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杜指导员带的两个班背着二十多支好坏掺杂的三八大盖先交到了军分区，军分区政委和已经升任军分区政治部副主任兼敌工部长（1）的陈正工副主任看着背嵬小队缴上来这么多三八大盖，笑得合不拢嘴。

    政委突然发现只卸下来枪，却没见子弹盒手榴弹，就问：子弹呢？

    杜指导员忙回答：政委，没有子弹。

    政委骂道：放屁，缴获这么多前怎么会没子弹？鬼子就端着空枪进攻？是不是你小子吃了？赶快交出来。

    杜指导员叫屈：就给了200发六五子弹和50颗手枪子弹，还是我拿从冀东背过来的马四环换的。

    政委问明白情况后，大怒：反了反了！背嵬小队缴获两三千子弹居然一颗不交上来！这是严重的本位主义思想，是山头主义，只注重小单位小集体利益，不顾全大局，老子要撤了他们的编制。

    不要以为搞政工的都是和风细雨一般，军分区政委从参加红军开始就军事主官和政工干部轮流干，上一个职务就是红28军下面的一个副师长，脾气比军分区司令还火爆。

    陈副主任忙劝解：政委，背嵬小队刚打了大胜仗，一个小队比整个梅游县县大队战果还高，这时候怎能裁撤能打的部队呢？

    政委也是急起来发火，并非真要下令裁撤背嵬小队，马上就驴下坡：背嵬小队归你们敌工部直接管理，你们放任不管就成了天老大，他们老二的山大王了。没有党组织，没有政工干部，这样下去不行。

    陈副主任说：也不是不派政工干部，是打算先等别动队联系上他们，过了调查甄别这一关再说。没想到复习社苏浙别动队的动作这么慢，迟迟没有跟背嵬小队接头收编，看来是得尽快派政工干部下去，不然没有管束他们还真把自己当打家劫舍的山大王了。

    政委就吩咐军分区政治部组织部紧急挑选合适的指导员人选供敌工部定夺，陈副主任最后选了一个姓黄的指导员。

    黄指导员是青年学生投笔从戎，在国军67师当过排长，在国军的时候就积极向地下党组织靠拢，被秘密发展成地下党员，抗战前就带着两个班直接投了红军，刚从抗日军政大学的分校培训出来，目前在独立团政治部当干事，党性好，觉悟高。

    没想到黄指导员去了三天不到就被赶回来，为蛮牛训练中打骂新兵的事情两人起了冲突，蛮牛差点动手打他。

    本来嘛，大伙听说他以前在67师干过心里就有点瞧不起：杂牌部队嘛（2）。

    再听说是36年从军的，蛮牛更是没打上眼：新兵蛋子一个，还敢装模作样充大头蒜？（3）

    小三可比黄指导员早6年，连蛮牛都比黄指导员早一年，更别提从军十几年的班长和周班长了。

    黄指导员给陈副主任写了报告，列举了背嵬小队存在的问题，主要是这几条：

    一、军阀习气严重，老兵打骂欺负新兵。

    二、生活作风腐化，如周班长和王班长每天晚上喝酒吃肉。

    三、本位思想严重，只顾及本单位利益，用不上的六五子弹也不肯上交，诡辩称打起仗来可能就用上了。

    四、单纯军事思想，不走群众路线，不做群众工作，不搞宣传发动。

    五、......

    陈副主任看了，什么也没说就收起来了，黄指导员也回独立团政治部继续当干事去了。

    晚上，陈副主任找到政委商量，背嵬小队因为能打所以不那么服管，在挑选政工干部问题上要慎重，要政治水平高，资格够，压得住。

    从红军时代走过来的老政工肯定够格称职，但不一定过得了复兴社的调查甄别关，这条暗线就明了。看能不能从新四军军部去寻找87，88师过来的干部有没有合适的。

    政委一拍大腿，新四军政治部组织处长以前跟我一个连的，有一次受伤还是我背了他一宿呢，这次该他还我人情了。

    2.

    1938年春，新四军4支队（4）政工干部集训队在皖西霍山县流波疃集训完毕，第八团二营文化教员金石穿已经知道经过这次集训后，他要被调离二营，去新组建的三营二连当指导员。

    在南京保卫战打散逃出来，他被国军上层将领导致的溃败真是伤到心了，尤其是先期过江部队焚毁船只那一幕深深刺痛了他，过了江直接就投了新四军，在团部新兵集合准备分下去的时候，被团政治部主任一眼认出来，政治部主任北伐时是副班长，他是班里刚投军的青年教师，对他是知根知底，因为就是政治部主任在准备发展他进组织，晓得他当时就心向中共，只是个性中庸保守最后没有走上革命道路。于是一开始就安排金石穿当了个正排的文化教员，金石穿在三营兢兢业业，不但当文化教员，还负责营里文书工作，是教导员得力助手。后来政治部主任和营教导员就给他当入党介绍人，推荐去了集训队，回来就去下面当政治指导员。

