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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顾沅想想也是,便躺下身去歇息。

    这回她是真累了,一阖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裴元彻替她掖好被角,听着她均匀平稳的呼吸, 大脑却十分的清醒。

    与顾沅说起前世的事, 令他又回忆起那些往事。

    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跳出其中, 再回头去看, 他方才意识到上辈子他做错了多少事……

    这一夜,裴元彻睁眼到天明。

    翌日清晨,顾沅看着他眼下淡淡的乌青,抿了抿唇, 不冷不淡的说,“驿站的床本就小,你还非得跟我挤一张。”

    “你夜里腿若是抽筋了, 孤也能及时帮你揉一揉。”裴元彻朝她笑笑,又舀了一碗红豆粥给她,“早起吃些暖和的,养胃。”

    顾沅见他态度温和,也不多说,接过红豆粥慢慢吃了。

    辰正时分,队伍继续前行。

    马车上,顾沅继续说起昨夜的话题。

    “你还未与我说,是谁害得延儿落水?你可有查出凶手?”

    明净的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不似昨夜有黑暗的遮蔽,在这明亮的环境,俩人都能看清彼此的神情。

    看到裴元彻骤然沉下的脸色,顾沅皱起眉头,急道,“难道没查出来?”

    裴元彻嘴角紧绷着,须臾,沉声开口,“你可还记得周明缈?”

    顾沅微怔,长昭十八年,她嫁入东宫为太子妃,不久后按照皇家规矩,崔皇后又给太子选了两位良娣和一位良娣,周明缈便是两位良娣之一。

    她的脑中立刻浮现出两张脸,一张是这一世周明缈躲在崔敏敏身后那张低调乖巧的脸,一张是上辈子周明缈跑到她面前哭哭啼啼,告知她是裴元彻暗中指使宫人害了宣儿。

    那个女人,好像总是一副乖乖巧巧,柔弱无害的样子。

    “当然记得。”顾沅平静的看向裴

    元彻,“当日你要给她灌打胎药,还是我拦下来的。”

    她看到裴元彻僵硬的表情,很快意识到什么,一颗心直直往下沉,手指也捏紧,冷声道,“是周明缈?是她害得延儿落水?”

    裴元彻压低眉眼,眸中泛着冷戾,重重的点了下头,“是。”

    顾沅震了一瞬,旋即乌黑的眼眸中迸出强烈的怒火,浑身气得直发抖。

    “她怎么敢!”

    她咬牙,一颗心如坠冰窖般,胸口也因着极大的情绪而剧烈起伏着,恨恨道,“我真是眼瞎了!”

    那周明缈入宫来,一直乖顺低调,谨小慎微,每每给她请安时,也都谨遵宫妃的本分,简直是滴水不漏,瞧不出半点不妥。

    没想到那样一张无辜柔弱的外皮下,竟是那样阴毒丑陋的一颗心!

    “我真是蠢,我怎么就没看出端倪来?”顾沅失神呢喃着。

    裴元彻怕她气坏身子,忙倒了杯温水给她,安抚着,“沅沅,你消消气,是那女人心机太深,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况且若论蠢,他似乎更蠢,上辈子竟被周明缈那个女人蒙骗了那么久,还立了那女人为继后。

    一想到这事,他的脸都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照脸狠狠抽了好几鞭。

    顾沅深呼吸了几个回合,无意瞥见裴元彻那阴晴不定的脸色,觉得有些不对劲,柳眉微蹙,“你怎么这副表情?”

    冷不丁被点名,裴元彻提着茶壶的手一抖,溅出一些热水来。

    顾沅极少见他这般不淡定的模样,直觉告诉她,这男人肯定有事瞒她。

    她没有立刻追问,只不错眼的盯着裴元彻,看他将案几上的水擦干,又看他将茶壶归位。

    在她平静的注视下,裴元彻缓缓抬起眸,似有些难言启齿,过了好一会儿,他薄唇微动,闷声道,“上辈子孤犯了蠢。直到后来她意图造反,孤才得知当日是她将延儿推下水的。”

    顾沅面露惊诧,裴元彻神色僵硬,“是孤无能。”

    顾沅想骂他,同时又想骂自己,她怎么就没早点看出周明缈的本性,不然她怎会留着这等祸害。

    无论是作为母亲,还是皇后,她都失职的一塌糊涂。

    顾沅抬手捏了捏胀痛的眉心,裴元彻伸手想替她按摩

    ,被她用手挡开了,只低低道,“造反又是怎么回事?她竟还有造反的本事?”

    裴元彻默了一瞬,沉声道,“这事怪孤,孤立她为继后,她膝下又有皇子,便助长了她的野心。”

    说到这,车厢内的气压骤然变低,他英俊的脸庞上满是暴戾,嗓音冰冷,“她算什么东西,她生得又算什么东西,怎敢与延儿相比?储君之位,他们也配。”

    他本想着周氏的儿子留着,给延儿当块磨刀石也行,不然延儿毫无压力的登上那皇位,没有锐气,成了个软弱中庸的皇帝,日后若遇到什么大事,岂不是任人拿捏?

    不曾想周氏母子竟那般不知死活。

    “立继后?”

