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天宝回忆起刚开始, 那几个男生手里的黄书和套子。

    这是不是淫邪方面的罪恶？他们是不是做了除看书之外，其他不为地狱所容忍的事？

    那几个男生在黑暗中承受冰雹之苦，应该是在接受地狱的惩罚。

    再来是之后的食堂。

    食堂里的人明显有贪食的问题，这在不少宗教典籍里, 也是很重的一项罪责。后来他们在暴雨与泥水里挣扎, 应该也是对应责罚之中的某一条。

    楼天宝揉了揉脑袋。

    单光两条, 她还不能断定这地狱是以哪一种宗教的地狱在惩罚罪人。正好, 上课铃响了, 教室中的学生往外走去，楼天宝也跟着那个“同班同学”, 前往学校泳池。

    走过封闭的长廊，尽头就是游泳馆。游泳馆在室内，看起来与楼天宝上学时完全一样，白到发黄的瓷砖、带有黑色污垢的排水口, 弥漫着消毒水味的泳池。

    楼天宝去更衣室换了衣服，脖子上依然戴着毛毡小猫咪。

    小猫咪水火不化, 不担心它会被水溶解。

    换完泳衣出来, 教游泳的体育老师也出现了。

    他嘴里叼着哨子, 冲众人吹了好几声, 让他们围聚过来。

    等人到齐了, 他便说：“今日的训练项目是憋气与潜水训练。大家先在岸边做准备活动, 身体热了就下水去。”

    所有人活动完毕, 便如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下到水里。

    体育老师让所有人扒住岸水池的岸边，他先让所有人抓了池沿踢水。他等所有人踢得没了气力, 这才说：“现在开始憋气训练。所有人做好准备, 半分钟一组, 时间到了我会在岸上吹哨子。如果时间没到抬头，那就要继续下一组憋气训练。”

    看来这憋气训练非比寻常。

    楼天宝摸摸小猫咪，小猫咪依然没有动静。看来这一层中依然没有殷其雷。

    哨声响起，楼天宝深吸一口气潜下水中。

    这池水似乎是刚换的，底下清澈见底，暖洋洋的光线从上方洒落下来，让人觉得十分安心。

    岸边有教练数数的声音。

    水下的楼天宝没有放松警觉，她看着那岸上的男子，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发难。

    这时，她的同班同学从旁边游了过来。

    她冲楼天宝笑笑，拉住楼天宝的手，靠近了她。

    同班同学在她的耳边，小声而清晰地说：“我给你一口气，你千万不要放松。不然，一切从头开始。”

    她竟然能在水下说话……？

    还不等她反应，眼前的同班同学掌心里飘来了一只小小水泡，冲着楼天宝飞了过来。

    楼天宝看了两眼，便张口让气泡进入了嘴里。

    也就是此时，楼天宝脖子上的小猫咪便有了动作。

    来了。

    楼天宝让它遮盖住自己的双眼。片刻之后，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楼天宝在看清的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根本不在游泳池里，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一点光线。

    她花了几秒才看清周围的情形。这水因为过于浑浊，刺得她双眼疼痛不已，勉强看到了四周飘散的碎木片、十块、沉沉浮浮的人与遥而不及的水面。

    水面在她的正上方，极远处。

    楼天宝往上游了两下，突然想起教练还没吹哨，她要是上去就算失败了。

    于是她呆在水中，继续等待。

    这水和游泳池里的水完全不一样，上方水面波涛汹涌，下方暗流涌动，周围都是不断滚动的垃圾碎物，仿佛置身于河海之中。

    楼天宝在水中努力维持平衡，但她早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她还在水池的范围中吗？

    下方不远处的水底，有一黑影朝她猛蹿过来。

    它的爪子搭住了楼天宝的肩膀，将她往深处拽。楼天宝被爪子捏得生疼，但它的指甲并没刺破皮肤，它没有恶意。

    楼天宝艰难地辨认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居然认识眼前的生物。

    这是那只旱魃……

    早在《百鬼夜行》之中，楼天宝就与这只旱魃打过照面。旱魃的身体还是人形，但身躯早就变异，生出骨节与犄角，四肢也像是被人硬拉伸过，长得诡异。

    旱魃是人形的猛兽，当时瞿星为了对付它，将它关押在幻世境的水牢里，它就无法动弹了。

    这的确是那只被关起来的旱魃。它拉着楼天宝到了水底，让她抓住水底的砖石。

    楼天宝被水底的水流冲得张不开眼，只好闭眼闭嘴，大约过了好几分钟（体感如此），头顶的水面传来了一声哨音，楼天宝嘴里的那口气也含不住了。

    她感觉水流消失了，张眼一看，她又回到了泳池的水底。

    身旁的“同班同学”拉着她往上浮去，两人一同回到了水池边。

    站在岸边的教练主动走过来，伸手将两人拉到岸上，还给了她俩一人一块毛巾。

    楼天宝觉得胸肺之中的空气完全耗尽了，她坐在岸上喘了好久才缓过神。

    这时，她也发现游泳池里已经空了。水池中空无一人，只有她和那位“同班同学”还在水边。

    教练看了一眼水面，低头对两人说：“其他人都不合格。你俩可以去休息了，我要继续给其他不合格的同学上课。”

    说着，他往水池的另一边走去。

    楼天宝看着教练走到了水边高台旁，一晃眼不见了。

    楼天宝用毛巾擦着头发，小心地站了起来，身旁的那个“同班同学”走过来扶住了她。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回到了女子更衣室。

