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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曲长负沉吟道:“不能吧,我父亲才与李尚书发生过数次争执,李公子会想跟我结交?”

    李彦:“……”

    他要说的话都被人家提前猜中了,他反倒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尴尬之中,又不由产生了几分愧疚。

    ——他心里十分清楚,旁人会待他如何态度。

    要不是这种事经历的多了,又怎能如此通透?

    曲长负见他不说话,便叹道:“也罢,习惯了。喝酒吧。”

    他一抬手,宫女恭敬地将取回的酒壶递入曲长负手中,曲长负敛袖为两人各斟一杯,道声“请”,将自己那杯酒一饮而尽。

    他倒酒的时候,衣袖划过李彦的手背,微凉。

    酒液在杯中激起波纹,他的心头也起涟漪。

    世人庸俗,总爱偏听偏信,竟将如此一位举止风雅,襟怀开阔之人,说成传闻中那般模样。

    “习惯了”三个字,道出多少未对他人明言过的委屈,以对方家世品貌,原本可以更加任性一些的,却选择这样谦让和善。

    李彦十分愧疚,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刁难一个这样的人。

    李彦道:“曲——”

    “曲贤弟千万不要这样想!”

    道歉的话被旁边的安定伯世子沈鹤截断,这家伙满脸心疼动容,仿佛刚才掐自己大腿的不是他。

    李彦目瞪口呆,看着沈鹤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急切地对曲长负说道:

    “方才李公子不过是对你一时产生了误解,我代他道歉,还望曲贤弟不要往心里去,其实我等都很希望能与你结交!”

    李彦:“……”

    瞧瞧,“贤弟”都用上来了,那个撺掇自己快找茬的沈鹤难道是幻觉吗?!

    曲长负笑了笑。

    他的笑像是天边偶然离合的一抹微云,既无笑意,也无笑声。

    不过是唇角极浅极快地一挑,显得接下来的话语中也有种说不出的散漫漠然。

    “承蒙沈世子美意,能认识各位高才俊彦,长负不胜荣幸。”

    但对于曲长负来说,有这么点笑模样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李彦瞪大眼睛,看着两人交流。

    这都约上了,自己倒成了恶人!

    他心里一时间憋屈的没法说,忽地想起家里妻妾争宠时,他老婆经常指着自个鼻子说的一句话——

    “你这个瞎了眼的冤家!别看她眼泪汪汪的就以为多清白无辜,小贱人这是在装相呢!”

    沈世子,你这个小贱人!

    曲长负只当逗他们玩,慢悠悠啜着杯子里的温酒。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已经沉疴难起,连床都下不得了,庆昌郡主一定没有想到,今天自己会出现,推翻了那些半真半假的谣言。

    不过这并非曲长负来到宫宴上的目的。

    重生一世,若不想再抱憾而终,就一定要努力往上爬,爬到可以到达的最高位置。

    他需要权力,需要让所有人都重新认识他。

    最好的捷径,就是……能够直接引起皇上的注意。

    正盘算间,今日宴会的主角,总算也到了。

    *

    随着太监的唱喏,璟王靖千江踏入了大殿之内。

    在场的男宾大多都已在白日里见过这位传奇人物,各家夫人小姐却不曾得见。

    众人听闻通报,纷纷看去。

    这一看,便发现先前明河郡主称他是位儒将,还真没说错。

    这位璟王殿下俊眉朗目,修身如玉,若说文人似春夜月华,武者如雪里寒山,那么他便既像温润流光,儒雅风流,又似峭拔山脉,苍冷凌厉,兼具文武丰神,令人不由自主的屏息凝神,自惭形秽。

    可奇怪的是,这位身份尊贵,又得盛宠,人才也是这般出众,别人要是能活到他这个份上,恐怕做梦都要笑醒,璟王的眉宇间却笼着一股郁郁寡欢之色。

    哪怕在这样热闹的场合,也是满身落寞。

    他穿着一袭白色衣袍,只为了不犯宫中忌讳,才在衣襟袖口点缀了一些极为素净的花纹,索然进得殿来。

    第4章 浅情人不知

    按照郢国规制,亲王亦分为几等,如庆昌郡主的父亲并非天家血脉,以双字为封号,单字王则均为皇室宗族。

    其中,靖千江的封号从“王”字边,是诸王爵中的最高等,仅次于太子。

    他进门之后,对着齐徽行了一礼,语气冷淡:“见过太子。”

    齐徽神色稍有复杂。

    上一世,他就可以算是死在了靖千江的手中,如今再见这人白衣萧萧而来,齐徽几乎有个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那段日子。

