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琳娜已经将盒子打开了,取出了盒子里的草药。
她凑近看了看,歪头,“公爵大人是得了咳疾?”
赫克托没搭理她。
科琳娜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倒是可惜这药了……”
被磷化氢沾过,也没办法用了。真的用到病人身上,到底是治病的还是致死的,那可就不好说了。
盒子里装的是华国当地非常常见的一味中草药:川贝。
哪怕不知道川贝是什么,但只要是个华国人,大概都听过川贝枇杷膏的大名。
甜甜的,可好吃。
从穿过来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月没吃过甜食的科琳娜嘴里分泌了不少的口水,又不动声色地将口水咽了。
她这个馋得不行的样子落在不远处的赫克托眼里,又是被好一阵嫌弃。
一旁的杰西没怎么关注盒子里的草药,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是担忧地看着科琳娜手里的那枚金质徽章,“大人,这个……我们要不就别要拿这个了?”
“为什么不要?这可是纯金的。”
这枚徽章算是今天这一场战役最大的收获了,这一下子就把战争带来的经济损失给补足了,还有得赚。
这一次不仅仅是杰西,其他人脸上也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而传道士赫克托只觉得哪怕没有碰到科琳娜,这样远远看着科琳娜都让他一阵阵反胃。科琳娜的贪婪无度、面目可憎,甚至已经超过了他身边的这个野蛮人。
科琳娜一转眼,正巧就看到了赫克托脸上那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
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赫克托这副表情的由来,再一看四周围,农奴们一个个欲言又止,脸上都带着担忧,加勒特更是伸出手来,“大大大大人……要要要不我我我我来拿着吧?”
科琳娜又好气又好笑,“我们连他们的人都杀了,还怕拿这一枚徽章吗?”
杰西挠了挠头,好像也有道理。
几秒的时间,他猛地一晃脑袋,“不、不对,我们虽然杀了他们的人,可那也只是几个卫兵,他们的身份远没有你来得高贵,哪怕、哪怕神庙要怪罪,也怪罪不到您身上……”
要抓也是抓他们这些以下犯上的贱奴们。
一旁的加勒特赞同地点头,“但但但这枚徽章却是属于大公爵大人的私私私私人财产,价价价值高昂,您要是拿了,这这这这这可要严重得多了。”
科琳娜怔住,在基层摸爬滚打了三年时间,她见过人性至善,也见过人性至恶,她并不是一个众生平等的理想主义者,在自己的生命、领地受到威胁的时候,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下令,诛杀赫克托的那几位手下。但她也绝不可能将一枚金质的徽章看得比几条人命更重。
杀了人没事,拿了徽章反倒有事?
“黄金有价,生命无价。”科琳娜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话说出口以后,她才稍稍平静下来。
随即她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在这些人的眼中,生命自然是有价格的,那一百多个奴隶,要价一银币,买回来,想要怎么对待这条人命都可以,留下来当作劳动力也可以,随手虐打也可以,杀了也可以,甚至吃了都行。
但她不后悔说出那句话,也并不准备收回这句话。
她只是有些无奈,有些难受,这个世界可太特么操蛋了,一切规则都透着十足的荒诞,可看在众人眼中,荒诞的或许是她这个被排挤在这些规则之外的人。
有些规则,她可以稍稍做一些伪饰和让步,有些规则,对不起,她只想举起社会主义的铁拳揍服这些规则。
以上,正好是她无法做出让步的其中一条。
说起生命无价,科琳娜忽然想到了那位危在旦夕的大公爵德斯蒙德先生。
她刚刚还截胡了人家的药呢,虽然这药沾染了磷化氢,本身就是不能用的,不过那位德斯蒙德先生可不知道。
嘿,她这算是救了一条人命还是害了一条人命?
想到大公爵德斯蒙德先生的病,科琳娜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大公爵先生怎么忽然开始咳嗽了,是着了凉吗?”
这就有一点点奇怪了,要知道现在可是一年中最炎热的九月,而这位大公爵先生也是出了名的体壮如牛。
她皱起眉头,如果是淋了雨或者下了水,着了凉感冒了,大公爵府上应该是有常驻的神职人员的,照理来说,这些神职人员肯定会对他进行治疗。
是初期治疗效果太差,感冒转肺炎了?
川贝都能被奉为治疗肺病的圣药,神庙这些神职人员的治疗效果可见一斑,这似乎也说得通。
被擒获的两个卫兵的其中一个忽然开了口,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满满都是恭敬和畏惧,喃喃着道:“这不是寒冷所带来的疾病,是他丧失了信仰,神明对他降下了惩罚。”
科琳娜愣了一下,“我记得这位德斯蒙德大公爵是以为非常虔诚的信徒,他每年都有为神庙交上一千枚金币作为对神明的供奉,难道是我记错了。”
卫兵脸色苍白,“那一千枚金币是有的,即便有每年一千枚金币的供养又怎么样呢?就在前几个月,他被发现他在七年前与一个野蛮人结合,生下了一个孩子。”
科琳娜有些懵,“生了个孩子,然后呢?”
