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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但凡是温离慢在的地方,必有薛敏,不过薛敏同寿力夫一样识时务,并不敢离得太近。

    官家低头,温离慢还在抖,她自己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哪怕情绪上没有太大变化:“我没事,不必叫他。”

    寿力夫见她只是面色略略显得苍白一些,其他还好,心下一松,随即看向那在水中挣扎求救的女郎,阴阳怪气道:“自己站直了,这水又淹不死人。”

    这倒是实话,小溪不宽,水也不深,往岸边挣扎,顶多就没过鼻子。

    水这么清,一眼可知深浅,自己掉进去心慌意乱只知挣扎,怎地掉进去之前,还要拉旁人做垫背?!

    娘娘若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拿她九族的命都不够换!

    无人帮助,那女郎也靠自己艰难抓住了岸边,只是春日温暖,为显轻盈,她穿得并不多,湿水之后,在水中还看不出来,一旦上岸,衣裙必定紧紧贴在身上,男女大防再是不严,名节也要有损!

    女郎几乎要哭出来,当时事态紧急,她来不及多想,只想着不能让此事善了,便就势往前扑,没想到竟是惹了不该惹的人!

    若早知这是天家与皇后,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

    第48章 (迁怒。)

    *

    落水的女郎知道自己此时最该做的是立刻从水中爬上来下跪等候发落,可羞耻心与惶恐阻止了她。

    寿力夫一眼就瞧出来她在犹豫什么,笑眯眯道:“命都要没了,留名节又有何用?”

    每多拖一秒,官家的怒气便上升一分。

    鹤发童颜的外貌笑起来时真是亲和力十足,然而在女郎看来却宛若催命符,她心中一凛,当下也不敢再想其他,艰难地顺着河岸的石头,抓着爬上来,三月的风一吹,被溪水浸透的衣衫根本无法御寒,冻得瑟瑟发抖。

    被帝王踹了一脚的腹部剧痛不已,官家力能扛鼎,暴怒之下的一脚几乎要了这女郎一条命,她强撑着爬起来后,整个人宛如散架般疲软跪伏于地,心中无限悔恨。

    平时官家心情不错,身上气势已足以令人畏惧,可想而知当他真正发怒时有多可怕,就连寿力夫也不敢多言,陆恺更是恨不得做个隐形人,心中都恨极了这找死的女郎。

    方才与这女郎站在一起的还有一群人,年岁都不大,若真是要摔倒,这女郎即便栽进水里,与温皇后隔了三人身距,也不至于将温皇后一起带倒,可她却偏偏朝温皇后倒,还踉跄了几步,想必是故意为之,即便是有人暗中陷害,她自己心存不轨也是事实。

    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最终都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官家拥着他的小皇后,眉眼尽是浓重的戾气,“喜欢落水?”

    他又抬起一脚,将刚爬上来跪在地上冷得哆嗦的女郎又踹入了水中!

    这女郎不会水,虽然溪水并不深,但她先前受惊过度,身体又剧痛难忍,跌入溪中根本无力挣扎,陆恺抓住她又把人拽了上来,紧接着不必官家动手,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再度将其丢入溪中,等到对方濒死之际再拽上来,而后再丢进去――

    看得在场众人毛骨悚然!

    直到人只剩下最后半口气,陆恺才松开手,那女郎宛如死了一般倒在地上,官家缓缓将视线调向离他最近的那几个人,为首的绿衣女郎被这冰冷的视线扫视到,居然吓得体似筛糠,竟是吓得失了禁!

