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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晚上吴秋回家,才从吴母口中知道了这回事。月儿有些不高兴,晚饭的时候没什么胃口,吴秋见状给月儿夹了两回菜,“怎么了,走了就走了嘛,别因为一个外人饿着了孩子,你说是不是。”

    月儿也不全是因为徐婉,晚上上床睡觉,她小心翼翼地抱住吴秋胳膊问:“吴秋,有一天你娘不会也这么把我赶出去吧?”

    吴秋觉得莫名其妙,轻轻揉着月儿的肚子,宽慰道:“怎么会呢,你可是我的媳妇、我的心肝,我养你一辈子。你又不像她,她那种没有男人的才是真的可怜。以后你也别去找她了。”

    月儿没有做声,心里却舒了一口气,她有什么好羡慕徐婉的,她长得再漂亮,再有钱,她又没有男人养她。

    另一边,徐婉在紫荆公寓整理她的衣服,这里是凯特的住处。凯特说她几天后就要回美国一段时间,正好公寓空着了,让徐婉过来先住着。

    徐婉给凯特准备了房租,可凯特不收,只说:“放心,我是个做生意的,你将来有机会报答我,不过不是现在。你先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有你忙的。”

    和凯特的交谈中,徐婉并没有听她提过只字的丈夫,只知道她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不过在美国凯特的父母家。她这次回去,就是去看儿子的。凯特很厉害,股票、银行涉猎众多,难怪连何经理都佩服她。

    徐婉大概猜测到是跟凯特在中国的生意有关,她受了何经理、何太太很多恩惠,不能就这样背弃何经理一家。

    凯特却看穿了她的心思,简明扼要地告诉说:“简单的会计谁都可以做,何经理他并不缺你这一个人,你看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的工厂不是照样好好的吗,何况我今后的合作就是和他,我其实之前就跟他提过你,他答应了。”

    第二天徐婉亲自找了一趟何经理,跟他说自己搬去凯特住处的事,还有跟他道谢,徐婉并没有跟他提吴母的事情,可何经理似乎知道了,一直说他太太娘家那边的亲戚不太好相处,要徐婉见谅。

    凯特没过几天就回美国了,走之前留了几本金融学的书给徐婉,告诉她没事的时候可以看一看。凯特是一个人独居在这,但是生活十分有格调,不仅客厅里挂了几副凯特自己画的油画,酒橱中还摆了许多她喜欢的红酒,十分精致。

    当然徐婉是不能喝酒的,她只差一个月就要生产了,徐婉找了一个女佣过来照顾自己,叫作陈妈,还是徐婉的老乡。陈妈手艺不错,每天都换着法的给徐婉做好吃的,日子比在吴家要好过得多,她要做的就是等着孩子出生。

    第71章 糯糯

    孩子的动静越来越明显,她甚至有时候可以在肚皮上摸到孩子踹她时的小脚丫。徐婉几乎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孩子出生时要穿的衣服,要用到的摇篮、被子、尿布。她还在平城的医院里预约好医生,在预估产期的前几日住了进去。

    一切都还算顺利,孩子胎位也是正的,只是徐婉天生骨架小,生孩子比一般人要费力不少。

    徐婉是傍晚突然发作的,护士连忙去叫医生替她生产,整整生了七个钟头,徐婉精疲力尽才将孩子生下来。

    徐婉虽然痛得快昏过去,可她始终紧咬着牙用尽全力,一声都没有喊出来。产房的医生和护士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产妇,她们不知道,这些疼痛,和这个女人上辈子被汽车撞倒时的疼痛和绝望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在孩子生下来之前的每一天,她的每分每秒都过得提心吊胆,这一刻她期盼得太久了。

    凌晨二点钟,孩子终于生下,徐婉终于虚脱一般地松懈下来。护士连忙孩子抱到她面前,孩子哇哇地哭着。护士欣喜地告诉徐婉,“是个女儿,很健康。”

    徐婉侧过头看了一眼初生的孩子,唇轻轻动了一下,半闭着的眼角落下一滴眼泪。

    徐婉在生完孩子之后,还在医院住了几天。照顾徐婉的陈妈很尽兴,徐婉恢复得也不错。装着孩子的小床就放在徐婉的病床旁边,徐婉偏着头忍不住去看她。

    孩子紧闭着眼睛酣睡,小巧的衣服下,小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一切稚嫩甜美得刚刚好,徐婉看着她总会不自觉地笑起来。

