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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她悲的不是情爱,是这萦绕的让她喘不过气的宿命。

    “啪!”

    灌注灵力的掌心直接拍碎了石头,而只灌注了灵力却没有自御的手掌,也被碎裂的石块扎进了掌心。

    冷慕诗闭了闭眼,有两大滴眼泪落在碎石之中,她眉心紧拧地咬牙,并没有看到那落下的眼泪和掌心流出的血被碎石飞快地吸入,如同滴入了火盆之中的水滴。

    不过冷慕诗却并没有听到水汽被火炭蒸化的刺啦声,而是听到一声极其清脆的,“咔”。

    接着细小的漩涡,从冷慕诗周身盘旋而起,这四面漏风的石窟之中,自冷慕诗周身开始,亮起了一道赤金色的,将整个石窟都照射得亮若灿阳坠落般的刺目金光。

    数不清的灵力被从石窟的四面八方抽过来,没入了阵法之中,太初山上经年在山道两侧缭绕的灵雾瞬间被抽空,影影绰绰的灵植和仙草,猝不及防的光秃秃在月光之下亮相。

    打坐的弟子突然短暂的灵力不济,太初山下豢养的,本来在林中或漫步或狩猎的妖魔兽瞬间趴跪在地,发出呜呜低鸣。

    冷慕诗便在这阵法的最中心,她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向了手下这一次没有恢复的法则,又看向这她根本从无接触的阵法,刺目的金光让她的眼睛微眯,眉心简直遭遇斧劈一般的尖锐疼痛,让她撑不住身体,朝前倒去,昏厥在了阵法的最中心。

    而不仅仅是太初山,以太初山为范围的方圆数百里,所有生灵,但凡是活着的,还没有入睡的生命,都感觉到了一阵莫名而来的清风在身上卷过,似乎是带走了什么。

    源源不断的生机自碧岩窟的四面八方被抽取而来,涌入阵法之中,再在半空打了个旋,而后尽数涌入冷慕诗开裂般亮起金光的眉心。

    这不是修士进境,因为修士的进境至少要引祥瑞而来,也不会泛如此刺目诡谲的金光。

    太初山脚下,客栈之中正以手肘撑着头,闭目养神的魔界帝尊,察觉到一阵清风自自己的面前擦过――他猛地睁眼,赤红的双眸之中,血色犹如滴上去一般,好似随时都会顺着眼眶流出来似的。仔细看,那血色竟然在隐隐浮动,如同双眸之中盛了两汪血色的暗河。

    他的模样确确实实是萧勉的模样,但任谁看了,都不会把他当成萧勉。

    萧勉生得仙姿玉骨,模样再好,身上却也还是修真界仙君们惯有的肃冷之气,端正肃穆,唯有在冷慕诗的面前,才会露出温柔甚至缠人的一面。

    可同样是那张脸,眉心的血色符文,还有侧颈之上自衣襟处爬上的血色纹路,便已经将那份属于修真界仙君的肃然给破坏个干干净净。

    魔界帝尊面容阴沉,双眸涌动着血光,一身墨色的长袍,外穿同样墨色的软甲,细看这长袍竟是魔气凝成,并无寻常衣袍一样实质的边缘,长袍里面如他的双眸之中,游动着不详的血色,那些血色,全部都是张牙舞爪的血魔。

    他的软甲亦是他杀掉的那些魔修的筋骨制成,暗沉沉的散发着殷红的血光,每一块,都让人遍体生寒。

    他起身走到窗边,微微皱眉看向那清风所去的太初山方向,抬手朝着身后召唤了一下,下一瞬,黑暗处便不知从哪里窜出了一只通体漆黑,随时都能隐没于黑暗的鸟,循着那清风追去――