    当时苏玄兵变,谢九泉又因乐有瑕之死心神大乱,难抗外敌。

    局势内外交困,是原本欲往边地的靖千江领兵折返,方才平定乱局。

    他本就战功赫赫,名震天下,这回更是一手护下山河无恙,可谓尽得人心,权倾朝野。

    当时不少人担忧靖千江也会因为乐有瑕的死讯失去理智,但他从头到尾,从无片刻在人前失态。

    他只是换上白衣,自此再未笑过。

    靖千江打退敌军,安顿百姓,一丝不苟地将乐有瑕未竟之事完成,而后骤然发难,扶植旁系宗室与齐徽抗衡,以雷霆手段改立新君。

    齐徽恼怒之极,便曾在金殿上指斥对方居心叵测,打着乐有瑕的幌子谋夺天下。

    靖千江当时眉目幽深,却只道:“没有他,我不需要这无用的天下。”

    齐徽不信这句话,所有的人都不相信。

    璟王这样辛辛苦苦地打江山平天下,若不想登基为帝,还能是因为一个死了的乐有瑕不成?

    但又过半月,一切步入正轨,新君仁善,郢国政通人和,璟王自刎于乐有瑕先前葬身的悬崖边上。

    报仇和完成遗愿——原来做这些事情,他真的只为一人。

    那人不在,性命或江山,都是多余。

    如今重活一世,再见到靖千江这样的神情衣饰,让齐徽一个晃神,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天的对峙。

    “璟王不必多礼。”

    齐徽眼看对方向自己行礼,实在也跟他说不出来什么亲热欢迎的话来,只道:“你一路回京辛苦,快请坐罢。”

    靖千江扫他一眼:“臣弟刚刚从御书房过来,陛下令我告知太子,圣驾暂缓,由殿下主持开宴即可。”

    此时确实已经过了时辰,皇上迟迟没来,谁也不敢开席,现在看来,怕是另有要事。

    曲长负目光在席间一转,只见太师府宋家,将军府谢家都没到场,猜测可能是有军情。

    宴席正式开始。

    靖千江身为这次宴会的主角,身份又极为贵重,酒过一旬,有位老臣上前敬酒:

    “殿下,您这回凯旋,不光为社稷黎民立下了大功,而且还与天家骨肉重逢,实在是双喜临门啊!臣特意来敬殿下一杯。”

    这位老臣乃是文渊阁学士蔡谏。

    昔日靖千江的生父定襄太子在世的时候,他担任东宫属官,关系算得上十分亲密。

    也正因此,他才敢第一个上来敬酒。

    靖千江眼皮未抬:“多谢。本王向来不饮酒,此杯心领。”

    蔡谏以为他在推脱,略略尴尬,还是将自己那杯酒喝了,再接再厉地感慨道:

    “当初臣曾在东宫讲学,深感定襄太子之宽厚仁德,可惜天不假年,定襄太子早逝,实乃毕生之憾。”

    他欣慰地看着靖千江:“如今臣见到了殿下,总算可以释怀了。”

    靖千江终于也给了蔡谏一个眼神:“哦,原来是这样吗?”

    他一手撑头,持杯晃着其中茶水,漫不经心地说:

    “可是本王听闻,蔡大学士你的生父亦已不在人世。所以若蔡大学士照一照镜子,是否便也不会再有这丧父之悲了?”

    “这……”

    蔡谏干笑道:“殿下说笑了,自然也是悲痛的。不过后继有人,多少也能宽慰一些。”

    靖千江懒懒道:“听闻父王去世之后,东宫门庭冷落,蔡大学士可是当时第一个自荐调往他处的,并不见太多留恋。”

    蔡谏:“哈哈,这……当年旧事臣都已经忘了。”

    “这般旧事都已经忘了,先太子去世更早,你又如何记得?”

    蔡谏满头大汗,几欲磕死在璟王桌前,干巴巴地道:“是老臣愚蠢,不会说话,殿下恕罪,老臣这就告退了。”

    靖千江脸上仍不见笑意,瞥他一眼,挥了挥手。

    蔡谏这老头一向擅长钻营献媚,见风使舵,在朝中的外号就是“墙头草”,先太子去世他跑的比谁都快,这会又来巴结璟王。

    众人见他这般狼狈,心中不禁暗暗好笑,除此之外,倒也有一分同情。

    没想到璟王战场杀敌厉害不说,竟然还这么能杠!

    最致命的,是他嘴毒又身份尊贵,你争辩不过也不敢发怒。

    璟王殿下白瞎了一副好样貌,却满脸都写着“看谁都不顺眼”,什么话都能被他挑出刺来。

    这样一来,弄得其他想上来套交情的人纷纷退避三舍,都不敢自讨没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