    楼天宝快速洗了澡，她发现自己的双手上，沾到了一些河底的泥巴。看来刚刚自己的确受到了惩罚。好在那只旱魃给她渡了一口气，让她坚持到最后。

    楼天宝冲了下手往外看，她那位“同班同学”就在她对面的淋浴间里，转头过来，冲她微微一笑。

    楼天宝皱皱眉，她快速冲了个澡，穿好了校服走出淋浴间。

    她的“同班同学”也洗好了，她对楼天宝说：“距离下节课还有点时间，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好啊。”楼天宝说，“正好我想问你点事。”

    “你随便问。”“同班同学”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两盒维他奶，递给楼天宝一盒，“喝吧，这是我从外面带进来的，是真货。”

    楼天宝看她坐在更衣室中间的沙发上，拆了包装开始喝。

    她捏着纸盒坐在她对面，问道：“你是旱魃？”

    “嗯。”对面的人点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还变成了我同学的样子。”楼天宝说。

    旱魃放下盒子。

    她说：“我只能在比较浅的殿堂活动。只有瞿星和老鬼可以任意出入，也可以带我们离开。地狱殿堂是有伪装的，为了让这里的罪人能心甘情愿领罚，我们会变成一定的形象。我并不知道我变成了谁，在我看来，这里只是惩罚之地。”

    楼天宝听着她说话，联合着前几个层级，她心里的想法越发明晰了。

    “我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但丁，《神曲》，地狱。

    楼天宝说：“这里是但丁描绘的地狱。”

    开门往下的阶梯上，有一道水瀑。那不是水瀑，那是一条河，阿刻隆河。这条河在传说中有船夫撑船，只有死者才能穿过。而这阶梯便是跨越河道的“桥梁”，楼天宝直接跨入了地狱。

    两边的婴孩和老者，分别是异教的智者与没有受洗过的孩童。他们会游移在地狱边境，等待裁判。等不到裁判，就只能永远游荡下去。

    铃声响起，这代表楼天宝进入了地狱之门。从这里开始，罪人们要不停往下走，接受惩罚，直到洗净身上的罪恶。

    第一节课，也就是班主任搜查男学生搜出不该有的书籍、套子等东西时，那些学生被赶到了外边遭受狂风与冰雹之苦。

    接下来的饭堂里，忍不住口腹之欲犯了饕餮罪的学生，则要忍受食用垃圾泥巴、毒虫蛇蚁等物，他们还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与思想，只想无穷地吃下去。这又加重了他们身上的罪孽，就算肚子撑爆了，也要继续吃。

    接着，楼天宝又到了泳池旁。

    游泳馆是第五层，泳池是水刑的象征，易怒、暴力者将遭受刑罚。楼天宝在末世里很难不愤怒，她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也杀过怪物和恶人，自然逃不脱这一层刑罚。

    在水中，到处是滔天波浪，而地狱的第五层便是要惩罚那些罪人被汹涌的水流吞没，让他们无法发声、无法呼吸，遭受沉默之苦。

    旱魃救了她，楼天宝安静片刻，对她说：“谢谢你救我。”

    旱魃一脸意外：“救你？你觉得我是在救你？”

    “不是么？”

    旱魃摇头：“不是……你是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很亲切，才拉了你一把。真奇怪……瞿星让你进来，怎么没告诉你你究竟是什么。”

    楼天宝心脏猛地跳了跳。

    这只旱魃是不是能看到什么东西？

    旱魃看楼天宝一脸凝重，便说：“好吧，好吧。我修行上千年，吃了光明眼，的确能看到三魂聚顶之后的本体形态。你虽现在是凡人，但你本体并不是人，而是来自十二果之外的一匹兽。”

    “难道是……”楼天宝犹豫了一下，“饕餮？”

    旱魃笑了。她很喜欢笑，脸上的表情总是很柔和。

    刚才还是苦笑，现在是欣慰的笑容。

    “如果用华国的神话解释，你就是饕餮。你还有很多其他的名字，只是本质还是一样的，你代表无穷尽地吞噬与膨胀。”

    旱魃证实了楼天宝的猜想。

    她叹了一声，说：“可我不觉得自己贪得无厌。”

    “你记不记得，你在食堂没有受到饕餮之罪的惩罚？因为你的本源就是饕餮，虽然作为凡人的你身上背负了其他罪恶，但这一切都比不上饕餮之恶。”她说，“地狱殿堂奈何不了你，只能先处罚凡人的部分。你想变回去吗？想要冲破禁锢变回原身，第一你得濒死，第二你要一直饿着，不能接触一切可以往嘴里塞的东西。”

    楼天宝说：“我……我不想变回原身。”

    旱魃哼笑一声：“或许未来你就想了。好了，你到底要去哪一层？再往下我就不能陪你了。”

    楼天宝说：“我要去找殷其雷。”

    旱魃听到这个名字，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脸上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

    殷其雷这家伙……在她开蒙之前，是制服她的主力。

    她说：“他啊……算了，你往前走就是了……唉，你会见到阿青他们的，他们一定知道殷其雷去了哪儿。你是瞿星的人？”

    楼天宝微笑：“准确来说，瞿星是我的人。”

    旱魃看着楼天宝，似乎有些怀疑。

    她早就不记得楼天宝了。之前狂化的时候，她谁都不记得，谁都不认，是瞿星将她笤教成了现在这样。

    过了一会儿，她说：“既然是老鬼带你进来的，你和瞿星的关系应该不一般。我知道了，你往深处去的时候要小心。阿青他们会在那边，态度好一些，他们会帮你。”

    楼天宝点点头。

    旱魃看向更衣室的出口，她示意楼天宝从那里离开。

    楼天宝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节课的确快结束了。

    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游泳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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