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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皇太孙私下里还是喜欢这样称呼王夫人。这一个带“娘”字的称呼,曾经是他孤独的童年回忆中,最温暖的那个角落。

    “太孙殿下…………”王夫人也如同见到亲儿,颤颤巍巍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朱瞻基连忙将奶娘扶起来,奶娘不过四十出头,这半个月来担惊受怕,如今噩梦成真,一夜之间如同老了二十岁。

    “奶娘,您放心,孤必会叫凶手偿命,不让王宝白死。”朱瞻基安慰道:“等事情处理妥当,您就跟我去顺天府,我给您养老送终。”

    奶娘摇摇头:“多谢殿下好意……落叶尚知归根,我已心如槁木,只想留在生我养我的地方,等着到地下与我儿相见……”

    朱瞻基从奶娘府里出来,就见徐詹士、曾少詹士和呼延锦三人等在门外。

    “你们三位辛苦了,这个案子虽然惨烈,但能破了案,不叫死者蒙冤,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徐詹士已是花甲之年,他上前道:“案子虽然破了,但……三司对我们太孙詹士府的意见很大,说是我们只管辅佐太孙殿下,不该越俎代庖,坏了规矩……”

    皇太孙一听,挑着眉笑了:“徐敏德,你个老匹夫,这是三司的话,还是你徐詹士的话?接下去,孤还要在应天府待上三两个月,你若是不好好辅佐,乱讲怪话,就不要怪孤请你回乡养老了。”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徐詹士说那几句,原是想给呼延锦这个新来的一个下马威,没想到皇太孙压根没给他这个面子,再说下去,说不定皇太孙干脆让呼延锦替了自己。

    回到宫里,除了听呼延锦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皇太孙还召见了兵部尚书张大人。呼延锦正准备退下,朱瞻基叫住了他:“你本就是我詹士府的人,不用回避。”

    李福心里就有数了:皇太孙还真想用这位呼延大人。这小子运气好啊,碰上殿下招兵买马,用人之际,将来继了位,还不是开朝功臣?

    呼延锦心中却高兴不起来,他宁愿皇太孙不用他。

    不是因为花荞,而是他越与朱瞻基走得近,穹窿给他的压力就会越大,将来难免不会短兵相接。而他几次与朱瞻基接触,给他的感觉,这位会是个懂治国的好皇帝。

    呼延锦心里想着事,也没怎么注意听尚书大人不痛不痒的诉苦。忽然听到皇太孙点他的名字,他耳朵才竖了起来。

    皇太孙说:“那没关系,孙尚书告病,我就让詹士府协助礼部去做,呼延大人年轻,也没经历过接待外国使臣这样的大事,刚好让他多多学习。”

    张尚书多看了呼延锦两眼,心说:难怪这位年纪轻轻就做了四品官,原来是太孙殿下心腹。

    等到所有的人都见完了,朱瞻基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说:“走!到官窑山去,我答应了王夫人,让王宝入土为安。呼延,你去把花荞叫上一道去,孤要亲自感谢她。”

    呼延锦只好回了府里,还没进门,就听到姑娘在院子里嘻嘻哈哈笑个不停。今儿李妈妈给她们用鸡毛做了个毽子,花荞正在院子里和灿儿踢毽子玩呢。

    听到这笑声,呼延锦心里隐隐的忧虑一扫而空:他不能把花荞只锁在自己身边,她喜欢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只要她能一直这么笑,那就无憾了。

    花荞听见门响,见是呼延锦回来,脚上的毽子在脚背上停了一瞬,使劲开起一脚,毽子就朝着刚进门的他飞去,呼延锦也不示弱,左膝垫了起来,右脚接过去,再一脚将毽子踢回给花荞。

    两人你来我往了几下,呼延锦一脚有点低,毽子往花荞的额头上撞了过去,她一下没接住,揉着额头叫道:“师兄!你欺负人!”

    呼延锦赶紧过去扒开她的手要看:“我瞧瞧,伤到了没有?都怪我,那我让你踢回来行不行?”

