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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黄昏,清晏殿。

    茂辰从将军府回来,给李承沣带来了出乎意料的消息。

    唐聿拒绝了李承沣的好意。

    他还在怨恨李承沣吗?怨恨当朝皇帝?

    李承沣毫无头绪。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了唐聿这个傻呵呵的老好人,他天生忠诚,永远把一颗心热气腾腾地献给身边人,用自己的一腔热血守护需要被守护的人。

    李承沣符合唐聿的一切要求,他是大周正统的继承人,他同唐聿有多年的情谊,他被权臣裹挟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艰难求生,他需要唐聿的守护。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承沣不再那么确定了。

    他看着唐聿,总感到一种不可逆的疏离,好像两人都在用尽全力奔跑,却向着相反的方向。

    李承沣后悔了。

    他后悔一时气急,打了唐聿一巴掌。

    这一巴掌像是一个预告,预示着李承沣和唐聿两人苦苦维持心照不宣的兄弟情谊就是一场镜花水月,轻飘飘地碎裂在两人面前。

    但是,李承沣不愿低头。

    他是皇上,是大周至高无上之人,他理当掌控所有,所有人都应该在他脚下臣服,唐聿也不能特殊。

    这样想着,他等来了迟来的唐聿。

    唐聿走进李承沣专门为他屏退下人的清晏殿。

    夕阳在他身后缓缓落下,给唐聿镶上了一层似真似幻的金边。

    他仰头看向高坐在龙椅上的李承沣,他的面孔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

    唐聿撩开袍脚,缓缓下拜。

    曾经仗势欺人,在京中无法无天的唐领军,曾经为大周公敌的陨落而撕心裂肺,冲着李承沣声声质问的唐聿,现在恭敬地跪伏在堂下。

    工工整整,规规矩矩,就像朝堂中的其他人。

    李承沣终于亲手折断了唐聿的骄傲,也亲手扼杀了他唯一的朋友。

    “起身。”李承沣命令道。

    唐聿的额头虔诚地贴在光滑冰冷的地面上,没有动。

    他说:“臣不敢无功受禄,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李承沣从龙椅上走下来,来到唐聿面前,亲自扶起他。

    同样的动作发生过很多次,但这一回,于唐聿而言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李承沣在算计他,他也在算计李承沣。

    “景琰......”李承沣还是这样称呼他。

    “萧远死了,朝局动荡,张甾现在大权独揽,朕同他亦有一场硬仗要打。”李承沣言辞恳切道。

    “对外,朕可以联合别人,但对内,在京城这一方天地,朕能依靠的,只有你一人。”李承沣说。

    就在两年前,同样一个人黑暗的寝宫中泫然欲泣,他说:“景琰,无论何时,你要助我。”

    时过境迁,唐聿又一次听见相似的请求,但这一回,他再不愿奉上那颗真心了。

    人只有一颗心,唐聿的那颗已经在京外被箭雨洞穿,带着千疮百孔,永远地留在了那片战火血污之中。

    唐聿说:“臣......恕难从命。”

    李承沣猛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唐聿。

    唐聿垂着头,用额角的碎发掩饰自己眼底压抑不住的疯狂。

    “臣乃镇国将军后人,空享百姓供养,却未有寸功于社稷,本来就是大周之耻。”唐聿沉声道。

    “幸得陛下爱重,臣得以在禁卫军中安身立命,然大丈夫志在四方,臣亦想恢复祖辈荣光。”

    镇国将军麾下的唐家军,一直是让对手望风而逃的神话,在唐聿的父亲在世时,边境和平犹如王道乐土。

    然而,随着唐家最后一个将军战死沙场,北方的游牧部落又望着水草丰沛的大周蠢蠢欲动。

    唐家长辈没有把调动镇国军的虎符交给唐聿,而是留在了自己幸存的副将手中,因为当时尚且年幼的稚子唐聿,远没有支撑起大周北面边防重担的能力。

    或许,也有为人父母者的一点私心。

    “请陛下允我投军,哪怕身先士卒,臣必不辱使命。”唐聿没有顺着李承沣的拉抻站起身,而是坚定地、执拗地跪在原地,随着铿锵的话音,他一个头磕在地上。

    唐聿的请愿出乎了李承沣的意料,他从来都是个胸无大志的孩子,李承沣从未想过唐聿有朝一日会跪下来求李承沣把自己安排上战场。

    刀光剑影,兵荒马乱,唐家世世代代埋葬在黄沙朔风中。

    李承沣知道,唐聿畏惧战争。

    甚至,更小的时候,唐聿畏惧所有战场上传来的消息,往往军报一至,就意味着唐家又折损了一名英烈。

    年幼的唐聿,早已把军报当成了他们家人的催命符。

    但现在,让唐聿去拼一身战功,回来安安心心手握重兵,站在李承沣身后,才是眼下最好不过的一步棋。

    李承沣本意也是想着增大唐聿手中的兵权。

    萧远一事过后,李承沣清楚地意识到了兵权的重要性。他和萧远不死不休地缠斗了那么久,结果只要兵马一至,他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看着从前的噩梦粉身碎骨。

