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动,我这正画到了关键时刻,你一动我就没办法画了!”
倾雪院内,萧锦颜瞪了坐在轮椅上不安生的楚卿白一眼,恼怒地将笔下的宣纸揉成一团扔掉,又重新拿了一张开始画。
楚卿白无奈道,“这已经是你毁掉的第十六幅画了,再画下去,我脖子都该僵了。”
萧锦颜刷刷下笔,“就快好了,你别动啊,再坚持一下,不然我还得重画!”
楚卿白,“……”他从头到尾就没动一下!
“好了!”总算听到这两个字,他身子微微放松,缓缓呼吸了口气。
萧锦颜拿着自己的成品跑上前,献宝似地递给他看,“你看,我画的怎么样?”
楚卿白低头看了一眼,一下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确定你画的是我?”
萧锦颜瞪他,“怎么不是了?你看看这鼻子,看看这眼睛,还有这嘴巴,除了你还能有谁啊?!”
楚卿白若有所思地点头,“大概像了个七八分吧,只是我眼神不太好所以没认出来,抱歉抱歉。”
萧锦颜一下子把画扔在他身上,“不懂欣赏!”
说完就跑了。
“小锦!”楚卿白唤都唤不住她,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楚卿白拿着手上的画仔细端详,“其实吧,还是有两分神似的。”
萧锦颜也没跑多远,她只是从暖阁里搬出了一架古琴,安放在莲花池畔的小亭内,然后又乐呵乐呵地去拉着楚卿白过来。
“你上次教我弹的曲子还没教完呢,今天继续。”
说着,她已经坐到了琴后面的毯子上。
楚卿白跟着她在旁边坐下,“好吧,今天就把上次剩下的一并教完。”
萧锦颜是个在各方面都很有天赋的人,当然除了绘画以外,学什么几乎都很快,只是碍于这些年忙于研习医毒之术,所以把小时候学的那点基础都白白浪费了,重新学起来就难免有些吃力。
不过楚卿白耐心十足,每一个地方都会跟她讲得清清楚楚,是个很称职的老师。
完整地弹完一首曲子,萧锦颜抚摸着琴弦,啧啧道,“这可真是把好琴啊,比皇宫里琴师用的那些琴还要好。”
楚卿白眸中有笑意,“这是我娘生前留下的,是我父亲派人从西南边境找来的上等浮木,请了一等一的制琴师花费了整整三个月精心制成的,自然是极好的。”
萧锦颜愣了一下,“你是说,这是昭王妃的琴啊?”
楚卿白点了点头,“他们走得突然,许多东西都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了这把琴。”
他说话之时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伤感的情绪,好像已经习惯了他们的离世。
可萧锦颜还是能从他坚强的外表下读出一层孤单和怀念。
或许不是他真的表现出来的,而是她对他的了解。
小时候,他经常给自己将自己爹娘的故事,她那个时候只当他是没有故事讲了,所以把太后祖母给他说的故事拿来讲给自己听。
可是现在想来并不是的,他只是想念自己的父母,所以用这样的方式记挂着他们。
“小白哥哥,你…现在还会想他们吗?”鬼使神差的,萧锦颜问出了心里话。
楚卿白讶异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萧锦颜赶忙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就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
楚卿白伸手握住她搭在琴弦上的手,随意道,“谈不上想与不想,我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只是偶尔会感到伤感罢了。”
“你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萧锦颜有些惊讶,“府中都没有他们留下的画像吗?”
楚卿白摇了摇头,“他们去世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我就亲手将他们的所有东西都烧毁了,只留下了这把琴。”
萧锦颜的心隐隐揪疼,“你…为什么要烧了他们的东西啊?”
楚卿白笑了笑,“大抵是接受不了那样的事实吧,我一直以为他们是爱我的,可是他们走得那般义无反顾,从未想过还有一个我在偌大的昭王府等着他们回来。”
萧锦颜偏头看着他,看着他眼里淡淡的迷茫。
“他们的一生都为南燕付出了,我知道,父亲的死是大义,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能够那么决然地随他而去,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萧锦颜听着他喉头的哽咽,心里泛酸,“你恨他们吗?”
