念至此,瑞王几乎想用手仔细地给她丈量丈量……可心里忽然浮光掠影地想到,难道是因为她年纪不算很大,所以身子没有张开,因此才没喉结,人也这样娇小纤弱的?

    可是郝家虽不算高门大户,到底也是官宦之家,自不会缺衣少食,难道是她自己体质太差?

    但郝四方跟郝三江都是人高马大魁梧之辈,怎么到了这个小子这里,就退步十万八千里了?

    不过是在扶着无奇坐下的瞬间,一眨眼的功夫,瑞王心里已经有无数念头潮起潮落。

    当无奇哼唧着重又坐下后,瑞王单膝跪地,将她的袍摆重新撩开。

    无奇本要制止住赵景藩的,但目光一动,看到瑞王竟是单膝跪倒,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瑞王在做什么?

    虽然说,如今她是坐在草地上的,瑞王想要查看她的伤,只能以这样简单利落的姿势,要不然就得深弯腰或者蹲在地上,当然更加不雅。

    但明明他还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什么也不干,或叫柯其淳,或叫别人,甚至她自己查看也就罢了。

    就算她是为了他受的伤,也大可不必摆出这般纡尊降贵有失身份跟体统的姿态!

    半跪……

    何德何能,无法承受。

    无奇的脑袋一阵哄乱,等到觉着腿上一阵暖洋洋的时候,定睛看去,是他已经把她的中裤往上撩起了!

    “王爷……”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腿,却给他一把握住脚踝:“别动!”

    手牢牢地擒住她纤细的脚踝,强硬而坚决、不由分说的力道。

    无奇的眼睛瞪大,脸不出意料的又开始红。

    她深吸一口气,只能当机立断地把头扭开看向别处。

    雪白的肌肤明媚地暴露在了阳光底下,就像是美玉给太阳光一照,流光玉润,甚至有些晶莹剔透。

    掌心所握也是柔腻细滑,暖玉生温。

    赵景藩的心又是没来由地一晃。

    就像是那给湖波推搡着,身不由己轻轻摆动的画舫。

    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呼吸都重了一份,忙闭上双眼松开手。

    然后,才又去看那伤处。

    丑陋的十字划痕还是那么明显狰狞,同样明显的还有那四点凶狠的咬痕。

    因为用药得当,伤口的肿已经退了下去,仔细看看,并没有绽裂,也无血渍渗出的痕迹。

    赵景藩心定了些,眼神随之柔和,却仍是冷冷地说:“说你活该,你认不认?好好地留在房中保养就行了,还去游船……若真的伤口绽裂了,有的你受!”

    这明明是训斥的话,本该是生着很多刺的,但无奇不知是因为太过厚颜无赖,还是怎样,只觉着这句句柔软,不像是训斥,倒像是……疼惜跟关护。

    她疑惑地看着瑞王,竟忘了答应。

    但很快,耳畔传来的响动引起了无奇的注意,她抬头一看,竟是柯其淳跟那两个侍卫动起手来!

    “喂!柯大哥……别动手啊!”无奇一慌,生恐柯其淳有事,忙大声提醒。

    柯其淳已经那两个侍卫对了两招,双方各自后退,不分轩轾。

    听见了无奇的叫声,见她无恙,柯其淳的双手微微一垂,没有再执着于上前。

    那两个侍卫见状,也才冷冷一笑停了手,若不是怕王爷动恼,真想跟他大干一场。

    赵景藩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过,他虽然不想动柯其淳,但因为恼他昨晚上拿无奇性命做赌,倒也是想教训教训,若是他的侍卫们动手,却是理所应当的。

    而且他也知道这些侍卫们因昨晚的事情气不平,所以也由得他们出一口气。

    被这一打岔,赵景藩凝神,将无奇的中裤放下,抬眸看她一眼。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慢慢地说着,瑞王道:“这‘海客瀛洲地,云霞明灭时’,的确是从李太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里脱胎而来的,但是本王想了许久,却也毫无头绪。刚才问过金平侯,据他说这院子里并无跟此两句相关或者相似的地方。”

    他说话间,已经又将她的袍摆放平了。

    丝绵的料子有些软,却最容易褶皱,角上微微蹙着。

    瑞王很想去给她再抚一抚,到底忍住了。

    无奇正在想那两句,也接着说道:“海客瀛洲地,指的好像是地点,李太白的原句‘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意思却是虚无缥缈难以找寻。至于那个云霞明灭时又是怎么样……‘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带一个‘时’,难道是说时间吗?在云霞明灭的时候可能见到?”

    瑞王微微一笑:“有些意思,不过又怎么知道何时才算是‘云霞明灭’?何况‘海客瀛洲’都无从找寻。”

    无奇见他一直半跪着,心头促狭,便将他轻轻地拉了拉。

    瑞王身子微晃,却还是没动:“干什么?”