    徐婉给孩子取名叫徐诺,小名叫糯糯。诺是她对孩子的承诺,她承诺这一生一定会保护好她。

    病房是两人间,和徐婉同住的产妇刚刚也诞下一个男婴。和那边的热闹相比,徐婉这边只有何经理何太太过来看她。

    何太太很喜欢糯糯,抱在怀里左看右看,跟徐婉道:“你看看糯糯她长得多像你,以后一定也是一个美人坯子。”

    徐婉淡淡笑了一下,何太太说糯糯像她,只是因为她没有见过糯糯的父亲。在糯糯出生的第二天,徐婉在孩子娇嫩的脸上,还是看到了那一个人的影子。

    隔壁床的产妇是坤州人,远嫁到平城来,她是家中的幼女,因此除了婆家照料着,娘家没过几天也来人了。

    产妇的姐姐许是看着妹妹刚刚生完产不舒服,与她有一句没一句低声聊天缓解她的疼痛,都是些琐事,譬如坤州哪哪新建了一座百货大楼,电影院新上映了哪一部外国电影。还有就是她们认识的女性朋友嫁给了谁,婚礼是怎样的,生的孩子是男是女,大抵是些这样的事。

    似乎她们认识的人中有谁嫁的特别好,那边的产妇菲薄了起来,“要说还是她命好,夫家有权,婚礼居然还在华德饭店办!哪像我嫁到这平城来,离家千里。”

    产妇的姐姐似乎是要安稳她妹妹,不屑道,“她那算什么命好?也不过是个司长家的儿子罢了。你是没见着孟家二公子订婚那天的派头,金城放了一整夜的烟花,还占了那天所有报纸头条,这才是真正的权贵呢!”

    谈论这些似乎是女人的天性,坤州没有人不知道孟家,那产妇也起了兴趣,“什么时候?和谁哪的千金?”

    “孟家二少的那个未婚妻好像姓杨,就是五天前,我和娘坐火车路过金城看到的。”

    徐婉神情微动,却也看不出什么失望,她只是伸出手去轻轻抚了抚糯糯的脸蛋,糯糯是她的,永远都是。

    徐婉生下糯糯后只准备在医院住一周,在她准备出院的那天,倒没想到月儿突然跑来病房了。月儿是专程来医院做检查的,她的孩子其实比徐婉还要大几日的,却还没有动静。

    糯糯实在生得可爱,月儿看见了也是又抱又哄的。她将月儿抱在怀中,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稍稍叹了一口气,“糯糯好看是好看,要她是个儿子,那你真就圆满了。”

    徐婉没有丝毫犹豫,答复月儿她,“不,我现在就很圆满,我就喜欢女儿。”

    月儿瘪了瘪嘴,不屑道:“你喜欢有什么用,将来你就知道了。”

    徐婉的语气仍是淡淡的,笑了笑,“她只要我喜欢就足够了。”

    月儿发觉自己自讨没趣,没说几句话便将糯糯放下离开了。

    糯糯满月那天正好是新年,徐婉刚好出月子,那几天陈妈也回去过年去了。平城里到处都是爆竹声响,徐婉靠坐在床头看书,糯糯的摇篮就摆在她床边。

    糯糯确实是个心疼她的好孩子,外头的爆竹声响居然没有将她惊醒,仍沉浸在梦乡中。小家伙不知做了什么好梦,在梦中咯吱咯吱地笑着,徐婉看着那张肥嘟嘟的小脸,也跟着笑了起来。

    糯糯会笑了,有时还会睁开一双大眼睛看着徐婉。

    这个新年,公寓里只有徐婉和糯糯两个人,可这是徐婉几年来过得最温情的一个新年。

    新年过后没多久,凯特便从美国回来了。不过她没有让徐婉搬出来,她在朴西路另外置办了一处洋楼。除此之外,凯特还和几位朋友准备在平城新开一家女子银行,她自己出任银行总裁。

    凯特刚回国来看徐婉的时候,她给徐婉那几本金融的书,徐婉看得着实不怎么样,徐婉虽然懂英文,可面对金融学复杂的概念,和公式计算,她看起来实在是吃力。

    凯特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虽然她还是让徐婉在她新办的银行中做了最基础的文员。不过,几个月之后,徐婉的长进却吃了一惊,细一打听,才知道她晚上去平城的一所学校念了夜校班。

    徐婉不仅白天要上班,还要念夜校,晚上回去还要带糯糯。可是徐婉没有办法,她既然选择了独自抚养糯糯成人,便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银行免不了和政界、商界打交道,因为何经理在平城人脉广,徐婉也认识了不少人,一切都开始顺利起来,凯特也喜欢带着徐婉去一些场合,徐婉是见过世面的,即使再大的场面也能举止得体,在她那个年纪并不是谁都能做得到。

