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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孟江南牵着阿睿的小手,就站在茶楼门外,看着这一家三人。

    有雨水飞进她的眼里,让她眼睛直发涩,她将视线从他们一家人身上收回,低头看向阿睿,捏了捏他的小手,柔声道:“走吧阿睿,我们回家了。”

    阿睿乖乖地点点头,但他看了看没有停歇之势的雨,乖巧道:“可是娘亲,雨还下得好大。”

    “没事儿。”孟江南摸摸他的小脑袋,“娘亲背着阿睿。”

    谁知小家伙非但不高兴,反是摇头拒绝:“不要不要,娘亲背着阿睿会累的。”

    “娘亲的阿睿小小儿的,娘亲背起来不会累的。”孟江南笑着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而且娘亲想要背一背阿睿呀。”

    小家伙眨巴眼,有些兴奋,“真的吗?”

    “娘亲何时骗过阿睿了?”孟江南说完,便在小家伙面前蹲下身弯下腰,“阿睿同你向寻大哥哥把油纸伞拿到手上,到娘亲背上来。”

    撑着伞的向寻看看孟江南又看看雨势,一脸错愕,但见她微抿着唇拜托似的看向他,他稍作迟疑后还是将油纸伞交到了小阿睿手上。

    小家伙欢快地接过油纸伞,伏到了孟江南背上,环着她的脖子,将油纸伞握紧,“娘亲,阿睿好了。”

    孟江南勾住他的双腿,站起身,走进了茫茫雨幕之中。

    阿睿手小,撑不牢油纸伞,于是他将伞柄朝颈窝里夹,这般一来,他的小手便能将油纸伞撑得牢实。

    向寻朝店家买了一把油纸伞,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母子俩人身后。

    而在他们身后的茶楼上,本是坐在屋子正中椅子上的项宁玉不知何时站在了窗边,看着不顾雨势而走进了雨幕之中的孟江南与阿睿。

    阿睿撑着油纸伞,他看不见小家伙的脸,只看见他一双小短腿在孟江南身侧晃啊晃,看得出他很高兴。

    他也看见了孟江南那未走几步便已湿透了的绣鞋与裙襕。

    他手中捧着茶盏,迟迟未有呷上一口,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非要在此时离开不可的背影。

    宋豫书站在他左后侧方,能将窗外他之所见看得清楚,他亦瞧见了孟江南那顷刻便被雨水湿透了的绣鞋。

    只见他眉心微微蹙了蹙,迟疑片刻,恭敬道:“公子这般片刻便将一切都告诉了她,她怕是承受不住。”

    “我知道。”项宁玉沉沉叹息一声,“我知道这对她来说太过残忍了些,我很感激她,可这件事我没有选择,她更没有选择,受不受得住,她都必须要受。”

    宋豫书不再说话,亦是无声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殿下说的确是事实。

    这一件事上,他们谁人都无法选择,嘉安兄任何事情都可以逃避,也独独这一件事,他无法逃避。

    雨下得更大了,仿佛要将这天地万物都湮没了才甘心。

    阿睿伏在孟江南背上,揽着她的脖子闻着她身上的清香,渐渐睡了过去。

    孟江南肩膀很窄,背也很小,任是谁人瞧着,都觉得太过娇弱,不会让人生得出安全感来,可阿睿伏在她背上,却是觉得无比的心安,心安得他能在她轻缓平稳的脚步中说着。

    可即便小家伙已是睡着,他的双手依旧牢牢地环在孟江南脖子上,握紧着油纸伞柄,不让他的娘亲遭着雨淋。

    阿睿很轻,这几个月一直不间断地在练身子的孟江南背起他并不吃力,可这一次背起阿睿,她却觉异常沉重,压得她脚步亦变得沉重。

    哪怕走得沉重艰难,她也不愿意将背上的阿睿放下,更没有需要向寻帮忙。

    她不知是雨势愈来愈大了的缘故,还是她的眼睛太过酸胀发涩的缘故,她只觉自己的视线模糊得厉害,让她根本瞧不清眼前的路,她只能用力地眨眼再眨眼,以此让自己的视线清晰起来。

    然而她的喉间亦是酸涩得厉害。

    大雨拍打着路面、屋顶、树冠,哗哗沙沙声不绝于耳,走着走着,她终是再抑制不住胸腔里那一股酸楚,在这茫茫雨势之中,在这倾轧雨声之中,她紧闭起眼,微微张开嘴,哭出了声来。