    害人的时候不害怕,惹了不该惹的人,悔之晚矣。

    “饶、饶命,官家饶命、娘娘饶命!”她身后另一个女郎结结巴巴地求饶,疯狂磕头,不求能全身而退,只求能留下一条命,她甚至不敢去看倒在地上生死未知的女郎,只不停地磕头求饶。

    官家曾经很爱听这样的求饶声,也很爱看从他人面上浮现出的恐慌、畏惧之色,可今日他对此毫无兴趣,只要一想到若非他手快抓住,落水的便是温离慢,而她身子骨那样差,薛敏甚至说她活不过二十岁,不能生病不能情绪过激不能食辛辣刺激之物――这样才能活着,落一次水甚至都可能一命呜呼。

    在他还不恋慕她时,她的命只有他能掌控,而在他心里有了她之后,任何意图伤害她的人都无法得到赦免。

    可一刀杀了无法解他心头之恨,亦无法安抚他的怒气。

    陆恺的刀刃已经抵在了那求饶的女郎脖子上,“说吧,是谁推了她?”

    这种时候根本没人敢承认,光是差点把温皇后撞入河中便要受那等可怕的刑罚,谁敢站出来说是自己推的人?哪怕本意不是害温皇后,可那蠢货朝温皇后身上撞,就谁都逃不掉!

    一片死寂,无人开口。

    陆恺的刀瞬间见了血!

    被毁去面容的求饶女郎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面颊上疯狂流下的鲜血,她发了疯一般捂住自己的脸:“我的脸!我的脸!我的脸――”

    对未出阁的女郎们来说,容貌比性命都重要,毁了容貌这一生都要完了!

    一名乌衣卫迅速堵了那求饶女郎的嘴,陆恺的刀尖还在滴血,他又问了一遍:“谁推了她?”

    “是史云鹭!是史云鹭推的人!”终于有人开始指认,“史云鹭推得她妹妹!我亲眼看见了!是史云鹭推的!”

    史云鹭正是领头的绿衣女郎,她已被吓得失魂落魄,毫无害人时的狠毒模样,听到有人指认自己,她疯狂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是她自己掉下去的!不是我!不是我!”

    说着还恶狠狠地看向那指认自己的女郎:“姚文珊你污蔑我!你敢害我!”

    今日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问题,谁还在意史云鹭日后如何报复?姚文珊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她是真的悔恨,今日不该跟史云鹭等人一起出来游玩,更不该眼睁睁看着史云鹭推人,当时她就在对方右手侧,如果想要阻止,拉一把即可,但她怕史云鹭记恨自己,率其他人孤立自己,硬是没敢出声,谁知却引来这场弥天大祸!

    史云鹭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她自己掉下去的……她自己掉下去的!”

    她一贯厌恶嫉恨这个庶妹,尤其因自己的未婚夫对庶妹动了心,更是恨不得处之而后快,本来只是想给对方点颜色看看,毁了她的名节将庶妹随意嫁人,谁知道这贱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往贵人身上冲撞!

    眼下见着那心机深沉的庶妹倒在地上生死未知,史云鹭终于知道害怕了,她在家中时,总以为拉下脸的阿父最吓人,祖母的罚跪最可怕,原来世间最可怕的,并非阿父与祖母,因为他们再如何罚她,也是疼她爱她的,不会真正伤害到她,而天家……天家是真的要将她碎尸万段!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史云鹭哭喊着磕头,“臣女不是故意的!臣女不是故意的!是她!”

    她怒而指向庶妹:“是史月霞图谋不轨!是她想害娘娘!”

    史月霞仅剩了半口气,却因对嫡姐的这份怨恨,不知哪里来了力气,阴狠地盯着她:“若非你推我,我又如何会撞到皇后娘娘身上!若是我有罪,你也逃不开!”

    她受够了史云鹭的颐指气使、张牙舞爪!

    在府中镇日受欺负,毕竟是小打小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横竖她也没让史云鹭好过,自己的未婚夫心仪最瞧不上的庶妹,史云鹭心里都快嫉妒的发了疯!

    可史月霞万万没想到,史云鹭竟能这般心狠!

    今日自己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推入河中,无论是否被陷害,也不会有人为她作证,史云鹭那一批抱团的小姐妹,没人会帮她说话,她又是庶女,即便自己从河里爬上来,湿透了衣衫被那么多人看见,不是随便被嫁人,就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而史云鹭是嫡女,顶多被斥责一顿,自己却要被毁了一辈子!