    七月后的初夏,凯特又回了一趟美国,临走前提拔徐婉做了女子银行的副经理,帮着她打理平城这边的事务。也是那几天,徐婉哄糯糯睡觉的时候,糯糯突然笑着喊了徐婉第一声“妈妈”。糯糯还小,学话却早,那段时间一直在咿咿呀呀地学说话,像是想说什么。徐婉一开始没有听明白,待糯糯废了好大劲,徐婉才知道她在叫自己“妈妈”。

    自从糯糯能顺口喊出“妈妈”这个词之后,总喜欢缠着喊徐婉,软糯糯的嗓音听得徐婉心都化了。

    糯糯八个月就开始学走路了,起先是要扶着桌腿,站了一会又变成爬,徐婉也不去揠苗助长,只在她跌倒的时候上去帮助她自己爬起来。

    然后没过几天,糯糯就能自己学会走路了,徐婉每天早上出门前,糯糯都要走出来追在徐婉的后面要她抱,她脾气还很犟,不达目的不罢休,陈妈拉都拉不住。

    徐婉将糯糯抱起来,举得高高的。糯糯顺势抱住徐婉的脖子,奶声奶气喊徐婉一声“妈妈”,然后在她脸颊边“吧唧”亲了一口。

    徐婉笑着将转过去,“这边还要一口。”

    糯糯听得懂徐婉说什么,猛地凑过来,又在另一边啄了一口,还沾了些温热的口水在徐婉脸上。

    糯糯满周岁的时候,徐婉特意请了一天假,待着她去百货商场买了一身新衣服,然后去了一家照相馆,母女俩一起拍了一张周岁照。

    糯糯胆子大,完全不怕照相机。照相的师傅一逗她就咯吱咯吱地笑,最生动的一张照片是她高兴地忘了形,半张脸埋在徐婉的怀里哈哈笑着。

    糯糯语言天赋好,没过多久就会说简单的句子了。凯特也很喜欢糯糯,她还教糯糯英语,糯糯喜欢学新鲜的东西,凯特教她的时候,她总是大睁着一双眼睛仔细看着凯特。

    凯特都被她认真地模样逗笑了,跟徐婉道:“这孩子长大了肯定和你一样认真。”

    糯糯学英语也快,她学会的第一句英语是,“i love you!”,凯特说糯糯一定明白意思,因为糯糯第一遍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跑到徐婉面前才开口。她知道“i love you”是说给妈妈听的。

    糯糯快两岁的时候,徐婉又升了一次职,凯特直接让她出任女子银行的经理。那天徐婉很高兴,请银行所有的同事去酒楼吃饭,除此之外,徐婉还请了何经理和何太太。

    那天晚上,之前合作的一家商行公子竟然也捧了一大束玫瑰过来,说是庆祝她升职。那位商行的公子姓袁,徐婉其实只在生意场上跟他打过几次交道,吃过一次饭。徐婉只知道他刚刚从国外毕业不久,帮着父亲打理纺织厂的生意。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玫瑰花的意味,何经理和黑太太对视了一眼,银行那些同仁却一个个跟着起哄。

    哪知那袁杰熙袁公子顺杆爬,索性单膝跪地献起花来。

    徐婉拒绝了他的花,坦然说:“我其实已经有女儿了,我女儿还小。”

    那位袁公子倒是满腔热忱,只愣了一下,坚持道:“我是留学回来的,不在乎这些的,徐婉,我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了,一见钟情你懂吗?”

    袁杰熙年纪似乎还比她小两岁,年轻人总是尤为真诚,徐婉看得出来,于是也朝他诚恳地点头致了下意,真挚道:“我女儿现在还小,等她长大一些再说吧。”

    徐婉也没有想好到底要等糯糯长多大,终于在糯糯过完两岁生日的一天,糯糯突然问徐婉:“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

    徐婉一直在害怕这一天到来,可糯糯真正问了,徐婉却释然了,问糯糯:“糯糯很想要爸爸吗?”