    不过那魔气凝成的鸟,在接近太初山大阵的时候,就被阻挡在了外面,它并没有能替主人寻到那些生机所归之处。

    而此刻碧岩窟中的阵法也渐渐的消散,徒留还人事不省,躺在地上的冷慕诗。

    法则的碎石块,在她的身下渐渐化为粉末,而这粉末却并没有随风散去,竟是虚浮于半空之中,聚拢成型,每一颗碎石化成的沙砾归位,凝成了一把悬浮着的,纯白尖细的骨剑。

    沾染了冷慕诗眼泪的那部分变成了幽亮的剑锋,沾染了她血液的那部分,成为了她骨剑的镂空凹槽中如有生命跳动的血色心脏。

    骨剑成型的瞬间,冷慕诗的双眸乍然睁开,赤色的金光游走在其中,无数的缩影如鱼般游弋在金光之中,山峦河流世间万物,如同一幕幕上演又落幕的戏,飞速地流转后归为赤金,赤金又渐渐地褪去了颜色,变化为了寻常的浓黑。

    冷慕诗自地上坐起来,抬手伸向骨剑,那骨剑的剑柄便自动落在了她的手中。

    她低头看了一眼,开口,声音低缓且温柔,很轻地说了句,“做得很好。”

    骨剑便嗡鸣了起来,如同一个被主人夸赞了恨不能撒娇打滚的狗。

    冷慕诗盘膝将骨剑放在膝盖之上,散开了神识,瞬间便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太初山。

    她看到了那些总算争论出了个结果的仙长们,也看到了被束缚在结界之中,相看落泪,悲痛欲绝的冷天音和易图。

    冷天音已经决心接受嫁给魔界帝尊的提议,只是她并非是去做什么魔后,她要杀了那大魔头,就算杀不了……也要杀。

    她性子本质是软弱又贪图安逸的,被父母宠爱长大的孩子,大多数都会有些软弱,该承担的风雨倾向了别人,自己自然就承受不得风吹雨打。

    就连家族被灭,她还有个纵使对她不假辞色,却依旧明里暗里护着她的嫡姐。顺利拜入师门又有易图和星洲师兄替她操办所有事情,甚至与意图师兄生出情爱,也是那般的自然而然。

    可这一次,她也不得不被逼着做些疯狂的事情,她将易图给她绘制的防御法袍穿在衣服之中,她还没有自己的本命灵剑,便只好用太初山的弟子剑。

    她甚至将冷慕诗给她的她没有吃,一直攒着的许多丹药也带上了,她决心与天魔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少女满脸坚定和决绝,每留下一滴泪水,都是砸在她对面结界之中不得出的情郎心心头的熔岩,烧得他心疼。

    易图意识到冷天音要做什么,整个人疯了一般地开始以灵力冲结界,被结界反弹到重伤呕血,他也没有停下。

    自从知道了天魔要娶冷天音为妻,以休战为筹码,易图便知道,这一次他护不住他的小师妹了。

    他好歹多活了些年岁,知道这修真界的宗门之间的事情,并不由太初山一家说了算,就算太初山不应,其他宗门也会逼着太初山应下。

    易图衣襟染血,他生得面嫩,其实看上去并不像比冷天音年岁大的,可是他空长的那些年岁,现在全无作用,他甚至冲不开这结界,无法对冷天音说上一句话。

    他要对她说不要冲动,哪怕是真的被迫做了魔后,只要活着,便一切都还有希望,他不希望冷天音冲动找死。

    可他根本冲不开这天虚子设下的禁制,除非……自爆内丹。

    易图素来爱笑爱闹,面色从未有过得肃然悲切,他看着冷天音,对着她摇了摇头,手扶着结界面上凄然一笑,已经是运转灵力,要爆掉内丹冲结界――

    然而下一瞬,无形的威压自半空轰然罩下,身在结界之中的易图和冷天音,连吭也没吭一声地软软倒地。

    冷慕诗睁开眼,抓住骨剑,身形原地化为细碎的金光消失,出现在了五长老弟子院。

    她比影修还要身形鬼魅地大摇大摆进了五长老的弟子院,进了冷天音的结界之中。

    冷慕诗将她抱起来放到了易图那院子的床上,抬手在天虚子的结界之上设下了二重结界。才又走回了冷天音的结界之中。

    她盘膝刚坐下,身后的脚步声便传来,是刑罚殿的弟子。

    冷慕诗收敛回了笼罩在整个太初山的神识,身侧的骨剑幻化成冷天音所用的弟子佩剑。

    在刑罚殿的弟子们打开结界的瞬间,她慢慢转过头,已经彻底变成了冷天音的样子,连那双秋水般盈盈的双眼中的水光,和微微肿胀的眼睛,都一般无二。

    那水光晃得刑罚殿的弟子软了声音,同情又为难地说:“师妹,仙长们要我带你再去一趟济生殿问话。”