楚卿白看着她笑了笑,摇头道,“谈不上恨与不恨,也许只是不甘吧,那个时候我太小,我只记得自己当时的迷茫无措和害怕,那个时候对于死亡还没有很深的理解,只是以为他们去了远方,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我害怕自己一个人,害怕自己一个人守着一个偌大的空壳子,却再也等不到它的主人。”
萧锦颜看着他冷冷淡淡的模样,他说这些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她却能听到他的心痛。
“小白哥哥,以后有我陪着你,你再也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萧锦颜伸手抱住他的腰,脑袋靠在她怀里,仿佛这样就能给他安慰。
事实上,对于现在的楚卿白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比一个萧锦颜更重要,往事如风,不过是物是人非的伤怀罢了,只要有她在身边,他就拥有了全部。
“小锦。”他的脸靠在她的头顶,轻唤一声。
“嗯?”萧锦颜低低应了一声。
楚卿白偏头轻吻了吻她的发丝,“这一生,我最感谢的事,是太后接我进宫,让我遇见了你,从此以后,我的身边不再有黑暗和孤独。所以,”
他顿了顿,“永远也不要离开我。”
萧锦颜眼角涩涩的,心口泛疼。
“嗯!我答应你。”她重重点头,落下一生的承诺。
。
不得不说楚今和苍流军的办事效率极快,不到第二日,先皇后死不瞑目,如今冤魂回来索命的消息就这么传遍了整个南燕。
举国都震惊了,沸腾了,大街小巷都是关于这件事的议论。
皇城内,那把至尊龙椅上,燕帝震怒,摔了一地的奏折。
萧景行捡起地上的奏折看了看,俱是各个地方的地方官员顺应民意呈上来的折子,要求燕帝为先皇后翻案的声音。
“父皇。”萧景行拱了拱手,引起燕帝的注意。
燕帝没什么好情绪地看他一眼,“你来做什么?!”
萧景行将手中的折子合上放到他面前的御案上,“儿臣得知父皇心情不好,所以过来看看,外面的事情儿臣都知道了,还请父皇息怒,保重身体。”
闻言,燕帝冷笑一声,“这不是你来的本意吧?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应该很高兴,可以为你母后翻案了,何必来此假惺惺的关心朕?!”
萧景行眉心浅蹙,“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母后乃是病逝,这一点儿臣很清楚。”
燕帝猛地将面前的折子砸向他,直接砸在他的额头上,砸破了额头的皮肤流出血来。
“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件事和你们兄妹俩脱不了干系!说罢,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萧景行不避不让,甚至连眼都未曾眨一下,任由额头上的血流下来,“儿臣真的不知父皇的意思。”
“萧景行!”燕帝猛地站起身,怒指着他,“这些年你都在做些什么,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你偷偷调查你母后当年的死,这么多年了,想必已经查清楚了,如今出现这样的事,你还想瞒着朕多久?!”
闻此,萧景行微微蹙眉,却是不再开口。
见状,燕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看着萧景行的目光似要吃人,“你们兄妹二人到底想做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朕给了你们至高的尊荣,许你太子之位,给她长公主的封号,难道这些,还不够朕弥补你们吗?你们到底要将朕逼到何等地步才肯罢休,啊?!”
最后一个字,他几乎是用吼出来的。
萧景行抬眼,看着他面目狰狞的模样,突然笑了,“父皇以为,有了这些就能抹去你所做的一切吗?儿臣从未想过要什么太子之位,只希望母后好好地活着,如果可以,儿臣宁愿不生在这帝王之家!”
“因为……儿臣觉得这个地方太肮脏!”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不过是表面的虚伪。互相算计,手足相残才是它真正的面目!”
“你!”燕帝指着他的手都在发抖,“你太令朕失望了!这么多年,朕费尽心思栽培你,重用你,一直把你当成储君培养,可是现在,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萧景行不避不让地直视他的眼睛,“儿臣也是这般想的!”
“自打知晓母后去世的真相那日起,儿臣没有一日不在想,我该是给母后报仇,还是应该一笑泯恩仇?毕竟父皇于儿臣有生养之恩,这么多年也从未亏待过儿臣!
可是儿臣始终无法欺骗自己,父皇才是杀害母后的真凶!父皇才是那个,让儿臣和妹妹幼年丧母,一路颠沛流离走过来的罪魁祸首!您才是那个,残害了儿臣和妹妹母慈子孝的刽子手!您说,儿臣应该怎么办?”
他嘴角的笑有些苍凉,“父皇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给母后活路,您迎娶母后,不过是因为,她与您心爱的女子交好。”
“可是自从您知道她并无用处之后,您每日每夜都在想着,要如何挪开母后这块绊脚石,当初,若不是您发现母后怀了儿臣,您不会让人给她解毒,若不是因为儿臣的到来,或许母后早就已经死了!
