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悄无声息散开。
宋湘将唐震扛到庙中,倒是也没觉得有那么轻松。她挑了个空荡的屋子把他放了,然后喘了两口气,再掐了会儿他人中,就见他悠悠醒转过来。
唐震目光对焦,立刻身子后缩成一团,伸长脖子想要叫唤。
宋湘赶在他发声之前,把腰间别着的小瓷瓶,绳索,还有三寸长一把看上去像是屠户剥筋的小刀摆在他面前:“我只是跟你打听几件事,并不想伤你。只要你配合,这瓶子里的鸠毒,这勒脖子的绳索,还有这挑筋的刀子,便都不会用在你身上。”
唐震立时噤声,睁大眼望着面前这一溜。
宋湘道:“你什么时候去过的洛阳?”
唐震抬头,咽了口唾液。
“你为什么会去洛阳?”宋湘再刀子往前挪了挪。
唐震咬牙:“你怎么知道我去过洛阳?”
宋湘望着他:“本来不肯定,但现在当然就知道了。”
唐震咬牙,敢怒而不敢言。
“说吧,什么时候?”
“……十八年前。”
“为什么会去?”
“十八年前,我前东家是巡察御史,我曾跟着他在洛阳住了年余。”
宋湘顿了下,看向他:“十八年前何大人应该也在洛阳,你跟何大人,莫非在那时候就认识?”
唐震没吭声,算是默认。
宋湘再问:“徐洛丢失的宝贝,是什么宝贝?有多值钱?”
唐震蓦地看了她一眼,又一次没吭声。
宋湘把那瓷瓶又往前面挪了挪。
唐震面肌一抖,紧绷起了身子:“那不过是几封家信而已!”
“既然是家信,徐洛为何对外称是宝贝?”
唐震脸上多了些晦气。“确实是家信。信上说的都是些家常琐事。就是摆在大街上也没有什么可忌讳的!”
“哦?”宋湘明显不信。
唐震望了眼她,又沉下气来:“这信对外人来说的确没有什么特别。但对我们家老爷来说很重要,因为那几封信的信纸,都是我的前东家亲手制的。
“我前东家曾经在任上于何大人有恩,他们俩人是至交。所以那几封信其实也不是徐大人的东西,而是何大人托徐大人代为保存。”
宋湘一时静默……
看他半晌,她问:“你前东家叫什么名字?”
“姓骆,叫骆容。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为何不在?”
“十八年前洛阳出了桩案子,骆家时任云南知府的骆家三老爷因为渎职下了马,有人说这件事跟骆家当年跟挑拨楚王打击对付时为皇子的皇上一案有关。
“我的前东家骆容,就是骆家的二老爷。被三老爷一牵连,二老爷也丢了官。后来他得暴病死了。”
“洛阳的骆家?”宋湘脱口道。
骆家这事她略有耳闻,宋裕游历在外那几年,正好是骆家出事之时,这案子传得纷纷扬扬,后来他在闲谈时简单说起过。
她心念一动,又道:“何大人把骆容亲制的几张信纸悉心保存,那么看起来交情应该不错?”
第39章 陆世子被雷劈了
唐震不肯说。
宋湘道:“我不是官府的人,你只管说。”
唐震默了半晌,看她又开始挪那堆七七八八的了,便只好道:“当年交情确实极好。我与何大人结识,也是通过我的前东家。
“当时何大人想喝江南的茶,我前东家知道我有来路,就举荐了我给他。骆大人过世后,何大人十分惋惜,也是因为这层,我后来才会被他收留在府中。
“只是外传骆家这垮台的原因太过敏感,何大人轻易不向外人道及这段交情。也交代我不要往外透露这些前事。徐洛说丢失的是宝物,那是他自己的行为!你要是想盗宝,该去找他才是!”
看来唐震把她当成了闻风而动的盗贼。
宋湘自然不会去纠正他。只是她原本以为徐洛丢失的信件里一定藏着什么机密,甚至还曾下意识地猜想是危及他官身的秘密,所以才如此郑重,实在没想过事情的关键不是在信的内容上,而是在那几张纸上!
皇帝上位时曾经历过些什么,她多少也听过,楚王当年自尽于先帝面前,楚王府的后人虽然也得到了善待,但是骆家如果当年真跟挑拨楚王对付皇帝有关,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作为臣子挑拨皇子关系,那不对付你对付谁呢?
从皇权的角度来说,骆家被皇帝针对也算有理有据。
何桢私下收藏着骆容亲制的信纸以作纪念,却又担心着被皇帝猜忌,为防何府人多嘴杂,所以存放在徐洛那里。
没想到无意间被宋珉看到,之后信件又丢失,徐洛没替何桢这位表舅办好事情,自然会迁怒宋珉。
也正因为这信又重要又不重要,所以他才会没有张贴告示,同时又明目张胆把宋珉给罢了。
那么这么一来,只怕罢了宋珉的官的人,根本不是徐洛,而是何桢,因为他才是信的主人!
