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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已经有不少夫人到场了,花园里热闹非凡,美人如云。唐师师等人作为太后送来的门面,这种场合亦要出席。

    唐师师坐在亭子中,看着树丛后闺秀小姐们娇声笑语,拿了团扇扑蝶。冯茜从外面走近,咳了一声,轻手轻脚坐到唐师师身边:“唐姐姐,其他人都在外面赏花呢,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唐师师静静瞥了冯茜一眼,说:“我走累了,在这里歇歇腿。你呢,你怎么不去和她们玩乐?”

    “我这个身体,走得快两步就喘,哪能去和人玩乐?平白扫兴罢了。”冯茜拿帕子掩着嘴,轻声咳了咳,一双细长的眼睛慢慢望向唐师师,“唐姐姐,听说今日,这个赏花宴另有乾坤?”

    唐师师就知道冯茜有盘算,她笑了笑,不接冯茜的话:“靖王英明神武,王爷设宴,自然大有乾坤。”

    冯茜垂下眼睛,用帕子压了压唇角,慢条斯理说:“我倒是听说,王爷有意给世子选妃,这个赏花宴便是用来相看世子妃的。想来,等这个宴会结束后,我们就要多几位主子了。”

    来客这么多,世子妃却只有一位,不乏有人是奔着侧妃来的。只要能和靖王攀上关系,即便是世子侧妃也值。

    唐师师早就知道以她们的来历,不可能成为赵子询的正妻。即便是周舜华,都是先成为无名无分的通房,然后一步步斗倒其他女人,凭借赵子询的宠爱立足,最后熬死正妻,借子上位。赵子询那样宠爱周舜华,在登基称帝后,一样立曾经的世子妃为皇后,周舜华只封了个淑妃。周舜华在其他女人手下当了二十多年的妾,直到皇后病死了,她才终于等来出头的机会。

    讽刺的是,在周舜华成为皇后之后,一样步了老对头的后尘。周舜华也失宠了,后宫不断有年轻美丽的新人冒出来,周舜华只有在节庆宴席上才能看到赵子询。曾经她那样受宠,到了后来,亦不过是一个无趣死板的坤宁宫符号。

    唐师师以为自己可以接受,胜者为王,中间的过程根本不重要。但是等真到了这一天,唐师师发现她还是膈应的。

    唐师师知道这样想很矫情,她想要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太后,就不能执着于名分、道德这些东西。可是唐师师就是忍不住想,如果她做了妾,然后利用自己的美色争宠,那岂不是和苏氏对她们母女做的事情一模一样?

    唐师师一时半会还调整不好心态,因为这个缘故,唐师师此刻看着赵子询的选妃宴,委实兴致寥寥。她知道靖王的意思,靖王不希望赵子询和宫城送来的美人搅和在一起,无论她,还是周舜华、任钰君,都不行。这次宴会,就是给她们几人的警告。

    唐师师无声叹气,那次下雨,她本来不会露馅的。冒充靖王虽然冒险,可是她只要说些勉励、提醒等冠冕堂皇的话,赵子询心生感动,只会越发尽心读书,根本不会去和靖王求证。这样一来,唐师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隐没了。她只是没想到,靖王会突然出现。

    唐师师虽然马上把锅甩了出去,但是靖王不可能看不出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靖王并没有追究。

    唐师师不懂,但是成功捡了条命回来,她何必刨根问底。

    唐师师和冯茜在树丛后面坐着,有几只蝴蝶飞到她们这里来。几个闺秀追着蝴蝶跑进树丛,看到唐师师两人,怔住了。

    “你们是……”

    唐师师起身,不紧不慢行了个万福礼:“我是唐师师,自宫城来。”

    冯茜站到唐师师身后,跟着行万福。几位闺秀面面相觑,赶紧回礼:“原来是宫里的人,失礼。我们不知道两位姑姑坐在这里,吵到了姑姑,请姑姑恕罪。”

    唐师师听到这个称呼就知道她们误会了。唐师师笑了笑,说:“我并非管教姑姑,只不过是太后娘娘送来侍奉靖王的奴婢罢了,几位姑娘叫我名字就好。”

    不是姑姑?闺秀们怔了一下,突然想到前两天,宫城送了一队美人给靖王,想来就是这几位了。

    几人小心对视,再一次上前行礼:“惊扰两位美人,是我等失礼。小女名卢雨霏,父亲任按察使,这是家妹卢雨霁。惊扰两位,小女十分对不住。”