    无奇本想把他拉倒了坐下的,如今突袭失败,便陪着笑求道:“王爷,您还是屈尊坐会儿吧,你这样,我都不敢坐着了,我很该跪着才是。”

    可现在居然倒过来了,竟是他单膝而跪。

    瑞王瞧了她一眼:“放浪……”

    “形骸,”无奇嘻嘻地笑了:“王爷,这会儿不是在城中,也不是在王府或者宫内,您索性把规矩稍微地放一放,也像是我们这些放浪形骸百无禁忌的小人们一般,自在的坐一坐如何?”

    瑞王从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可看她跟个地主似的,又如此“盛情邀约”,他轻轻一叹,便将袍子一抖,慢慢地也坐在了她旁边。

    无奇转头看看,心里有点儿突如其来的陶醉跟欢悦。

    今日阳光甚好,景色如画,美人在侧,此情此境,就如同在蓬莱仙境遇到了真的神仙,简直令人乐不思归。

    “蓬莱仙境?”这四个字在脑中一闪而过,无奇喃喃:“蓬莱、仙境,海客谈瀛洲,瀛洲……”

    瑞王道:“你在说什么?”

    无奇眉头微蹙,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会儿才道:“王爷,您说‘瀛洲’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瑞王一怔,旋即道:“你是考本王么?《列子·汤问》里记载,渤海之东有五山,一曰岱舆,二曰员嶠,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乃是五处仙山福地所在。你问这个做什么?”

    “王爷果然是博闻强记,这世间我最佩服蔡大哥的文采博学,从今往后恐怕又要多一位了,”无奇拍了一马,又忙正色道:“正如王爷所说,瀛洲乃是仙山所在,恰好这神鹤园林里也有一处‘仙山福地’啊。”

    瑞王正在为她把自己跟蔡流风相提并论而皱眉,听到最后却逐渐诧异:“你是说……”

    他看着无奇,却见她的目光投向旁侧。

    顺势看去,正好是神屿后院的月门。

    赵景藩双眼微微眯起:“神屿?”

    无奇点头道:“神屿自然是仙境的意思,岂不是跟瀛洲对上了吗?”

    神屿,瀛洲,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赵景藩眼中又多了几分笑意:“若如此,那云霞明灭呢?”

    无奇想了想:“我觉着不能只靠‘海客瀛洲地,云霞明灭时’这两句,倒要看全句,比如‘海客谈瀛洲’,对应的便是‘越人语天姥’,瀛洲对天姥,所以这天姥应该也是重要线索,只如今没有头绪。至于云霞明灭,确实指的是时间,所谓云霞,无非两种,一是清晨朝霞,一是黄昏晚霞……”

    说到这里,无奇促狭地眨了眨眼睛:“王爷,您要不要赌一赌,看看在今日黄昏晚霞的时候,会不会有所发现?”

    瑞王没有办法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

    大概是此处的阳光太烈,他竟有些莫名地烦躁不堪,头脑发热。

    “王爷?”无奇看出他的脸色不对:“您怎么了?”

    瑞王从地上站起来:“没什么!”他否认的如此之快之仓促,反而更显得心虚,转身之时,瑞王道:“那就照你所说,等一等黄昏晚霞便是了。”

    “王爷?王爷……”无奇殷切地叫了几声,都没有让赵景藩回头。

    她望着瑞王匆匆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抓抓也有些发痒的腮:“又怎么了?难道我又说错话了?怎么说走就走,我怎么回去啊?”

    然而怎么回去,瑞王早替她想到了,柯其淳可一直都在旁边呢。

    在见到瑞王向自己走来的时候,柯其淳很规矩地退开一步行礼:“王爷。”

    瑞王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蔡流风是怎么嘱咐你的?”

    柯其淳一愣:“王爷说什么?”

    瑞王道:“莫非蔡学士告诉你,本王会随时地不利于郝无奇?你才这样亦步亦趋紧紧地帮他看着?”

    柯其淳的脸上浮出了一点不太好意思的笑:“回王爷,蔡学士并没有说王爷会不利于小奇呢。”

    这话可糊弄不了瑞王,他道:“他当然不会直说,否则他又怎么会是蔡流风呢?他只要把意思表达的让你知道就行了,对不对?还是说你们藏着什么秘密不想本王察觉?”

    柯其淳抬手堵着嘴唇,憨实的摇头。

    这会儿他倒不像是昨晚上那样笃定坚决不顾一切了。

    好像只要不涉及无奇,他就很懂得该怎么妥帖地应答或者不答瑞王。

    瑞王心想:这个憨厚愚直的混蛋,跟蔡流风那个外表正经实则奸猾的家伙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无奇的叫嚷:“啊你别过来!救命!”

    瑞王忙猛然回身,却见有一只丹顶鹤正试试探探地往无奇身边走去。

    无奇站又站不起来,往后徒劳地蹭了会儿,便叫道:“王爷,它又来了!柯大哥!”