    怪不得先帝一辈子都在打压大周的武将,他用一生把朝堂变成了文人的天下,领兵之人不是在呼呼北风中吃沙子,就是在南方瘴疬之地对付蛇虫鼠蚁。

    军权,真是太可怕了。

    在先帝的安排下,京城稳稳地坐在大周腹地,周围是毫无疑问的军事真空。这样,他只要维持一支微小的禁卫军,就可以保证皇城内外的安宁。

    况且,这支禁卫军的头领,是从小在他教养下长大的,绝不会叛变的忠臣之后。

    先帝用半是真心半是假意的柔情,把唐聿和李承沣从小拴在一起,为的就是在他百年之后,他的孩子还能稳稳当当地拿捏住京城唯一的武力。

    玩弄人心,这是先帝教会李承沣的唯一本事。

    李承沣生在太平年代,长在文人的心眼和算计之中,这一次是他第一回亲眼目睹什么叫一力降十会。

    之前他所有的布置都被萧远化解,他把自己困死在了京城这一方天地里。年少的帝王不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萧远的智谋根本不堪一击。

    李承沣心动了。

    他想要打破父亲定下的规矩,他要借用武将的力量,他要掌控武将的力量。

    先帝的格局终究还是太小了。

    他原本想着,一步一步给唐聿身上加码。骤然让他统领大军定然会招致朝臣的不满,所以要一步一步蚕食鲸吞,让所有人都以为这只不过是李承沣多年以来一致的偏心,等到积重难返的时候,他们意识到唐聿已经成长为打破大周军力局势的大将,也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承沣把四方兵权尽数吞进囊中。

    但这样的过程终究太过漫长。

    唐聿是镇国将军唯一的后人,他本应是那支神兵当之无愧的继承人,就像李承沣是大周唯一的继承人一样。

    李承沣想要唐聿统领镇国军旧部,那群桀骜的将士应该会认这样一个新主人。

    他还没想好怎样跟唐聿说,毕竟战争曾经是他最害怕的事物。

    没想到,唐聿竟然主动提出要上战场上历练。

    只要唐聿能打下些许战功,李承沣就能顶住压力给他铺平道路。时候,唐聿掌控镇国军虎符,李承沣掌控唐聿,有强横的军事实力坐镇,李承沣再也不用跟张甾或者其他什么人玩心眼了。

    也不用,为了结盟让一个不爱的女人掌控后宫。

    张甾已经几次暗示李承沣,后宫无主,该让他那个离后位一步之遥的张家女更进一步了。

    但李承沣不愿退缩。

    原本,他坚持的理由是,皇后之位应当属于皇上的妻子,他还没遇上一个愿意把她当作妻子爱重的女人,他执着地守着这个位子,等着他的妻子出现。

    先帝一生只有一个女人,也就是李承沣的生母,哪怕她和张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哪怕眼看着张甾势力逐渐发展壮大,先帝还是没忍心向那个他钟爱的女子下手。

    李承沣感念父母的爱情,他希望自己也能遇上这样一个让自己肯为她九死不悔的女人。

    但同时他也明白,这样纯粹的爱情,可遇而不可求。

    他抱定绝望的信念,死守着自己的底线,大周的皇后之位,是她留给心上人的礼物。

    就在他以为自己永远不配送出这个礼物的时候,一个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的女子,跳着舞风情万种地闯入了他的世界。

    她清白、她美丽,最重要的是,她柔弱到只能依附李承沣。

    李承沣犹豫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给自己昂贵的礼物找到了主人。

    但不论如何,这个礼物他打定了注意不会送给后宫里那个姓张的女人。她和外面虎视眈眈的张甾本来就是一路货色,甚至迫不及待地妄想生下他的孩子好取而代之。

    做他们的美梦去吧。

    没了萧远,李承沣下一步最大的敌人就是张甾这个会背后捅刀的好盟友,他现在最需要唐聿的帮助。

    “景琰......”李承沣似有些动容。

    他蹲下来,视线和唐聿平齐。

    “朕需要你。”李承沣真心道。

    “所以,永远不要背叛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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