    唐师师一听就有谱了,按察使总领一省刑名,按察使家的小姐,多半是这次世子妃的强力竞争者吧。

    唐师师不动声色地打量卢雨霏,这位卢小姐穿着白罗花鸟马面裙,上面罩淡黄色对襟长衫,头发上簪着银鎏金蝶穿花挑心,周围环绕同样质地的簪钗,一看就是为了今日的场合特意准备的头面。卢雨霏在王府都敢追着蝴蝶到处跑,可想而知在家中极为受宠,遇到唐师师和冯茜后,先是吃惊,等得知她们两人身份后立刻自我介绍,进退有度,不卑不亢,可见母亲对她的教养也很好。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既有身份,又有头脑的官家小姐。唐师师打量完卢雨霏后,捎带看了眼她身边的妹妹。只一眼,唐师师就知道这个女孩是庶出,衣服首饰全部比卢雨霏低一个档次,连气质也有种说不出的阴沉。

    她的眼神很灵,相貌甚至比卢雨霏更好,但她看人时总低着头,不敢和人对视,这些细节立刻将她的形象大打折扣。至于另一个闺秀缩在最后面,多半是卢家姐妹的跟班,唐师师只扫了一眼就不再关注。

    唐师师打量卢家姐妹时,对面人也在打量她。卢雨霏心生惊讶,她早就听母亲说过,京城送了一队美人给靖王,各个国色天香,音容俱佳。卢雨霏本来是不信的,她身边的官家小姐长相都不差,上了妆容,根本没有丑人。大家同为女子,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就算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儿去?

    直到卢雨霏见了唐师师,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多么幼稚。她坐井观天,觉得天下美人千篇一律,看得多了根本差不了多少,谁想,这只是因为她还没有见过顶尖美人。

    真正的美人,只一眼就足以让人过目不忘。

    卢雨霏惊讶归惊讶,但是并不嫉妒。因为,她是来参选世子妃的,宫廷美人多么惊艳,与她何干?

    卢雨霏反而想和唐师师打好关系,虽然这些人不是她正经婆母,但毕竟是王爷的女人,卢雨霏还是得小心奉承着。今日第一次见面,卢雨霏非常积极,想和唐师师结个善缘。

    唐师师察觉到了,心中讽刺一笑。卢雨霏现在不明实情,故而努力地对她们释放善意。如果卢雨霏真成了世子妃,等过门后,不知道卢雨霏还能不能笑出来。

    卢雨霏热情道:“久闻金陵水土养人,可惜小女生在西平,未曾得见。今日见了两位美人,才知传言不虚。”

    唐师师笑了笑,说:“卢小姐过誉,我等蒲柳之姿,愧不敢当。”

    “唐美人这话折煞人等。”卢雨霏立刻说道,“你这等品貌都是蒲柳之姿,那天下其他女子可怎么活?”

    卢雨霏说话间,背后树丛拂动,一个穿着浅蓝色烟罗裙的女子分开柳条走出来,人都没到,声音就率先来了:“天下其他女子怎么就不能活了,你这是夸谁呢?”

    卢雨霏回头,看到来人,又惊又喜:“云初,你怎么来了?”

    “我为何不能来?”这位女子眉眼纤细,身姿风流,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柔弱,“莫非靖王府,只许你这个卢家大小姐来,却不许我这个破落户来?”

    “云初,别开玩笑了。”卢雨霏拉住奚云初的手臂,将她拽到唐师师跟前,献宝般介绍道,“这是奚云初,一张嘴惯会奚落人。云初,这是宫里来的美人,这位是唐美人,这位是冯美人。”

    奚云初本来若有若无地笑着,听到唐师师是宫里来的,笑容微敛。她端正起来,仔细打量了唐师师一眼,脸上表情倏地变差了:“原来是宫里来的金贵人,人家各个沉鱼落雁,貌比姮娥,你拉我过来出丑做什么。”

    卢雨霏本是好意,没想到奚云初突然翻脸。卢雨霏尴尬起来,飞快瞥了唐师师一眼,暗暗拉奚云初的手:“奚云初,你干什么,这是伺候靖王殿下的人。”

    唐师师轻轻挑眉,大概是女人的天赋,奚云初才一开口,唐师师就感觉到,奚云初对她有敌意。

    为什么?奚云初就算再受宠也只是个官家小姐,怎么敢一开口就得罪靖王府的女眷?等等,她姓奚……

    唐师师恍然想起,冯茜曾和她说过,靖王定了两任未婚妻,一任是奚家的嫡长女,只可惜未过门就死了,另一任是李将军的孙女,同样在婚前出了意外。

    唐师师重新打量奚云初,奚云初眉眼细长,颇有风情,如果有姐妹,想来长相也不会差。再结合奚云初的年龄,莫非,她就是靖王第一任未婚妻的妹妹?