    顾沅抬起头,清澈的黑眸直勾勾盯着裴元彻,瓷白小脸上看不出情绪,语气却难掩讥诮,“看来她挺讨你欢心的。”

    裴元彻眉毛猛抽两下,身子往她那边倾去,声线有些发紧,“孤不是因着喜欢她才立她的,沅沅,你别生气,在孤心里,你才是孤的发妻,唯一的皇后。”

    顾沅身子往后躲了躲,脸上的神色并未改变,淡淡道,“我没什么好生气的,一个皇后没了,再立一个皇后,这事很正常。你那样年轻,后宫的那些妃嫔和琐事,总是要有人管的。”

    她越是这般不在乎,裴元彻越是难受。

    他宁愿她生气的骂他打他,而不是这般……毫不放在心上。

    手指紧扣住杯盏,他迎着她的目光,声音发哑,“立她为后,是孤犯蠢。”

    顾沅眸光闪了闪,她本想着她该扭过脸,冷冷淡淡的说一句不在乎、无所谓,可是也不知怎么的,她一动不动,潜意识里想听他的解释。

    其实,还是有些在乎的吧。她自嘲。

    裴元彻见她没避开他的视线,有片刻欢喜,在触及她淡漠眉眼时,又像是兜头挨了一记凉水。斟酌片刻,他慢声道,“她救了孤一命。”

    上辈子顾沅死后,他也再无立后的打算,后位一直空悬着。

    又过了五年,罗刹国使者送来两头白虎,他带着妃嫔皇子们去百兽园观赏猛虎搏斗。不曾想观兽时,一只老虎破栏而出,朝着他扑了过来。当时场面乱作一团,在那千钧一发之刻,周明缈冲上来,替他挡下猛

    虎一爪子。

    他感念她舍身救命之恩,本想封她为贵妃,朝臣们却一再上书,觉得其贤德足以为后。

    周明缈也在病床上恳求,想要与他同葬,潜台词也是想当皇后。

    他那会儿看着她奄奄一息快死的样子,一时心软,便道,只要她能活着,就册她为后。

    后来,她活了。

    其实他说完那话便后悔了,在他心里他的皇后只有顾沅一个。

    但话都说出去了,他个皇帝,也不能出尔反尔,只得守诺。

    他封她为继后,掌管后宫之事。

    他没让她搬去历任皇后的居住之所凤仪宫,而是让她搬去了甘露宫。

    为着皇后之位,他越看周明缈越膈应,觉得她挟恩求报,也责怪自己没守住这皇后之位。

    两厢不冷不淡的过了十几年,直到周明缈母子意图谋取太子之位,并自曝当年是她暗中挑拨离间,间接导致了顾沅的自杀,他才意识到从前他是多么眼瞎,竟留了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毒妇在身旁。

    这样的蠢事要亲口说出来,而且是当着顾沅的面说出来,对于一向自傲的裴元彻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手背青筋鼓起,他艰涩道,“孤很后悔。”

    车厢里静了许久,只听得马车辚辚朝前行进的声响,还有军队整齐的脚步声。

    “如此说来,她倒比我更有资格坐那个后位。”

    良久,轻软的嗓音在车厢里响起。

    裴元彻抬眼,狭长的凤眸看向面容沉静的顾沅。

    顾沅搂紧怀中的汤婆子,认真的看向他,扯了下嘴角,“我刚设想了一下,若那猛虎扑向你时,我也在场,我会不会像周明缈一样冲上去替你挡呢?”

    她话音停住,裴元彻的呼吸也不由自主的屏住。

    随后,她笑了笑,轻声道,“我应当不会的。”

    说这话时,她的眸光是那样的清澈,宛若雪山顶上融化的泉,纯净中带着冷漠,又像是一把刀,直直的扎进裴元彻的心。

    他看着她,良久,露出个无奈的笑来,“孤知道的。”

    他早就猜到她的回答,可刚才一瞬间,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期待。

    裴元彻看着她,神色郑重道,“沅沅,虽然孤一直想要你的心,但孤希望你记住,在你心里你自己

    是最重要的。若真遇到危险,你尽管抛下孤去逃命,任何时候你的命都该排在孤的前头。”

    他实在无法忍受她再一次死在他前头,光是想想,心就痛得厉害。

    对视片刻,顾沅缓缓垂下眼睫,好半晌,才低低道,“这是自然。我不爱你,你知道的,我一直都不爱你……”

    裴元彻眼眸越发黯淡,呼吸急促而沉重,嗓音哑得厉害,“别说了。”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可他不死心,知道她是一块冰,他还是想着去焐热她。

    他总想着,万一呢,万一哪天她就被他打动,回心转意,爱上他了呢?

    为着这个万一,他与她不死不休的纠缠着。

    顾沅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茶水,眼角余光瞥见他沉郁的脸色,淡声道,“你也不必这么难受,我不爱你,自有其他女人爱你。譬如周明缈,她心机再深,手段再毒,但她也许是真爱过你的。还有吴良娣和林良媛,她们俩也是爱慕你的,我看得出来。”

    不可否认,裴元彻在男人堆里的条件是极为突出的。

    他有一张好脸,玉质金相,那双凤眸生的风流,若真想勾女人,一个眼色便能哄骗小姑娘。

    他身形魁梧,颀长高大,骑射武功、琴棋诗画,一应出众。

    又是皇后嫡子,未来储君,虽然性格冷僻乖戾了些,但这样尊贵的身份,想嫁给他的女人趋之若鹜,数不胜数。

    顾沅曾经也想过,若裴元彻没有对她使出那些卑劣的掠夺手段,而是堂堂正正、和和气气的娶她为妻,或许他们也能成为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妇,又或许,她也会对他生出几分真心……

    上辈子,吴良娣和林良媛每回提到裴元彻,眉眼间都是掩不住的少女娇羞。更别提每次见着他,羞羞答答的眼神黏在他身上,明明害怕他,又忍不住去喜欢他,靠近他。

    她们看向裴元彻的眼神,仿佛他就是她们的天,他们的神,崇拜又敬仰。

    顾沅那时在一旁看着,总觉得裴元彻这人实在病的不轻,放着爱他的不要,非得跑她宫中受冷脸。

    思绪回转,顾沅问裴元彻,“后来呢,后来周明缈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