    她不甘心!

    那一瞬间,大脑根本无法思考,只想着报复!要把史云鹭也拖下水!

    史月霞一眼便瞧见了右手侧有三人身距的一对夫妻,他们浑身贵气逼人,一看便不是凡人,且那位郎君显然比他的妻子要年长一些,史月霞当时脑子发热,只想拉人落水,若是贵人也落了水,那么此事必不可能善了!

    阿父跟祖母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偏袒史云鹭!

    之所以选择温离慢而不选官家,原因也很简单。

    史月霞毕竟是女郎,与外男共同落水,她不能保证力气足够,二也是想要拉同性一起,这样的话,便是名节毁了也不敢有人多言,除非那位夫人的名节也不要了!

    原本打算的极好,顶多是回去后受罚挨家法被禁足,却不曾想这两位不是旁人,却是帝后!

    史月霞当时就知道自己算是完了。

    可这些她若是聪明,就不能承认,只能将罪责推到史云鹭身上,是史云鹭推了她,她才会站不稳摔到皇后娘娘身上!

    一边说着,一边用可怜的目光看向温离慢,她不敢向魏帝求饶,但温皇后年纪轻,女子总是更容易心软些,尤其是在自己郎君面前,只要温皇后愿意轻轻放过,哪怕只劝天家一句,今日她就能逃过此劫!

    但这一看,温皇后却根本没有看她,而是靠在天家怀中盯着她自己的手看。

    是的,温离慢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幅度很小,是理智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她压根没有心思去听史月霞的哭诉,更没把视线分给史月霞半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我为何会怕?明明没有感觉,为何双手颤抖不止?身体也跟着颤抖?

    寿力夫看着眼前这对反目为仇的姐妹,只觉得无比可笑,闹来闹去,竟只是一对姐妹在暗中争斗,却连累了他家娘娘!

    只能说她们运气太差,即便娘娘不曾有事,可受惊是事实,官家是决不会轻易放过的。

    陆恺的刀已经举了起来,只待官家一声令下,便要将这姐妹二人当众斩杀,可官家眼底越发血红,温离慢越是颤抖无法停下,他心头的戾气便越是无法宣泄,只这样杀了太便宜她们,根本不能抚慰他的怒火。

    明明心中怒极,说话语气却又是怕吓到温离慢的轻:“去把她们的家人带来。”

    第49章 (处置。)

    *

    史云鹭父亲史海的官职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四品的太仆少卿,属于官家想都想不起来的人,这官职平日里较为清闲,大魏的官员们禁止经商,但官家慷慨,每年的俸禄已足够他们养活一大家子人而衣食无忧,再加上逢年过节的赏赐,可以说除了爱把银子都捐出去的廉恕,大臣们的日子过得都不错。

    官家不爱别人忤逆他,可他懒得去管臣子们的家事,私德有亏不见得便能力不足,乌衣卫前去拿人时,史海正在家中试换新衣,突然来人闯入,他还吓了一跳,没等他叫嚷便被堵了嘴拖走,一路风驰电掣赶到京郊桃花林的溪边,被狠狠掷在地上,同被带来的还有史家的老夫人,以及史海的妻子曹氏,也就是史云鹭的母亲。

    这么多年来,史海只有在宫宴上才能遥遥见官家一面,他官职不高,安排品级排座位,每回都靠后,这还是第一回 他离官家这样近,被绑起来时他还在想自己是得罪了什么人,这一见官家,顿时浑身瘫软,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再一看边上的女儿,又有哪里不明白?

    史云鹭惊恐地看着短短一炷香便被带来的爹娘与祖母,心中终于生出悔恨,可她并非悔恨不该害人,而是悔恨惹错了人,早知帝后在此,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将史月霞推入溪中!

    说来说去都是史月霞的错!她推她一把而已,掉进水里又能怎样?如今却害得他们全家都要因此受罪!