    唐师师越想越有可能。但是,奚云晚的姐姐去世和唐师师又没关系,奚云晚对唐师师撒什么气?

    唐师师简直莫名其妙。她冷着脸,正想说什么,花园另一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唐师师。”

    唐师师回头,见周舜华站在石子路上,遥遥看着她们:“你们怎么在这里,彤秀姑姑找了你们很久,快回来吧。”

    是彤秀姑姑,唐师师和冯茜都动起来,唐师师止住要说的话,对着几个闺秀淡淡点头:“另有要事,先失陪了,见谅。”

    卢雨霏赶快让开,摆手道:“不敢,是我们耽误了美人时间,该我说对不住才是。”

    唐师师随口客套了一句,就和冯茜走了。周舜华站在石路上等她们,眼风一扫,就看到了卢雨霏。等唐师师走近后,周舜华一言未发,转身离开。

    等那三人走远后,卢雨霏才压低声音,对伙伴们说道:“原来这就是太后娘娘送来的美人。不愧是宫廷培养出来的,果真美貌绝伦,万里挑一。尤其是那位唐美人,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样漂亮的人物。”

    卢雨霁和另一位闺秀深有同感,奚云初在一旁听着,轻轻嗤了一声。

    石道上,唐师师三人也在说话。唐师师心情不好,就一定要让其他人心情更不好。唐师师凑近周舜华,故意说:“周姐姐,你看到那位穿鹅黄色长衫的小姐了吗?据说,这位便是世子妃人选呢。”

    周舜华沉着脸,并不搭理唐师师。唐师师被冷落也不恼,她自唱自和,继续道:“那位小姐是按察使家的嫡女,有才有貌,家世不俗,听她谈吐,见解也和普通女子不一样。世子最喜欢才女了,若是世子真和卢姑娘喜结连理,两人恐怕有说不完的话。”

    “够了。”周舜华冷冰冰瞟了唐师师一眼,道,“女子名节何其重要,卢姑娘是客,岂容你背后编排?”

    “这又不是我说的。”唐师师含着笑,看着周舜华慢慢说道,“王府中人都这样说,显然,这是王爷的意思。这位卢姑娘看着是个和善的性子,想来日后不会苛待下人。这是好事,你在世子身边伺候,有一个和善的主母,你应当高兴才对啊!”

    周舜华努力控制,才能忍住不失态。她这段日子和赵子询朝夕相处,赵子询不拿她当下人,周舜华便也真的觉得他们是平等的。直到这次宴会,靖王公开给赵子询挑选世子妃,周舜华才被当头棒喝。

    原来,他们并不是平等的。她根本不能嫁给赵子询当正妻,她只是个婢女。

    唐师师在周舜华的痛处戳了好几刀,如愿看到周舜华脸色大变。唐师师心满意足,周舜华冷着脸,说:“你得意什么,你亦不过是个婢女。”

    唐师师点头:“我知道啊。”

    “王府迟早会有女主人,到时候,内院一切都要交由女主子调令,包括你。”

    “我也知道。”唐师师抚了抚头发,慢悠悠说,“我从刚入府时就明白了。难道,你现在才意识到吗?”

    周舜华气结,气得说不出话来。冯茜悄悄觑着这两人,低咳了一声,提醒道:“唐姐姐,周姐姐,花厅到了。”

    彤秀看到她们,已经走了出来。唐师师和周舜华一起闭嘴,上前给彤秀见礼:“姑姑好。”

    “你们来了。”彤秀不动声色扫了唐师师一眼,说,“王爷和郑老夫人在里面说话,你们小心伺候。”

    “是。”

    花厅里,另外七个人已经在了,像串展览品一样陈列在侧。看到她们进来,所有人都将视线投来,尤其是唐师师,被所有人怀疑地盯着。

    唐师师装作不知,理所当然地站到首位。多宝阁后,赵承钧正在和人说话,他对面坐着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夫人,这位老夫人看起来年纪不小,可是精神矍铄,说话中气十足,想来这便是郑老夫人。罗汉床旁边摆着一张梨花木椅,上面坐着一位珠光宝气的夫人,看眉眼,和奚云初很是类似。

    唐师师生出个大胆的猜测,莫非,这是奚云初的母亲,靖王的前前任岳母?

