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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兰祁山上星河烂漫,酒香四溢。不过今年的酒香,好像比之前的任何一年都要香一些。

    大约是因为三位星君来到翡兰城,近来翡兰城的宗祠庙宇香火不断。有人赶着告诉列祖列宗这一盛事,有人借着星君在此求神拜佛,觉得此时最为灵验。

    傅灯也去祠堂拜了拜。她是孤儿父母不详,只立了两块无字牌位,介于她在翡兰的名望,这两块牌位也被请进了最大的祠堂接受香火供奉。

    她捧着三炷香举过头顶,安静又标准地行完礼,将香插入香炉中便起身离去。在前来拜先人的人群中,可谓是动作最利索的一个。

    她的小丫鬟牵着她走出祠堂时,她却放慢了脚步,站在屋檐下远远地看着前方。前面是翡兰城的大街,街中心有座翡兰鸟的石像,做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石像上又落了许多真的翡兰鸟,像是镶嵌在石像上的宝石似的。

    傅灯站在屋檐的阴影里,冷冷地看着阳光下满城飞舞的翡兰鸟,看着街边叩拜翡兰鸟石像的百姓。这几天来拜祥瑞石像的百姓,似乎比之前多了许多。

    “傅灯小姐。”

    有个年轻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傅灯转头看去,却是那天曾临席而坐的戚风早,少年清俊挺拔,正拎着剑向她行礼。

    戚风早望向街上叩拜的人群,目光又回到傅灯身上,他问道:“傅灯小姐在看什么?”

    傅灯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在念念手里轻轻划着,写完她神情冷淡地抬眼看向戚风早,而念念按照傅灯的意思,慢慢地说:“看这人世荒唐。”

    戚风早站在原地看着她,两人之间一时无言。正在此时人群中响起惊呼声,二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原来是正在叩拜石像的一个中年妇人突然晕倒在地。人群围绕着倒地的妇人一片混乱,有人高声喊道:“傅大夫在那边,快请傅大夫来看看!”

    傅灯握了握念念的手,两个人就往人群里去了,戚风早跟着她们帮忙把妇人背起来,去往傅灯的医馆。

    沿路的人们议论纷纷,说最近有许多人莫名病倒,咳嗽不止呼吸困难,也查不出是什么原因。

    这情形,让人想起五年前的那场瘟疫。

    ——说什么呢?那瘟疫是灾星降的,灾星都死了那瘟疫不可能重演。

    傅灯抬头看去,人们一边议论着一边叩拜翡兰鸟石像,求祥瑞保佑。她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便转过头来。

    这人世当真荒唐。

    自从来了翡兰城,思薇一直想找机会问问贺忆城当年的瘟疫是怎么回事。既然咒杀师父的事情是误会,那么这一桩事是否也是误会,又是如何成为误会的。

    可是那天宴席之后贺忆城一直神出鬼没,她居然都没有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思薇不禁有些气恼,终于在扑空三天之后在城门口抓住了从城外回来的贺忆城。

    “你现在受我监管,下次再不跟我说明去向就离开,我就算你潜逃!”思薇皱着眉头沉声道。

    贺忆城被她拎着领子,赔着笑说:“星君大人!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下次一定说!”

    思薇皱了皱鼻子,似乎闻到什么味道。她凑近贺忆城闻了闻,疑惑地说:“你身上有烧纸的味道,你去哪里干什么了?”

    “就是去烧纸啊。”贺忆城笑眯眯地回答。

    思薇愣了愣,刚想说什么却越过贺忆城的肩头,冷不丁对上一双血淋淋的眼睛。

    “啊!”

    思薇大叫一声迅速放开贺忆城的领子,转过头来颤巍巍地说:“你……你身后是……是什么?”

    “游魂,或者说是鬼?平常百姓看不见,星君您可真是慧眼独具。”

    “你闭嘴!”

    贺忆城想起来思薇怕鬼,他狡黠地靠近思薇拍拍她的肩膀,看着那肩膀一抖飞快地避开他。

    “前些日子一直和雎安同行,游魂邪祟怕他不敢集聚。这几天他离开翡兰,我刚刚又去了一趟阴气重的地方,这些家伙就跟上我了。怎么,数量很多?”

    思薇梗着脖子不肯回头看,气道:“你自己不会看吗?”