    不料去团政治部拿调令的时候，政治部主任给他的调函却是让他去皖中军分区敌工部报道。

    金石穿很是惊讶，虽然四支队主要就在皖中和皖东活动，与皖中军分区活动地区重叠，但四支队是新四军的主力部队，与军分区并没有隶属关系。

    就问政治部主任，老副班长也是不知详情，只说是从新四军军部敌工部下来的调令，点名要他过去的。

    金石穿也就背着背包直接去了吴瓷县的军分区。

    军分区政治部副主任兼敌工部长陈正工副主任带着政治部锄奸部长亲自与他谈话，先直接宣读命令，去梅游县抗日自卫军尖山小队当副队长，对外是副队长，对内是政治指导员。

    陈副主任先说：金石穿同志，作为政治指导员，你是正连职干部，但尖山小队目前还只是正排级单位，你属于高职低配，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呀？

    金石穿就正色回答：没有任何想法。

    陈副主任很满意：我们知道你以前是在88师特务营当中尉书记官，有军官待遇，有军饷可拿。但我们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新四军官兵，党组织让我们去哪里，就去哪里，让干什么工作，就干好什么工作，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最终战胜一切敌人。

    然后招呼一直立正站着的金石穿一起在一张桌子坐下，锄奸部长给他倒了一缸子热茶。

    陈副主任道：金石穿同志，你在88师特务营多年，认不认识一个叫文小山的兵？

    双手捧着茶缸略带拘谨的金石穿闻言一惊，茶缸的茶水都撒泼出来：文小山？还活着？太好了。

    锄奸部长插言：你认识文小山？

    金石穿答道：岂止是认识？文小山还是我的学生呢。

    陈副主任看了一眼手上一张纸，又问：那王老虎王满金、周班长周发贵、铁师傅铁天志、蛮牛张有田呢？

    金石穿道：王老虎是文小山老班长，是88师名人，谁都认识，周发贵应该是他们搜索连的炊事班长，我接触不多，蛮牛名字我不知道，他也是王老虎的兵。

    又迟疑道：那铁师傅没印象，也许是他们搜索连的人吧，我在营部，也不是每个人都认识的。

    又问：文小山和王老虎他们都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陈副主任说：都活着，活得好好的。文小山就是你要去的抗日自卫军尖山小队的小队长，王老虎是一班班长，蛮牛是二班班长，周班长还是炊事班长。咦，你说文小山是你学生是怎么回事？

    金石穿没有先回答问题：抗日自卫军？文小山他们不在新四军编制序列里？

    锄奸部长解释到：本来尖山小队是我们下面的梅游县县大队下面的尖山区小队，后来我们就编了个名号叫抗日自卫军，让尖山小队独立出去，不受县大队领导，归军分区敌工部直接领导。

    金石穿明白了，为了隐藏力量，当前我党很多力量都没有纳入八路军和新四军序列（5）。

    他喃喃自语：文小山是队长？怎么不是王老虎呢？他是王老虎带出来的兵呀。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王老虎你这是望子成龙呀。

    才想起陈副主任问他的问题：哦，文小山才十岁出头的时候，就进了特务营搜索连，王老虎带他来找我读书，我就带了几年，还收了王老虎几十个大洋呢。

    三人相顾哈哈大笑。

    陈副主任就说：那你就好好跟我们说说这几个人。

    金石穿就道：文小山好像是上海人，1930年11月中原大战临结束的时候，他的父母都在炮击中身亡，当时被收编进中央军的王老虎收留了他，后来就一直留着特务营了。

    这孩子天资聪慧，小的时候家境良好，虽然一直喊王老虎叫班长，但两人可以算做是父子关系。

    他跟我在一起读了三年多书，我把初中和师范学的都教给他了，如果不是战乱，依文小山的学习水平，考个大学轻而易举。他的英文和日语都不错。

    陈副主任和锄奸部长都很惊诧：他还会英文和日语？这都是你教的？

    金石穿说：这都不是我教的，英文好应该是因为他从小就跟父母说英文，好像他母亲是南洋生活过，父亲在洋行做买办，打小就会，我英文流利还不如他，后来都是他自己看英汉词典学，记忆力又好。

    日语是跟特务营宣营长学的，后来他在营长身边当了几年传令兵，营长挺喜欢他，教了他不少东西，都是日本士官学校那些知识，顺带还教了他日语。可惜宣营长在南京保卫战殉国了。

    陈副主任又问：你对文小山是什么印象？

    金石穿说：文小山不光能文，枪法拳脚都很了得。37年淞沪会战前，87，88师搞过比武，他一支捷克半自动步枪，走10步开十枪，枪枪命中百米外的靶子，87师无人可比只能认输，当时师长还赏他100法币，营长也准备提他为准尉呢。

    可能步枪快速射击，他是88师第一名。这都是他班长王老虎教得好，以前才十岁出头的时候，上午文小山在我这里学文化，下午就得趴着练瞄准，王老虎其他都宠他，就是练枪练拳脚严格无比。