    “冷天音”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掸了下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十分乖巧地“黯然”道:“好。”

    济生大殿之上,以掌门正平为首坐了一圈的仙门长老,刚刚吵得不可开交,威压再是压制也依旧不容小觑,带她来的刑罚殿弟子只觉得一进屋胸口便一阵窒闷,强忍着膝盖没有跪下去。

    “冷天音”却脊背笔直,神色如常地进入其中,不跪不弯腰,只是垂首等着问话。

    这确实是不敬尊长,可是现如今无人有意跟她计较这个,就连衍宗的老东西毕宿,见她这般也只是微微皱眉。

    开口的还是太初山六长老,他总是被推出来应付这种破烂事,谁让长老们里面他修为最浅,年岁也小。

    于是璩阳仙尊黑着脸,哪怕心里万分不赞同,还是开口问:“魔界帝尊欲娶你为魔后,现如今魔兵便在太初山下,挟持了镇民。”

    璩阳仙尊看着“冷天音”因为威压煞白了小脸,却在这浓重的威压中倔强地挺得笔直的脊背,舌尖一转,便没有按照之前诸位仙君商议好的,以苍生存亡为引导的那种说法去说。

    而是说:“你的想法是什么,大可以说出来,太初山绝不为难弟子!”

    他话音一落,几个主张牺牲冷天音的仙长不由得一急,衍宗的老不死甚至哼出了声,起身欲自己亲身上阵。

    欢喜宗的长老便是当日与众家仙门一起进入魔族遗境救人的那个经精壮非常的男子,仙号与名字相同,名为古涟,擅长惑幻之术。

    他距离冷天音最近,闻言心中一急,甚至微微动了指尖,一缕无形的烟雾便极速朝着“冷天音”而去,竟是要给她施加惑术。

    气氛一便,同时好几位仙长出手,有人欲动手,有人阻止人动手。

    殿内威压陡增,冷慕诗身后的刑罚殿弟子纷纷扛不住跪下,按住心口运转灵力,压制气血翻涌。

    “冷天音”却依旧站得如松竹般笔直,她看了一眼按住衍宗老不死的花掩月,朝前走了一步,微微对着六长老拱手,却依旧没有躬身,只红唇轻启。

    轻飘飘地说:“我愿意嫁给魔界帝尊,以平息仙魔之战。”

    第67章 水荫魔将(面上的血色纹路如活蛇缠绕...)

    话音一落, 整个济生大殿之内寂静无声。

    花掩月眉头皱得死紧,欲动手的欢喜宗长老古涟,和已经亮出了长刀的弘盛仙尊, 都纷纷僵住。

    连掌门正平,也不由得眉头紧皱, 看向站在下首的“冷天音”。

    “太初山弟子果真大义。”衍宗的毕宿挥开花掩月来揪他胡子的手, 起身说:“这位小修,你的大义会被整个修真界铭记。”

    他说:“以我衍宗为先,若来日你有所求, 衍宗必将竭力满足你。”

    这就是画大饼了, 无论画得多圆多大, 说得再香也没有用。毕竟以身饲魔这种事情, 九死一生,那魔界帝尊性情残忍弑杀, 修真界早已经通过不堪忍受新任帝尊,叛逃人间的魔修惨状便知。

    “冷天音”抬起头, 淡淡凉凉地看了衍宗的毕宿一眼, 毕宿与她视线相接, 微微怔了下。

    那一眼, 他甚至觉得有什么东西通过了他的双眸, 直抵他的灵魂深处, 将他的身与魂,思与想都洞悉得透彻。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紧绷, 后脊的汗毛炸立, 可也只有那么瞬息之间, 等到“冷天音”垂下眼,毕宿便猛然回神, 再看向面前的小修,便只觉荒谬。

    她的修为无需探脉,只看一眼便知是星重中品,这在修真界顶多算是才脱离凡人百年寿数的限制,是最低阶的入门弟子程度。

    这样的小修修真界不知凡几,她怎能窥探他的神魂?