    静江府就像一汪小小的浅滩,终究是留不住潜龙的。

    她终是明白了嘉安为何要与她说“对不起”。

    她做不了选择,他也做不了。

    孟江南停下了脚步,浑身轻颤不已,然她背上的阿睿依旧睡得香甜,不知她停下,更未听着她的哭声,只当她还在往前走,在哗哗雨声中背着他护着他。

    小家伙还做了个甜梦,梦里他长大了,他的娘亲还像他儿时那般揉揉他的脑袋,娘亲说,即便他娶妻生子,他也还是娘亲的儿。

    茶楼离向宅并不是很远,可孟江南却走了很久很久。

    向寻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虽不知放才在茶楼之中项宁玉究竟与她说了些什么,但他早已察觉到孟江南的异样,也不敢上前询问,只愈发警醒地跟在后头。

    当夜幕将要拢上,孟江南浑身衣裳都已被雨水湿透,她才回到向宅。

    小秋瞧见她一副丢了魂似的且还眼圈通红的模样,吓了一跳,孟江南却没有说上什么,只是张嘴就问她道:“嘉安他可有起来用晚饭了?”

    小秋一脸忧色:“回夫人话,小少爷他醒了,但是没有到厅子来用饭,是廖伯送到跨院去的。”

    不仅是小少爷没有出来厅子用饭,便是小姐也不见出来用饭,还有向来吃饭都冲在第一个的楼先生,也不见人影。

    自家中来了那位瞧着病恹恹的公子之后,大家好像都变了似的。

    不过小秋是个懂事的,即便心中不解,也从不会多话,更不会问上些什么。

    只见孟江南听了小秋的话后抿了抿唇,默了默后将背上还没有睡醒的阿睿交到她怀里,轻声道:“你来照顾阿睿。”

    她身上衣裳湿透,阿睿却是干干爽爽,除了鞋面以及裤脚被飘飞而来的雨水打湿了些之外,身上再无被雨水打湿别处。

    小秋看她连面上都是湿漉漉的,担忧不已:“那夫人……”

    “我自己回屋换衣裳就好,顺便看看嘉安。”孟江南冲她笑笑,并未让她为自己太过担忧,“待将阿睿放回屋后,你去帮我煮一碗姜汤。”

    小秋忙点头,小心轻缓地将阿睿抱到自己怀里。

    饶是她动作再如何轻缓,阿睿在离了孟江南背上的那一会儿还是醒来了,睡眼朦胧的他下意识地抬手就抓住了孟江南的衣袖,小脸儿满是着急道:“娘亲不要阿睿了吗?”

    这是小孩儿还未清醒过来的迷糊言语,就如同梦中呓语一般,任是谁人听到都不会往心里当真,然孟江南却是浑身一颤,僵在了原处。

    只听小秋忙笑与他道:“阿睿少爷是睡迷糊了,夫人怎么可能不要阿睿少爷呢?夫人就是被雨水淋湿了衣裳,要回屋换身衣裳而已。”

    “哦。”阿睿这才松开孟江南的衣袖,揉揉眼道,“那娘亲快快去换衣裳,不能着凉了,不然阿睿会心疼的!”

    孟江南没有点头,也没有应声,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小家伙没有察觉她的异样,跟小秋离开了。

    醒来后的他没有要小秋抱,坚持从她怀里滑了下来。

    直到再瞧不见他的身影,孟江南才抬手揉揉自己的眼,撑着油纸伞往跨院方向去了。

    只是当她回到卧房,并不见向漠北,只见桌上摆放着一口都未动过的饭菜,还有一碗浓黑的汤药,也不曾动过的模样。

    她当即顾不得将自己身上的湿衣裳换下,着急忙慌地就到书房去找他。

    书房漆黑,他亦不在里边。

    孟江南提着裙裾,伞也未撑,转身便要往他处跑去寻。

    只当她将将要离开时,她瞧见屋前小院的角落里蹲着一人影。

    那个角落,是她放着那碗“种生”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表扬勤劳的我!