但是陆瞻拿这些信又做什么呢?
既然他可能不是主谋,那他背后的主谋可能会是谁呢?
她凝思片刻,蓦地看了眼唐震,忽然站直了身——
“你近来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唐震被她的动作也弄得紧张起来:“我每日见得人可多了……”
“令你印象深刻的有没有?!”
唐震略默,点头:“有。前两日我见过一个六旬上下的老者,他谈吐十分文雅,气质相当出众……”
宋湘还没有听他说完便已经浑身绷了起来……
她前世当了皇帝七年的孙媳妇,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模样?
陆瞻不可能无缘无故去盗信,而能够指使得动他的人只有晋王和皇帝!晋王那么谨慎,也不可能越过皇帝去查何桢与骆家的关系,关键是,骆家是跟楚王那案子有关的人!那么这“主谋”除了皇帝自己,还能有谁呢?
既然皇帝都已经见过唐震,那么唐震周围又岂会没有人盯梢?
思及此处,她立刻拿上匕首跨门而去!
然而刚走出门口,她就迈不动步了——院子里披着月色正站着几个人,他们分散呈半圆形站开,当中的那人面朝这边,视线正落在她的脸上,晚风吹拂着他的蟒袍,怡然挺立的样子,让她熟悉到他化成灰都认认得……
陆瞻不愿意打草惊蛇,因此下令让侍卫们围着,就在这里等着她自投罗网。但她出来的速度比他想象的快很多,步态也要匆促很多。
“阁下是什么人?”
他负手立在月光下,凝眉望着她。
宋湘猜到了会有人埋伏,却没有想到会是陆瞻自己带人前来!
但由此也证明她猜想的没错,他去盗信,就是为了给皇帝办事。
她看了看面前,估算着闯出去的机会有多高。连侍卫带他一起就有五个,他们个个都是实战经验丰富的高手,尤其是陆瞻,他前世受皇帝指派的武将悉心培养,又曾在军营里被狠狠操练过半年,论打斗,宋湘自认是不如他的。
但自己究竟能不能全力一搏闯出去,她心里也没准儿。毕竟……他们有过的最多的肢体交流只限于床上。
这时候身后传来了动静,是唐震的脚步声,他已经跌跌撞撞出来了。
宋湘看着机会脚步一错,作势就要跃回屋中,离她最近的侍卫立刻飞身上前阻住了她的去势!
宋湘恰好就借着这空当,往空出的缺口扑过来!
侍卫们显然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狡诈,露出了短暂错愕,但他们又有着超乎她想象的默契,就在她往前飞扑的当口,这四个侍卫眨眼又在她落地之处围成了个圈!
……当然,倘若实在要打,也不是完全没机会的,但宋湘并不想与他们结梁子,真要被他们盯上,就是一时走脱了,来日也麻烦得很!
陆瞻看到她这娴熟的应敌技巧,心下已是半点小觑的心情也没有了,他大步走过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
宋湘听到这一声问话,蓦然想笑。
她转身望着他,这熟悉的面容,这个分开方一个月的枕边人,居然在郑重其事地问她是什么人?
她目光一冷,飞起一脚照着他面门便踹过去!
她这一脚来得厉害极了,陆瞻纵然好身手,避退之时也让她脚尖挨到了发髻!
侍卫们一涌而上,一场混战开始了。
退出圈外的陆瞻吃了她一记,并未生气,反倒是更仔细看起她的出手来。
但看了半晌,她身手如何他实在已不记得,反倒是她这窈窕的身段看着有些似曾相识……
陆瞻敢发誓自己决不是个登徒子,家里的侍女什么的他一个都没碰过,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女子他更是没有过非分之想,也更没有盯过人家小姑娘的胳膊腿!
但面前这一位,这玲珑身段,这细长有力的胳膊腿儿,他发誓真的看出来了几分熟悉!
“住手!”
他脱口道。
侍卫停下来。他紧盯着她的眉眼,心下莫名的动荡起来:“我是不是见过你?”
宋湘扬唇,转向他:“世子猜呢?”
先前为免惊动她,她和唐震在屋里说话陆瞻并没有靠近,直到此刻这声音灌入耳里,陆瞻脑子里就好像有什么炸开了……
这声音即便是从面巾底下发出来,跟原音有区别,他也立刻在脑海里与某个人对上了号!
——但这怎么可能?他联想到的那个人,只是个成日在闺闱里打转的弱女子,她的确有副与之媲美的好身材,但却绝不可能会有这样的身手!尤其是不可能有这等处变不惊,敏捷果断临危不乱的心智!……
但是这淡月下朦胧的眉眼,却又该死的加深了他心底的动荡!
宋湘望着双眼渐渐睁大的他,沉气把面巾扯下:“陆世子,别来无恙?”
没有了面巾的遮挡,这一张脸尽现于眼前,宛如一个霹雳,猝不及防将陆瞻炸了个外焦里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