    要说性格呢，文小山十岁多就进了军队，跟的又是王老虎这种老兵油子，恐怕是天不怕地不怕。要说投降当伪军这些，打死我都不相信，因为从小我就灌输岳飞、文天祥这些人的事迹给他，小的时候他就缠着我给他讲这些人的故事呢。

    陈副主任和锄奸部长相视而笑：原来背嵬小队是这样来的。

    金石穿：背嵬小队？

    锄奸部长说：你要去的尖山小队外面的名号叫背嵬小队，不用说是文小山取的。王老虎、蛮牛这些大老粗恐怕想不出来这种名字哦。

    金石穿又说：王老虎是88师名人，拳脚无人能及，37年那次比武，手枪射击他是第一，他经历坎坷，当过镖师，做过土匪，各种地方部队、杂牌军都待过，30年中原大战后一直在特务营搜索连。

    他这个人呢，是典型的老兵油子，打仗尤其是短兵相接是把好手，连长营长都依仗他卖力，所以很多事情对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如他收留文小山，当时的宣营长还是搜索连连长，就通融了。

    至于蛮牛，一直是王老虎带的兵，机枪手，饭量大，力气大，爱打人，就怕王老虎。

    周班长我认得，但不熟悉，平时看上去笑眯眯的，应该人不错吧。

    铁师傅不知道是谁，好像当时特务营没这号人。

    陈副主任说：你刚从政工干部集训队出来，也知道我八路军新四军既是我党的战斗队，也是工作队，宣传队。但是你下去后，虽然要注意背嵬小队的群众纪律，但是一不要去发动群众，二不要公开宣传我党我军的政策方针。

    金石穿看着陈副主任没说话，等他下文。

    陈副主任说：我们专门让背嵬小队跟县大队脱钩，就是冲着复兴社苏浙别动队的收编来的。现在背嵬小队打出名气来了，别动队肯定会来联络的，只要他们调查发现背嵬小队不搞我党那一套，肯定会收编背嵬小队，这样一可以通过他们获得粮弹补充，二可以借此获得复兴社和忠义救国军的情报。

    不过在收编过程中，你一定要掌握好一个度，就是他们安排的任务，能接的才接，送死的就找理由不能接，要掌握一定程度的灵活性。

    至于与独立团和县大队的配合问题，群众工作由县大队的杨同宝负责，他不在背嵬小队任职，就住在尖山村，你们随时能碰头，除此之外不跟任何人发生横向联系，包括大队长副大队长在内。

    在本区作战的独立团这边，都通过军分区敌工部联系，你们也不发生关系。

    接下来敌工部和锄奸部会给你专门进行一段时间的培训，主要是建立背嵬小队自己的情报线的方法，密写文件和破译，传递情报的途径，你带两只信鸽去，紧急情报才用，一般情形下通过杨同宝就行了。

    背嵬小队很能打，以后锄奸部的很多行动可能就要靠你们来执行了，后面锄奸部还会专门给你讲细节的。

    金石穿一边听一边用心记，连连点头。

    陈副主任又说：不公开搞宣传和群众工作，不等于不发展壮大我们的党组织，你去背嵬小队后，先注意发展文小山和王老虎入党，然后就可以成立党小组，你任党小组长，等发展壮大编制上去后，再建立党支部。

    陈副主任最后说：不过正队长文小山才是正排级，你这个副队长是正连，这笔糊涂账就没办法了。

    金石穿道：教书育人，讲的就是希望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文小山走得越好我越开心。

    晚上，陈副主任去跟政委汇报：这个金指导员资格老，有文化，北伐就从军，还是文小山的老师，据他讲，王老虎和文小山都算得上是尊师重道之人，这背嵬小队再不怕不服管了。

    政委闻言大喜：哪怕他文小山就是孙猴子，咱们也给他找个念紧箍咒的，哈哈。

    （1）敌工部到底叫“对敌工作部”还是””敌军工作部”，老卡也没整清楚，老卡倾向于是“敌军工作部”。之前叫过“白军工作部”是真的，后来就改为”政治部联络部”至今。原“社会部”则成为现在的国安部，城市工作部成为统战部。敌工部、城工部、社会部这三大情报组织与军队的情报部是两条线。

    （2）88师出来的瞧不起杂牌军就跟985大学出来的瞧不起普通高校毕业生一样。

    （3）非公务情形下，军龄比军衔职务更重要，尤其是在老式军人眼里，在酒桌上，先报军兵种，然后就是哪年兵，最后才是最高职务。懂规矩的哪怕职务更高，也得先敬老兵。“哪年兵？”是退伍转业军人必须盘问的，这意味着以后相处的礼仪。早一年就是老兵，就是资历和资格。

    （4）原红28军改编。（5）国民党只给了第八路军和新四军两个番号，新四军成立之初仅1.03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