    第119章 、119

    小院里没有掌灯,夜色如墨般浓稠,孟江南手中亦没有提灯,她是借着屋内的光照才瞧见的向漠北。

    他蹲在那个角落里,蹲在雨里,背对着外边,不声不响,安静得仿佛要与这漆黑的夜、与这漫天的雨融为一体。

    他不知在这儿蹲了多久,只见他浑身上下皆已湿透,长发尽贴在背上,哪怕是听到了孟江南着急忙慌的动静,他仍蹲在那儿一动不动。

    孟江南看着他蹲在地上也仿佛要将自己完全蜷起来的背影,心有如针扎般疼。

    她本是要走过去,但在抬脚时却是转身回屋,从木施上扯了披风,再在门边拿了方才搁在那儿的油纸伞,这才大步朝向漠北走去。

    她在向漠北身后停住脚,将披风披到他肩上,即便如此,向漠北仍旧一动不动,像是木头桩子一般,甚么感觉都没有了似的。

    为他披上披风后,她将油纸伞撑在他头顶,在他身旁慢慢也蹲下了身来。

    微弱且昏黄的光线之中,孟江南瞧见了她的那一碗“种生”。

    她不曾想到今日的雨会下得如此之大,她并未有将这碗只是放在繁茂木叶下稍微遮遮些雨的小豆芽移开,此时雨水将本是由红蓝绳子系成一束的它们全都打散开了,歪歪扭扭地垂散在碗沿上,像是死前的颓败,再不见原本的生机。

    向漠北就在盯着它瞧,本如星辰般眸子黯淡无光,像极今夜的夜色。

    他逆着光,孟江南瞧不清他的脸,看不见他的眼,可她能感觉得到他身上的阴郁,仿佛稍有不慎,便会将他完全吞噬了一般。

    孟江南小心翼翼地蹲在他身旁,数次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是好,怕极了自己一出声就会将他彻底推进了黑暗之中。

    与他相处,她总是如履薄冰。

    她不敢说话,就这么静静地陪着他。

    雨水在木叶上积的水多到了一定程度便再撑持不住,只见它们猛地朝下一阵弯腰,积在它们上边的雨水当即尽数泼到了那碗小豆芽上,将它们打得更为散乱。

    孟江南微微抿唇,朝向漠北靠得再近一些,尔后将伞柄轻轻搁到了他的颈窝里,她自己则是伸出手去,将那一碗被雨水打得歪斜散乱没了生气的小豆芽轻轻拢到了一起,一边轻声道:“嘉安若是怜惜它们被雨水打歪了,那是不必要的,它们的生命并没有这般脆弱,若嘉安是不喜它们,过会儿我把它拿到嘉安瞧不见的地方去放,不会——”

    然她的话还未说完,原本一动不动如石雕般的向漠北忽地朝她转过身来,抬起双手死死抓住她双肩的同时低头咬上了她的嘴,打断了她的话。

    不是吻,是真真确确的咬,孟江南只觉自己嘴角一疼,血腥味瞬间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

    下一瞬,向漠北将她用力拥进怀里,紧紧掐着她的双肩,深深埋脸于她脖颈之间,声音黯哑道:“对不起,小鱼,对不起……”

    孟江南忍着肩上的疼痛,咽下口中的血腥味,抬手揽上他颤抖不已的背,轻轻柔柔地抚着,声音亦是柔柔软软如哄小儿般道:“嘉安,秋夜的雨水太寒凉了,回屋去吧,好不好?”

    向漠北并不做声,只是将她搂得更有力,将她的肩抓得更紧。

    孟江南仍是柔声又哄着一般道:“嘉安你今夜还未好好吃饭喝药,回屋把湿衣裳换了,我陪你一块儿吃饭,好不好?”

    然而无论她说上些什么,向漠北总是反复说着“对不起”。

    孟江南心疼不已,忍不住捧住他的双颊,小心地别开他糟乱湿黏在眉眼上脸上的长发,用拇指指腹抚了抚他冰凉的唇,尔后凑过去在上边轻轻亲了亲,难过道:“嘉安,你别这样,求求你,回屋去,好不好?”

    她话音还未落,便觉向漠北身子猛地一颤,像是忽然之间被什么狠狠刺激到了似的,他猛地站起了身来。

    他的动作太大也太突然,蹲在地上的孟江南被他猝不及防地撞跌在地。

    挂在他颈窝里的油纸伞亦跌到了地上,伞柄朝上,接了一捧的雨水。

    孟江南亦惊亦慌亦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他心口起伏得厉害。

    孟江南当即急急从地上爬起来,紧张地抓着他的衣袖正要说上些什么,向漠北再一次低头堵住了她的嘴。

    雨水顺着嘴角漫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