    “不,我不看。”

    那个红衣的身影忽然晃到思薇眼前,思薇惊诧地看着贺忆城,和他身后无数交织扭曲的面孔身影。贺忆城看着她笑着一步步后退,那些面孔也跟着一步步往后走,倒像是逐渐远离她似的。

    “你这个却邪除魔的星君,怎么还怕鬼呢?”他啧啧感叹着,宽慰道:“他们永远在我身后,所以只要你站在我面前,他们就不能越过我来打扰你。你别怕,我就这么倒退着走回去,咱们城里见!”

    思薇有些怔然地看着他的笑脸,看着随他逐步退却的鬼魅,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害怕。

    心里突然没来由地,有些不是滋味。

    第50章 撩人

    几乎和思薇在城门口逮住贺忆城前后脚的时间, 雎安回到了翡兰城。

    他们住的客栈已经在短短时间内请走了所有其他客人,偌大的客栈里只住雎安、即熙、思薇、贺忆城和戚风早五人,所有伙计都围着他们转随叫随到,盛情地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即熙推开窗户看着客栈门口渐渐堆积如山的瓜果花束铜钱, 还有在络绎不绝在门口跪拜的百姓, 一时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供在庙里祠堂中的那些塑像或者牌位。

    雎安还托她去查探消息,现如今她不用隐身咒都出不了门, 但用了隐身咒又不能和百姓聊天, 着实艰难。

    “我们可是大活人啊!这么被祭拜不会折寿么。”即熙撑着下巴喃喃道。

    一道白衣的身影背着剑自长街尽头而来, 在碧绿飞舞的翡兰鸟之间, 身边围着人潮汹涌。即熙眼睛一亮, 立刻关窗下地穿鞋推门,沿着台阶向下顾不得伙计的呼喊,一口气跑到门口。

    正好门在她的面前打开了, 雎安走进客栈合上门扉。

    “雎安,你回来啦!”

    今天正好是他走的第三天,之前他说三天归来, 这日子真准。

    雎安微微一笑, 他把面具摘下来揣进袖子里,然后从腰侧拎起两个青瓷的酒壶。

    “给你的礼物。”

    即熙十分意外, 欢欣雀跃地收下来, 说道:“你出去办事还给我带酒哎……哇!这酒好香!”

    她也算是阅酒无数的人,刚一拔下瓶塞闻到酒味, 就被这醇厚的酒香所震慑。她晃了晃酒壶,喝了一小口,极致缠绵辛辣的味道沿着唇齿一路刺激到喉咙肺腑,仿佛整个身体瞬间都被这香气穿透。

    这酒香飘散出来, 连旁边的伙计都连连惊叹。

    即熙愣在原地,难以置信道:“雎安你在哪里买的?这酒……酿得太绝了!我敢说便是兰祁山酒叟拿出千日醉来,也比不上它!”

    “友人所赠,若有机会下次我再讨。不过他以后大概酿的少了,你省着点喝。”雎安笑笑。

    兰祁山以后再也没有酒叟,下次找他,得去绍远镇寻一位叫姓孙名昭字泽犀的老者了。

    即熙喜从天降如获至宝,抱着这俩酒壶笑得合不拢嘴。她拉着雎安坐在桌边,把这酒夸到天上去,要给他也尝尝看,雎安说友人告诉他这酒性烈,以他的酒量一杯都勉强。

    “喝醉了也无妨的嘛!我们照看你就好,为了此等美酒一醉十分值得!”即熙劝着,但是雎安摇着头坚持不肯喝,她觉得十分遗憾,最好妥协道:“好吧好吧,那你沾一筷子总行了吧。”

    她拿起一根桌上的筷子,沾了酒送到雎安的面前。雎安安静了片刻,有些无奈又纵容地笑笑,说道:“好罢。”

    他低下眼眸,微微低头,额前长发拂过即熙的手指。他似乎花了一小段时间确定筷子的位置,然后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筷子尖端。

    即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从这个角度看他皮肤白皙如玉,偏偏唇间舌头一点跳跃的红,难以言说的旖旎。随着筷子被他的舌尖带动的瞬间,即熙的心也跟着被勾了一下。

    “味道确实香醇霸道。”雎安低声咳嗽两下。

    即熙被他的咳嗽声唤回神志,心道娘唉,她刚刚是见色起意了么,差点对雎安动什么歪心思,罪过罪过,实属鬼迷心窍。

    她清了清嗓子,放下筷子道:“你……你酒力太弱,可惜这么好的酒喝不到,真是太可惜了。”