可因为儿臣是您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您短暂地放弃了杀害母后的念头,也对母后和儿臣好了几年,直到颜儿的降生,您也因此欢欣鼓舞,对母后又多了几分宠爱,可是这一切!”
他恨恨地咬了咬牙,满眼猩红地盯着燕帝,“这一切,都不及赵贵妃怀上您的孩子来得重要,仅仅是因为那一个未出生的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胎儿,您不分是非,不辨真假,取了母后的性命!甚至听信赵贵妃的妖言,将颜儿赶出燕京。”
他满目苍凉,“说什么是拜师学艺,其实是赵贵妃想将我与颜儿分开,好除掉我们,那个时候,您满心满眼都是她,千盼万盼她能再怀上一个孩子,哪怕因此损失掉儿臣和颜儿也没关系,哪怕她仅仅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只有形似却无神韵的替代品!”
他不自觉拔高了自己的音量,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满含恨意与血腥地低吼出来。
燕帝脸上血色尽褪,颤抖着手指着他,“你,你怎么会知道?”
萧景行冷笑一声,“父皇说得没错,儿臣早就在查母后去世的真相,这么多年了,该查清楚的一样不少,您和昭王妃的那点往事儿臣也查得清清楚楚,只是儿臣万万没想到的是,您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
“够了!”燕帝猛地怒吼打断,他身子颤抖着往后退了两步,“你给朕闭嘴!”
萧景行看着他几乎苍老了十岁不止的模样,心里又痛有恨,“父皇,儿臣从未骗您,儿臣不想要这太子之位,不想一辈子束缚在这白骨累累的宫墙之内,不想成为第二个您!儿臣也从未想过要害了您给母后报仇,相信这也不是母后愿意看到的。但是……”
他顿了顿,“但是,其他害死我母后的凶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燕帝眼中尽是忌惮防备之色,“你想做什么?”
萧景行淡淡一笑,“父皇您在怕什么?”
燕帝指着他,沉声警告,“你最好别乱来,朕还在这皇位的一日,你还没有为所欲为的资格!”
萧景行不避不让地看着他,“父皇放心,根本无需儿臣出手,您那位赵贵妃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说完,他再也不看燕帝一眼,冷漠转身离去。
“你,你给朕回来!”燕帝怒摔御案上的砚台笔筒,黑色的笔墨尽数染在地上的折子上。
李江站在三尺外不敢靠近,“陛下,你没事吧?”
“给朕滚出去!”一声怒吼几乎掀翻了御书房的屋顶。
李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滚出了御书房。
。
昭王府,楚卿白正在手把手教萧锦颜绘画,楚今带着满脸着急的花月走了进来。
“锦白姑娘,花月说有要事找您。”
萧锦颜抬起头来,看向花月,“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花月看着她,几乎快哭出来,“公主,不好了,您快进宫看看吧,太子殿下被陛下砸破了脑袋,如今正在景阳宫生闷气,谁也不让进,也不让人给他包扎,萧焕都快急死了!”
“你说什么?!”萧锦颜手上的笔一下子落地,脸色白了一层。
花月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今日在御书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太子殿下和陛下大吵了一架,陛下不仅砸坏了殿下的头,后来还闹着要废了殿下的太子之位,皇宫里现在都乱成了一锅粥,百官都进宫去了,现下正为了废太子的旨意吵得不可开交。”
萧锦颜脸色沉重了几分,她站起身道,“我现在就进宫去看看。”
楚卿白随她起身,“我陪你去。”
见状,还不待萧锦颜点头答应,花月已经哭唧唧地指着楚卿白的腿,“世,世子的腿好了?”
萧锦颜随便点了下头,“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些进宫吧!”
她一刻也等不得的随着花月先行一步,楚今从屋内推出轮椅,拿了披风搭在楚卿白身上,两人才紧跟着离开。
坐在马车上,花月还驮着两包泪哽咽道,“大臣们对陛下废太子的旨意大多持反对意见,可陛下似乎下定了决心,谁都拦不住,要是殿下真的被废了,可如何是好?”
萧锦颜蹙了蹙眉,被她哭得头疼。
楚卿白道,“废太子事关重大,关乎国之根本,并不是陛下一人能作决定的,他眼下也就是气得狠了,并不是真的要废太子。”
闻言,萧锦颜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花月这才放心了,伸手擦干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