    “嘻嘻,逗你玩呢,不疼。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花荞松开额头,由他将自己的手握在手心里。

    “我过来接你,皇太孙要上官窑山,应该是要处置尹四那个官窑。皇太孙说……让你一起去。”

    “好啊,我换件衣服就跟你走。”花荞当然想亲眼看看,皇太孙如何处置那个吃人的瓷窑。

    呼延锦也赶了辆马车,跟着皇太孙的队伍再次上了官窑山。

    尹四已经被关押在应天府府衙大牢里,等着明日午后问斩,和他一起问罪的还有窑头,和那两个孟侯爷府里的家将。他的瓷窑已经人去窑空,没点灯,里面黑黢黢的,有点瘆人。

    萧忠举着火把进去看了一眼,出来便摇摇头说:“几个人都烧成了灰,没法一个个分开了。就算是捡骨头,也不知是不是王宝的。”

    皇太孙沉默了一下,挥挥手说:“把整座窑都轰了,原地建一个大墓,碑上……就刻他们九个人的名字。王宝,就给他做个牌位,送到王夫人府上去吧。”

    有了皇太孙一句话,第二天就直接把窑炸塌了,找人来砌成了一个大墓,几家人也算有了个拜祭的地方。这是后话。

    下山的时候,朱瞻基让花荞上了他的车。

    “花荞,你这段时间可没闲着,发生了那么多事,孤……也没能过问。”

    “多谢殿下关心,事情虽多,可总算都有了好结果。对了殿下,这块令牌还给您。”花荞笑嘻嘻的说。

    “已经给了你,哪还有收回的道理?你收着,就当是孤给你的一点保护。”

    朱瞻基虽与花荞只是第二次见面,离上次宝应那对小情人的案子也过去了好几个月,但看见花荞,总觉得有说不出的亲切。这种感觉,对于朱瞻基这怜香惜玉之人,更是难以舍弃。

    “您真是料事如神,那天,我还真拿这块令牌打了人!”花荞有些小得意的笑道。

    “哦?”朱瞻基也高兴了,仿佛是他自己帮花荞动了手一般,感兴趣的催促道:“快说来听听!”

    “这事啊,要从我和师兄、林大哥去赌场找尹四开始说起。”

    “这一段他们怎么没人汇报?回去我就罚他们去守城楼!”

    “不是不是,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车上啊……”

    “那更要罚!哪能把姑娘一个人丢在车上!”

    “不是……您再这样,我可就不讲了……”

    “好嘛,那你讲。”

    ……

    骑马跟在车子旁边的呼延锦,像喝了一整坛醋,还是一坛五年陈酿……

    第104章 约不至失意金陵洲

    皇太孙对于花荞住在呼延锦的宅子里,总有些耿耿于怀。

    但是花荞不愿意搬,因为自己过两天就要回宝应了。

    “花荞走,你也走吗?应天这边这么多事,你丢得开?”

    林龙枫有点想不通,好好一个爽快人,怎么就变得黏黏糊糊的?他忽然想起来,那个整天黏着自己的人……怎么好久没消息了?不行,得去问问。于是他说:

    “既然都要走了,干脆我们今晚去度春山,喝酒聊天,顺便打听一下家里的消息。”

    呼延锦点点头,这个他不反对,他也好几个月没见到自己父亲了,问问情况也是应该的。他跟父亲虽然很多观点不一致,但他毕竟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再次来到度春山画舫,花荞才发现,在这一排花楼画舫里边,有条很特别的。

    说它特别,是因为别处都灯火辉煌、姹紫嫣红,它却只点着六盏红灯笼,连门也用竹帘子遮了起来,雕梁画栋都在氤氲的红光中敛起了光华,在朦胧不可见的船舱中,隐约传来轻婉的乐声。

    杜姑娘见花荞看得出神,便笑道:“那是条私坊,叫做’金陵洲’。多少姑娘都盼着能进那道帘子,跃上枝头成凤凰。以前,皇太子最爱在船上饮酒作诗了,他曾写过一首《秋风》

    玉律转清商,金飚送晚凉。

    轻飘梧叶坠,暗度桂花香。”

    花荞还在品这这几句诗,只听杜姑娘悠悠说道:“你知道吗?我的闺名,就叫做’桂花’。”

    杜姑娘转身走了,花荞还愣在船舷边,靠在栏杆上,呆呆的看着那条神秘的’金陵洲’:暗……杜桂花……香?

    “在看什么?”