    雎安一面低咳着,一面笑道:“你好好品尝就好,只是记得要适度,别又醉了。”

    雎安的话一语成谶。虽然即熙嘴上答应得好听说一定会适度地喝,有所节制,奈何这酒太过美妙。她叫了一桌好菜,忍不住遵从了内心“不为这种美酒醉一次实在是暴殄天物”的念头,一不留神就喝过头了。

    贺忆城从烟花柳巷回来的时候,即熙正倒在雎安身上傻笑,看得旁边的伙计惊得合不拢嘴,大概是从没见过这样的“神仙”。他觉得自己这位发小委实是丢人,于是帮忙把她架到雎安背上,让雎安赶快把她带回房间安置。

    雎安背着即熙进门的时候想起什么转头对贺忆城说道:“她给你留了小半壶酒,放在你房间的桌上了。”

    贺忆城闻言笑着点点头:“行,二十几年的交情没白搭。”

    他催促着雎安去安置即熙,回头奔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寻美酒,推开门却见一个浅绛色衣裙的姑娘趴在自己桌上,迷茫懵懂地抬起头看着他,不是别人正是思薇。

    贺忆城看看她手边的酒杯,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

    思薇看起来……好像有点儿醉?

    另一边即熙的房间里,雎安走到床边把她放在床上,即熙却环着雎安的脖子不肯撒手,让他无法起身。

    雎安无奈道:“即熙,你先放手。”

    “不放!”

    即熙笑眯眯地说着,语气开心至极。她突然爆发出一阵蛮力搂着雎安的脖子把他摔倒在床上,然后一个旋身压住他的身体制住他的手腕。即熙得意地居高临下,看着雎安的眼睛。

    她手中骨骼感分明的手腕紧了紧,然后便同他的身体一起慢慢放松下来,仿佛认命地让她为所欲为。

    即熙拿腔拿调地说:“叫师母!”

    身下人的眉目就温柔地弯起来,他低低笑了几声,顺从地说:“师母大人,你醉了。”

    即熙俯下身去,凑近他的脸:“你说什么?”

    那样近的距离里,雎安隐约感受到她脸颊的温度,她的呼吸落在他的脸上,带着辛辣冷冽的酒香,每一次吐息之间一寸寸地侵蚀他的呼吸。

    他的呼吸跟着乱了。

    “你醉了。”他低声说,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啊?”

    那气息再一次接近,他感觉到她的脸颊蹭过他的侧脸,她的长发凉凉地落在他脖子上,她的气息贴着他的耳朵,潮湿的气流就顺着她的声音钻进来。

    “你在说什么啊?”她唇齿开闭之间碰到他的耳廓,痒极了。

    雎安不说话了。

    即熙感觉到她身下的身体,手中的手腕再次紧绷起来。她抬起头看向雎安,只见他低着眼睛,目光散落于不知名的地方,眼角微微泛红。

    这个人好像紧张或者激动的时候,眼尾这里总是最先红起来,真是太好看了,不过几年里也看不到一次。

    即熙凑近他仔细地看着,恶劣不自知地笑道:“你这样真好看,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好看的人了,我好喜欢你。”

    雎安的眼睫颤了颤,他慢慢闭上眼睛,整个身体都开始细微地战栗着。他的嘴唇开开合合,似乎想要说什么,即熙听不清于是拿自己的耳去贴他的唇,终于听见那似乎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微弱声音。

    “你饶了我罢……”

    有点悲凉无奈的声音,他在跟她讨饶。

    即熙混沌的脑子里闪过一丝难过,她好像不想看这个人讨饶。于是她直起身体来,说道:“什么饶你,师母我……疼你,你有什么愿望……师母我无有不应!”

    雎安睁开眼睛,轻轻地眨了眨,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道:“真的么?”

    “嗯。”

    “那你以后离开的时候,不要突然消失。”

    “嗯?”

    “我很讨厌你不告而别,或者留下一封书信就走。下次你要走的时候,能不能提前当面告诉我,让我……准备一下,让我好好地跟你道别。你真的要走,我不会拦你。”雎安轻声说着,然后他笑了笑,又道:“如果你能告诉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