    赵景藩哑然失笑。

    “活该……”他哼了声,拂袖而去。

    他当然不用管,因为早在无奇叫第一声的时候,柯其淳便慌忙扑过去“救驾”了。

    这家伙对待无奇,可比对待他瑞王殿下殷勤的多呢。

    瑞王回到神屿,就见林森正叫一个侍卫配合,在舞狮子给赵斐玩儿。

    皇太孙见他回来,赶紧上来:“四叔,你什么时候陪我坐画舫啊?这湖好大,我还没游遍呢。”

    这会儿赵景藩的心情却跟方才有天壤之别了,想到刚才自己“情绪过激”,反而觉着有些亏待了小孩儿,他便微微俯身道:“你先玩着,四叔办件事,待会儿得空就再陪你。”

    赵斐知道他不很轻易允诺,可一旦允了,就一定会做到,顿时大喜。

    瑞王入内,便命付青亭带人,将这神屿内外各处,但凡有疑点的地方统统仔细地翻看一遍。

    因觉着金平侯留在这里也是给他添堵,便故意地叫金平侯随他们一起。毕竟他是这园林之主,或许有些助力。

    当然,他并没有告诉金平侯具体找什么,只借口说自己一样物件丢了,所以让找寻而已。

    金平侯一听瑞王的东西没了,这自然是天大的事情,立刻如临大敌行动起来,看他的架势恨不得把满院子的人都找来翻看。

    而不多时,外间王府内侍进来禀告:“王爷,东宫派了人来,询问今日何时起驾回京。”

    瑞王沉默片刻,叫了费公公:“你去告诉来人,就说今日必回,但要晚一些,让放心。”

    如果不是怕路上有事,他很想让人先把赵斐送回去,可到底还是他亲自带着比较妥当,而且如果让赵斐先行回去,小孩儿指定不会答应。

    毕竟他正乐不思蜀,还惦记着要坐船呢。

    眼见一个多时辰过去,付青亭跟金平侯带了人,几乎把神屿里外上下都翻找遍了,甚至连树上的鸟窝都查看过了,却一无所得。

    金平侯好不容易找到表示忠心的机会,强烈建议:“不如找找院子其他地方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柯其淳把半残的无奇抱回了房中,先给她检查了伤口,又问她跟王爷到底说了什么。

    倒不是为探听机密,只是关心瑞王会不会对她不利。

    无奇也看了出来,便笑道:“柯大哥,瑞王殿下待我很好……至少我几次冒犯,他没有怪罪。”

    这个柯其淳倒是无法反驳,但他仍是说道:“要不是王爷,你又怎么会被蛇咬伤?”

    无奇哑然:“其实这个也不怪他,是我们做错了事情在先。”

    “你们?”柯其淳想了想:“哦,是小石头还有木头?可既然是你们三个做错的,怎么昨晚上单单叫了你去?”

    无奇见他忽然聪明起来,便道:“事情是因我而起的,我当然是罪魁祸首,所以王爷只揪着我罢了,而且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去那湖边,自然不会遇到蛇了,所以这也算是我咎由自取吧。”

    柯其淳皱眉:“你怎么替他说话呢?”

    无奇道:“我是最公平的,只说实话。”

    柯其淳低头,过了会儿才说:“你要是死了,我没有办法跟蔡学士交代。”

    提到这个,无奇倾身:“柯大哥,我一直没得空问你,你到底是为什么进清吏司的?小蔡常常玩笑,难道那是真的?”

    柯其淳却不瞒着她:“不错,是流风兄让我进清吏司的,主要是为了保护你。”

    无奇愕然:“真的是为了我?”

    柯其淳道:“是,他告诉我,有一方不明势力会对你不利,那天晚上还有高手要追杀你,所以不放心,才让我进清吏司的。”

    无奇心头震动,没想到蔡流风居然会这样为她着想!

    之前蔡采石常常说什么他不是亲生的,她还笑他信口胡说,现在看来,蔡流风果然用意极深。

    只是她怎么当得起?

    无奇有点不安:“为了我?这是不是……”

    这是不是有些太过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大材小用,深情厚谊,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总之这些词儿都是可以放在这里的。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没有说话,却都想要从对方脸上看出什么答案来似的。

    柯其淳不是个爱绕弯子的人,但有些话连他都知道不能轻易出口。

    而无奇心里的疑问却在扩大,蔓延,最后她突然想到了昨晚上柯其淳不顾一切跟瑞王对峙。

    难道,当时柯其淳只是怕丢下自己给瑞王,瑞王会对她不利?

    还是说……有什么别的非如此不可的原因呢?

    想到林森的抱怨,说柯其淳只容蔡采石一个人进出房中,她的心跳突然加快。

    就好像眼前隔着一层纱,只要她稍微把眼睛瞪大些就能看清背后的真相。

    但她居然有点不敢,又下意识地觉着那不可能。

    要是蔡流风真的知道了什么,那就太、太……不,不会的。

    终于,无奇决定用另一种方式试探。

    “柯大哥,”无奇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昨晚上你给我疗伤的时候,你有没有、有没有发现……”

    柯其淳却知道她想问什么。

    他挠了挠头:“你还是不要问我啦,我只是在做蔡兄交给我的事,你如果想要知道别的,等回了城你可以自己问蔡兄,他一定会告诉你的,他……对你真的很好。”

    说到这里,柯其淳往后看了眼。

    门口处人影一晃,却是春日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迈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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