    呼延锦身上微微有些酒气,混着他身上好闻的肥皂角的味道,他双手扶着船栏,将花荞圈在怀里。花荞忽然有些痴了,她抬头便说:“杜姑娘,叫做杜桂花。”

    呼延锦顺着她先前的目光方向,看了看金陵洲,微笑着说:“她跟你说了?她曾有过一段情缘。”

    “缘浅情深,聚短离长……”花荞感叹到。

    “我们不会。”呼延锦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轻声说到:“只要你愿意,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刚才在包间里,兰溪已经把穹窿那边的情况都说了,那位的身体每况愈下,每天躺在床上都离不了人。

    就连那位黏人的程映雪,也被父亲留在穹窿帮忙不许出门,她从小就跟着大夫学煎药,自己又爱看医书,年深日久,也有了开方抓药的能力。

    林龙枫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忽然觉得,若是程映雪再也不黏着自己了,自己的心都要空掉一半:糟糕,怎么感觉有些不妙?他直接端起酒瓶子,狠狠的灌了自己一大口。

    兰溪是个果断人,自从那天见呼延锦表明心迹,她也就放了手,毕竟自己从来也没有得到过。

    现在正是情况微妙的时候,那位的身体看来也拖不过今年冬天,可是他们要找的人还没找到。现在她们度春山的任务就只有一个:找人。

    林龙枫来了,呼延锦来了,全都是这个任务:找人!

    第二日一早,花荞就和灿儿两个逛街去了,花荞买了一堆小吃准备带回宝应。经过一个布庄,花荞一眼就看到了一块蓝底藤蔓图案的锦布,她高兴的走了进去,指着那匹花布说:

    “掌柜,麻烦帮我扯块布!就要这一块。”

    “哎呀,姑娘真是太有眼光了,这个花样,找遍整个应天府,也只有我这一家有。”

    “又吹牛了不是?”灿儿笑道:“又不是不买你的,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嘿!你这小丫头懂什么,这个花样的布都送顺天府去了,应天府还真是只剩这一匹……姑娘,我给您包上?”

    花荞点点头笑道:“我娘天天织布,自己就没穿过什么好看的花样子,这块布送给我娘最合适了。”

    “姑娘真是有孝心,既然这样,还多一截也不多收您钱,您自个还能做件小比甲,和您母亲来个母女装!”

    “这主意不错,我娘一定喜欢!”

    回到家里一看,呼延锦又往马车上装了不少东西,他笑着说:“都是给师傅、师娘带的。我已经跟皇太孙告了假,送你回去,我再回来。这个……是皇太孙让我交给你的。”

    呼延锦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他心里早给撕了几万遍,不过,他更希望由花荞来撕。

    花荞直接打开信封,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

    暮色人初静,秦淮月黄昏。

    金陵只一洲,洲上双酒樽。

    薄酒未解意,微醺却情深。

    君来有丝竹,切切不掩门。

    “为啥给我这个?我对写诗没兴趣。”花荞把纸叠起来放回信封里,递给灿儿说:“拿去烧了。殿下的字,留着不好,别让好事之人捡了去。”

    呼延锦不相信她没看懂皇太孙的意思,一脸问号的看着她。花荞歪着脑袋贼兮兮的笑道:“今晚……我们再去街上……大吃一顿吧!”

    说完便蹦蹦跳跳的回房去了。

    呼延锦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如同平湖起了巨浪:她是为我才装傻……真是个傻姑娘。我也豁出去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争,我也不放手!

    就在花荞和呼延锦在长街上大快朵颐的时候,金陵洲上朱瞻基正背着手长身而立。

    “殿下,不是老奴说您,您今天写的条子也太隐晦了,人家姑娘,不一定看得懂您诗里边的心思……”李福的话,听上去怎么不像是在安慰人?

    “是吗?她冰雪聪明,又怎会看不懂?”

    朱瞻基看着茫茫江面,一轮弯月映在水面上,却斑斑驳驳,跌成了银亮的碎片。看来,姑娘心里没有他。那她心里的人是谁?呼延锦?朱瞻基不愿意去想。

    “倘若她真的看不懂,那就是孤看错了她,如此愚昧之人,如何配得上孤的一片心意。”朱瞻基转身往船舱里走,又吩咐到:“碎玉坊不是来了几个异域舞娘?去,悄悄带了来。”

    没过多久,四位西域打扮的舞娘,跟着李福,进了这包裹着红光的金陵洲。

    这一夜,春光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