    衍宗的毕宿不由得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感叹自己是被魔界的事情,还有他测算出来的未来所困扰,这些时日夙夜难安,才会生出如此错觉。

    于是他也只在两息间回神,继续说冠冕堂皇的话,甚至还煽动其他的宗门,对着“冷天音”一起画大饼。

    其他宗门的仙长们本不愿意应这种事,奈何他们活了几千年了,好歹也是在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此番让一个小小女修舍身饲魔,老脸皮也很难挂住,于是他们纷纷都同意了。

    按照衍宗毕宿所说,来日若她有所求,这些宗门必将尽力满足。

    只有太初宗的仙长们个个面色青黑,看着“冷天音”也神色极其的复杂。

    而影宗的尹一更是觉得离奇,歪着头看着“冷天音”,总觉得她身上的违和感很重,他也是对冷天音有些印象的,毕竟他们一同逃离过魔族遗境。

    那时候他记得冷天音并非是这般镇定淡然的性子,遭遇了危险时总要吱哇乱叫地喊她易图师兄。

    听说前一日还哭着喊着不肯同意,言明自己已有心上人,不能嫁给旁人,此番为什么就突然同意了?

    尹一几次尝试以功法探她,却丝毫未受阻碍,也根本没有探出异样,那这确确实实是冷天音?冷慕诗那个妹妹?

    不仅尹一探她,这在座的所有长老,都在悄悄地探她虚实,“冷天音”站在场中,不卑不亢地承受着所有人的目光和试探。

    最终她亲口答应,这么多宗门在场,太初山再是护犊子,也不可能强硬地护住“冷天音”了。

    等到“冷天音”再度被带下去,由刑罚殿的弟子们安排在刑罚殿的偏殿之中,“冷天音”才在无人的殿内撤下了天衣无缝的伪装,变回了冷慕诗。

    只是若说她是冷慕诗,却又不像……因为她的五官也有了细微的变化,纵使变化很小,很细微,却不知道为何,有了近乎天差地别的气质差异。

    那本来眯起来弯弯的狐狸眼还是那样,可那双眼中清澈透亮的黑眸,现如今却在边缘泛起了一圈淡淡流转的金光,这一圈金光,好似圈住了冷慕诗的爱恨和人性,让她乍一看没有异常,却只要于她的双眸对视,便会淹没其中。

    她本来尚算和善的眉目,笼上了一层灵光,让她整个人都跟着朦胧起来,此刻若是有人在,便会发现她的脸根本无法直视,你能看到她在那里,目光却总是会穿透她,落在其他的地方,也无法记住她的确切模样。

    她周身散发出的并非是修士那种灵力碾人的威压,反倒散发着让人十分想要亲近的气质,像一团看得见却看不清,好似触手可及,又根本抓不住的云雾,随时都要羽化而去般。

    冷慕诗盘膝坐在刑罚殿偏殿的床铺之上,天明之时,会有人来给她梳洗打扮,换上新婚的服制。

    既然事已成定局,自然是宜早不宜晚,天一亮,便会有修士通知太初山下驻扎的魔修们,各家仙门同意联姻休战,但需要魔族在迎新娘的时候立下血誓,魔族永不侵扰修真界和人间。

    冷慕诗将神识渐渐铺开,覆盖的范围甚至超出了太初山的大阵,慢慢地延伸到了山下的镇子,查看百姓的安危。

    片刻之后,她睁开眼,解下腰侧的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