    这对姐妹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史云鹭虽是嫡女,但容貌才情皆不如庶妹史月霞,史月霞虽比史云鹭美貌聪慧,却是庶女出身,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史云鹭去,史海虽然没什么本事,却也不算糊涂,史月霞嘴甜会说话,得老夫人欢心,可真要面临婚姻大事,老夫人还是会先考虑嫡长女。

    长此以往,姐妹两人之间龃龉愈深,已到了水深火热、你死我活之际。

    史云鹭对庶妹百般欺凌,史月霞便暗中报复,两人掐得不可开交,恰逢府中为史云鹭定下一桩好婚事,史云鹭来史月霞面前炫耀,史月霞与未来姐夫“偶遇”了几回,她确实是比史云鹭更讨人喜欢,温柔体贴又有才情,因着庶出格外使人怜爱,史云鹭好面子,必不会告诉他人未婚夫爱慕上自己妹妹,因此动了歪心。

    她的想法很简单,毁了史月霞的名节,随便将史月霞嫁了,自然万事大吉,可史月霞又不傻,难道会站着让她来害?

    几次三番下手都不成,便想到最简单粗暴的法子,众目睽睽之下将史月霞推入溪中,人一多,哪怕祖母阿父想要为史月霞遮掩都不能够。

    因此今日上巳节,史云鹭特意邀了平日里玩得好的闺中密友,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大群,前来京郊踏青,伺机暗害史月霞。

    这姐妹两人倒是想到了一块去,都想靠着人多,一个想毁了妹妹,一个要报复姐姐,可怜温离慢受这无妄之灾,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似是这种姐妹争斗兄弟阋墙的小事,官家听得烦,史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要说陆恺也是个妙人儿,他不仅绑来了史家人,还把姐妹俩相争的那位未婚夫也给绑了来。

    官家轻描淡写就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既然姐妹俩都想嫁给这人,那就都嫁,史海教女无方,冲撞皇后,两家主君都被捋了官职抄了家,且永不允和离。

    伴随着惨叫声,史云鹭史月霞姐妹俩崩溃大叫,想要用手去捂面上鲜血,却又被陆恺挑断手筋。

    既然用手去推人,这双手不要也罢,至于那环肥燕瘦难以割舍的未婚夫,陆恺眼都没眨一下便送他跟寿大伴做伴儿去了。

    这一幕看得周围众人大气不敢喘一下,纷飞的桃花瓣落入地上的血泊,沾染出无比诡异之美,直接一刀砍了,死了便死了,可失去容貌挑断双手,娘家败落,又要嫁一个废人为妻――从此以后,反目成仇的姐妹俩要日日夜夜朝夕相处,简直是杀人诛心。

    史海辛劳拼命一生也不过四品太仆少卿,花了数十年汲汲而营,被一双女儿瞬间摧毁,半生家业毁于一旦,真比死了还让他难受。

    耳畔是痛苦的惨叫与哭喊,官家终于觉着心头的气顺了几分,今日的好兴致全叫这几人给毁了,而看见这一幕的人,恐怕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一日春暖花开,桃花漫天,有尊贵的帝王与令人不寒而栗的鲜血。

    温离慢安静地被牵着手,她还有点没能回过神,这下官家也没了兴致,带她上了马车,将她搂入怀中,仔细端详她的表情,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她不爱喝茶,觉得苦,但这种时候热茶的确能安气宁神,就着官家的手喝了小半杯,他才皱着眉:“吓到你了?”

    应当先把她送上马车,陆恺那厮忒地没眼气。

    温离慢摇摇头:“我没事。”

    官家放下茶杯,眼神并不和善。

    温离慢发觉喝了那杯茶后自己的手已经不怎么抖了,才问他:“要回去了么?”

    官家嗯了一声,她不是很愿意,显然刚才那一幕并没有彻底打消她的好奇心,只是在受惊过后,她调整过来,也就很快抛之脑后,所有的情绪都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就不再记得,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