    第17章 婚约

    说岳母也不太妥当,毕竟靖王和奚家小姐并非完婚。但是,看靖王的态度,他对这位奚夫人很是礼遇。

    唐师师胡思乱想期间,赵承钧已经说完了话。郑老夫人爽朗笑道:“王爷托老身做这些事是看得起老身,王爷放心,老身必拿出全副身家,好生为世子相看,一定给靖王府挑个妥帖的世子妃。”

    “多谢郑夫人。”赵承钧声音淡淡的,道,“不瞒您说,我心中已有人选,卢家大小姐就很好。”

    “王爷是说卢雨霏?”郑老夫人想了想,点头道,“不错,那个丫头聪明伶俐,极为好强,性子比寻常女子英气。她来做世子妃,倒也撑得起来。”

    “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今日有劳夫人掌眼。等一会开席,劳烦老夫人找个清净之地,代我探探卢太太口风。若是卢太太应允,等过几日,本王必亲自登门,为赵子询提亲。”

    郑老夫人了然,笑道:“老身明白。王爷有心了。”

    唐师师也明白了,她猜的没错,卢雨霏果然是世子妃。她挑眉,用眼角瞥了周舜华一眼。

    周舜华低着头,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也是,有好感的少年要娶正妻了,天底下恐怕没人能笑着祝福对方。尤其是这两人已互生情愫,赵子询对周舜华亦有好感。

    才子佳人互相喜欢,却被恶势力棒打鸳鸯,赵承钧正是这个恶势力。唐师师仗着赵承钧看不见,悄悄瞪了他一眼。

    这个人不干人事,非要让赵子询娶世子妃,这样一来给唐师师添了多少麻烦?活该他娶不到妻子。

    赵承钧本来正在听郑老夫人说话,唐师师以为自己很隐蔽,其实赵承钧都知道。赵承钧缓慢摩挲杯沿,突然把茶杯放在桌案上,说:“茶凉了。”

    彤秀一惊,立刻上前道:“是奴婢失职。王爷恕罪,奴婢这就换新茶。”

    “不必。”赵承钧眼风不动,随便指了下外间,“让她去。”

    内外所有人都安静了,唐师师左右看看,试探地问道:“我?”

    赵承钧冷冷道:“不然呢?”

    唐师师幻想破灭了,她赶紧收起怨怼之色,一脸乖巧地福身:“是。”

    唐师师垂着头进内间,端起茶壶,微笑着再次对靖王行礼,快步溜到外面。郑老夫人手里还端着水杯,她望着唐师师的背影,回头,极诧异地看向赵承钧。

    赵承钧脸色不变,淡淡道:“她手脚蠢笨,胆大妄为,一天不管她,她就一定会惹些事来。望老夫人见谅。”

    郑老夫人配合地笑了笑,眼中却闪过思量。奚夫人本来正在喝茶,听到靖王的话,一下子喝不下去了。

    奚夫人知道这些女子,这是宫城送来“伺候”靖王的。奚夫人原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以她对靖王的了解,靖王不会碰姚太后送来的人。

    但是现在,奚夫人不确定了。赵承钧是什么人,哪会在意一个小小婢女,可是今日,他却故意让一个女子换茶,还说了那么长一段话。

    这岂是不在意?

    唐师师换了壶“热茶”,不紧不慢走回来。她一进门,就感觉花厅气氛截然不同。唐师师走到里面,果然,有娇客来了。

    奚云初站在母亲身边,含羞带怯地低着头,笑着听郑老夫人说她“女大十八变”。奚夫人握着奚云初的手,嗔怪道:“老夫人,您可别夸她,别看她现在文静,私底下不知道怎么烦我呢。我呀,就恨不得将她赶出去,好让我清净几天。”

    郑老夫人笑道:“你也就是说说罢了,若是初姐儿真走了,你还不知怎么想她呢。初姐儿今年已经十五了,外面有的是人家等着求娶,等到明年,初姐儿婚事定下了,看你怎么哭。”

    奚夫人笑,奚云初抿着唇,低声嗔道:“老夫人,您就别拿我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