卫兵错愕地看着科琳娜,“你没听明白吗?德斯蒙德·格雷森,一位高贵的神族后裔,纯血贵族,却跟一个野蛮人结合,留下了一个血脉不纯的杂种,玷污了神明高贵的血统!”
科琳娜张了张嘴巴,“就因为他跟一个野蛮人生了个呃……血脉不纯的孩子,神明就要降罪于他?”
这也太荒谬了。
卫兵同样不能理解科琳娜的态度,“这难道还不够严重吗?”他哆嗦着嘴唇,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况且,米拉贝尔大人早就已经对他有所警告,那个孩子必将给他带来灾祸。”
米拉贝尔便是赫克托口中的圣女。
卫兵在提到这位大人的名字的时候,神色间充满了敬畏。
“如果当时他能够听从米拉贝尔大人的劝说,净化这条不纯净的血脉,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事。可他却执意要留下那个孩子,果然,距离米拉贝尔大人的预言还未过去两个月,那孩子就生了病,随后德斯蒙德大人也跟着病倒了,那绝不是普通的着凉,只是几天的时间而已,他们两个就已经病得站不起来了,我、我亲眼看到他们都吐了血,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们的肺部都掐住了,明明张大了嘴巴,却根本不能呼吸……”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忽然再次矮下身去,低声呢喃着念着祝祷的经文,仿佛说出这一切都会亵渎神明。
他说得一阵阵后怕,科琳娜这个听众同样听得毛骨悚然。
“净化这条不纯净的血脉”,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翻找着原主的记忆,从原主记忆中的犄角旮旯里翻找出了有关于神庙“净化”某个人的内容,还真是她想的那样。
只是比起中世纪的灭巫行动,当代净化的手段有却不仅限于火烧,每个祭祀似乎都有着他们各自不同的习惯,而净化也会根据他们的习惯不同来施行。
有火刑,也有水刑,当然也有干脆利落的用刀子,但也有复杂至极的蛇刑等等。
无一例外,都是死刑。
而且都是虐杀。
七年前出生的一个孩子,应该还不满十岁,将他“净化”掉,用以上任意一种虐杀方式。
只有这样做,神明才不会对德斯蒙德降下灾祸?
她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为德斯蒙德虽然虔诚却还保留着人性中父子天性的部分感到庆幸,还是该为父子两个现如今双双染病感到悲哀。
等到德斯蒙德父子一死,神庙能忍住不借此宣传一波?
这多好的宣传素材啊。
看,这位地位崇高的大公爵德斯蒙德先生,他丧失了信仰,不尊重神明,所以神明降下了神罚,这是神迹!
搞不好这个传奇故事将会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世世代代流传于这片土地上,成为未来千千万万信众们需要警醒的不忿。
科琳娜绷着脸,努力平静自己想要举起社会主义铁拳的内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卫兵所透露的这些信息中,还有一个信息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病似乎是德斯蒙德的儿子传染给德斯蒙德的,而且这病发病速度很快,症状也很凶,还会咳血。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感冒啊,感冒有这么凶?几天就能发展到人都站不起来了,不能呼吸了?或许这个世界的感冒本来就跟她所在的世界不同,这里的感冒是个变异种?
假如这感冒不是变异种,那就还有一种可能,父子俩患的并不是什么感冒,而是另一种病,一种烈性传染病。
科琳娜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名字:鼠疫。
这个病在古欧洲还有一个让人如雷贯耳的别称:黑死病。
夏日、潮湿、炎热、战场、死尸……
德斯蒙德所经历的一切,几乎都符合鼠疫发病的外部要素。
鼠疫属于烈性传染病,也是急性疾病的一种,症状中尝尝伴有寒战,高热,以及头痛。
她还记得,鼠疫中还有一种类别叫肺鼠疫。
肺鼠疫的症状往往表现为剧烈的咳嗽、胸痛、咯血、呼吸急促,还会有发绀、痰浓性咯血。
这和感冒后期转重症肺炎的症状又何其相似!
华国古代,一开始就是将将鼠疫与普通伤寒混在一起讨论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人意识到鼠疫这类疾病,不仅可以通过呼吸道传播,更主要的是通过老鼠、跳蚤等生物传播的一类疾病。
如果是鼠疫,那可是会死很多很多人的,不是以个位计数单位,而是以城为计数单位……
而这位德斯蒙德大人的领地正好与埃斯坦郡挨着。
科琳娜后背一寒,她神色凝重地看向那个卫兵,“他们的腹股沟、腋下和颈部怎么样?有没有肿大?或者局部红肿剧痛?”
那卫兵眼底闪过一丝恐惧。
他闭紧了嘴巴,不肯再开口了。
可怜的卫兵似乎是被当日所看到的情景吓坏了,就怕神明听了一耳朵,觉得他敢提这两个渎神者,连带他一起收拾了。
反倒是从一开始就一直冷漠旁观的赫克托眉梢微微一动,有些好奇地转过眼睛,看了科琳娜一眼。
可是等科琳娜看过去的时候,他又迅速转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