    糯糯看着徐婉十分认真地皱了下眉,最后摇了摇头,“我只是看到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

    徐婉也看着糯糯,糯糯皱眉的那一瞬间,徐婉突然觉得她像极了某一个人。糯糯的五官渐渐张开了些,鼻根处已经可以预见将来高高隆起的鼻梁了。

    徐婉回过神来,温柔道:“糯糯也有爸爸,只是糯糯的爸爸到天上去了。”

    “糯糯的爸爸到天上去了,”糯糯学着徐婉的话重复了一遍,说着她抬头去看天空,除了几朵云什么都没有,糯糯似乎有些失望,不过她看了一会,又看向徐婉,“可是糯糯还有妈妈!”

    “对,糯糯还有妈妈。”

    小孩子像是蓬勃生长的树木,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孩子一样。糯糯一日日地长大,何太太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徐婉过去看望何太太时,她的脸色已经十分地不好了。

    只是她见徐婉来了,十分高兴,徐婉在何家吃过饭她还特意留下徐婉说话。何家的气氛那晚有些奇怪,何奉洲明明也在,听何太太那么说很不知在,说要下楼先去抽根烟。

    徐婉原想着给何太太再去请几个好医生过来,何太太却直接拒绝了她,躺在床上有气无力道:“徐婉,没用了,我最多还能活三个月,我的肾病已经很严重了。”

    还没等徐婉开口,何太太突然握住徐婉的手,道:“我不怕死,唯独记挂奉洲和我那两个孩子,你帮我照顾他们好不好?”

    徐婉似乎意识到何太太口中照顾两个字的含义,何太太见机又道:“他娶别的人我还是不放心,你是我最放心的人,和我们家又有这么些年交情了,你和糯糯还是得有个家不是?”

    第72章 坤州银行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徐婉听着脑子发懵,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

    何家对她有恩,何太太的处境徐婉也十分同情,但是徐婉一直都只是将何奉洲当做良师益友而已。何太太说她和糯糯总归要个家,若是几年前的徐婉听到这番话或许会心动,如今的徐婉却不以为然,她自己就能给糯糯一个家。

    何太太这一番近乎荒唐的提议让徐婉稍有些觉得被冒犯,只是何太太尚在病中,徐婉也只能婉拒,“您的病一定会好的,不用多想,好好养病才是。”说着,徐婉将何太太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

    何太太轻轻叹了口气,仍不死心,“奉洲这几年投资厂房、银行,何家的家业早不是三年前了,你若是到了何家,便完全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了。”

    徐婉不想多谈,站起来,朝着何太太礼貌笑了笑,与她告别,“何太太,我今天还有点事,您好好休息,下次我带糯糯再过来看您。”说完,徐婉打开卧室门出去,哪知门一拉开,何奉洲也在外头。撞了个正着,他显得十分尴尬,想必他也是知道的,徐婉朝何奉洲点了下头,便先走了。

    似乎过年以来,事情都不太顺利。徐婉银行也出了些乱子,平军年初和北边的盛军交火,吃了败仗,军费一度吃紧,政府除了几次三番找银行要钱,税也往上调了好几轮,工商业一时间哀嚎遍野,女子银行借出去的几笔借款都收不回来。女子银行这还算好的,平城早有几家银行都已经倒闭了。

    凯特这两个月去了好几趟南三省,又去了一趟美国,她回来之后告诉徐婉一个重要的决定,她和银行的几位董事商议,准备将银行总部搬到坤州去。

    徐婉意外也不意外,这两年南三省政府实行新政,一时间金融机构汇聚坤州,内汇市场、股票市场、同业拆借市场、白银市场也开始活跃起来。大概从年初开始,平城就有不少银行总部搬到坤州去了。

    只是坤州这两个字对徐婉来说格外陌生,她原本是熟悉的,却总是刻意去回避它。在那座城市,有太不堪的记忆。

    凯特似乎察觉到了徐婉的抵触,她抵着办公桌的边缘站着,偏着头打量了一会徐婉,问道:“徐婉,我记得你就是南三省人?”

    徐婉点头道:“我是,不过我祖籍安州,离坤州还有些距离。”

    “你想回去吗?如果我让你和我一起坤州?”凯特望着徐婉的眼睛问。

    “我不知道。”徐婉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凯特,让我再想一想吧。”

    徐婉这一天从银行大楼离开时格外疲惫,哪知刚走到楼下,又看到袁杰熙的汽车停在楼下,他倒是一点没有因为徐婉的拒绝而受挫,才消停了两个月又来了。

    袁杰熙一身白色西装从汽车上下来,将车门拉开,比了一个请的姿势,朝着徐婉挑了下眉,“徐小姐,赏个光嘛。”

    徐婉心情不太好,没有理他,将手插进风衣口袋中,沿着街道往前走。袁杰熙连忙回到车上,放缓了速度在后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