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锦颜话落,寝殿外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唐意偷偷打量了萧锦颜一眼,他与这位长公主接触的不多,但多多少少也听过她的一些传闻。
但是亲眼看见她这般肆无忌惮,还是狠狠震惊了一把。
“你,你太放肆了!”赵贵妃从震诧中回过神来,指着萧锦颜气势不足地指责。
燕帝眉眼沉沉地看着萧锦颜,心里有过惆怅。
小时候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张扬,变得无所畏惧。
这般气度他本该是感到高兴和骄傲的,可是偏偏,在自己的面前她依旧不知道收敛,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
气流中有冰冷的剑鞘在凝聚,燕帝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任何人,都不该这般指责他,冒犯他帝王的威仪。
在场之人不禁打了个寒颤,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在帝王刻意释放出的迫人气压下,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直视他,就连赵贵妃都在无意识间退开了一小步。
唯有萧锦颜,她就那般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地站着,目光眨都不眨一下,定定看着燕帝。
“父皇,儿臣所言句句肺腑,今日您若是真的为了赵贵妃做出不义之事,他日,赵贵妃就是那红颜祸水,父皇也将成为别人口中的昏庸之君,就算如此,难道父皇也要坚持一意孤行吗?”
“萧锦颜!”赵贵妃赤红着眼恶狠狠地瞪着她,“你不要太过分了!”
萧锦颜抿了抿唇,“我过分?我哪里过分?难道说实话也是错吗?!”
“你!”赵贵妃怒指着她,一时竟无言以对。
萧锦颜定定看着燕帝泛着狰狞血光的眼,放缓了语气,“父皇,就当儿臣求您,放过明妃吧。”
燕帝微微恍惚,身形往后踉跄了一步。
“陛下,就当我求求您,放过他吧!”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神情,同样的无可奈何。
记忆最深处的痛骤然被勾起,燕帝面色白了两分。
见状,萧绮然赶忙爬起来跪好,“父皇,儿臣求您了,放过母妃吧。”
她话音落,满殿的翠微宫宫人尽数求情,“求陛下放过明妃娘娘。”
赵贵妃眉心狠拧,一双眼如毒蛇般盯着萧锦颜,眸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
“陛下,末将认为长公主所言不无道理,明妃娘娘已经受了重罚,陛下何不放她一马?”唐意也跟着开口求情。
赵贵妃身子狠狠一颤,双拳紧握,尖锐的护甲刺入掌心。
她万万没想到,明妃竟如此得人心!就连唐意都帮着求情!
不,应该说是萧锦颜如此得人心,即使她大逆不道,大言不惭,对陛下言辞犀利,可是这些人,依旧站在她那边。
“陛下。”她慌乱又无措地握住燕帝的手,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燕帝眉心紧蹙,缓缓闭上眼,“也罢,既然这么多人为明妃求情,朕今日便放过她,但是,没有下一次!”
说罢,他狠狠拂袖,“摆驾上阳宫!”
“陛下起驾!”李江这时才敢出声。
目送燕帝离开,赵贵妃眸中恨意无边,她冷冷地剜了萧锦颜一眼,“别得意的太早,本宫不会放过你的!”
“我们走!”她怒然拂袖离去,青枝等人立马跟上。
大殿内很快清净了不少。
禁军们如潮涌般退去,就连翠微宫外看守的禁军也一并撤走。
唐意朝萧锦颜拱了拱手,没有多说,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萧绮然这才脱力般跌坐在地上,面色比方才还白了几分。
“公主,您没事吧?”竼儿担忧地看着她。
萧锦颜回神,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取出银针一针扎在了她的穴位上。
萧绮然立马晕了过去。
竼儿大惊,“公主,公主!”
萧锦颜道,“不必担心,她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你现在带她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再吃些疏血化瘀的药便无碍。”
竼儿连连点头,唤来两名丫鬟一起扶起萧绮然去了偏殿。
“公主,”花月走上前小声轻唤,“您没事吧?”
萧锦颜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寝殿。
听絮守在明妃床边,见她进来,连忙道,“长公主,娘娘高热不退,该如何是好?”
萧锦颜面无表情道,“去准备温水给她擦身子。”
“可是这么冷的天……”听絮有些犹豫。
“去!”萧锦颜一个字掷地有声,吓得她立马噤声。
花月连忙给她使眼色,听絮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去准备了。
萧锦颜取出银针一针针扎在她周身各大穴位上。
没一会儿,明妃的额头上便冒出了汗,本就因发热烧红的脸更是像要被熔化了般。
听絮在一旁担忧的看着,几次想说话都因萧锦颜的脸色偃旗息鼓。
半个时辰后,萧锦颜收起银针,让听絮打来已经快要冷掉的水给她擦汗。
没多时,明妃不退的高热很明显退了下去。
听絮大喜,“退热了,退热了!”
萧锦颜没说话,从袖兜内拿出一瓶伤药给她,“给她的伤口再上一次药,撑到明日她便无碍了。”
听絮连忙朝她磕头,“多谢长公主,多谢长公主。”
萧锦颜侧头看了明妃一眼,一言不发地往寝殿门口走去。
翠微宫外禁军都已经撤走了,只留下原本看守的翠微宫守卫。
萧锦颜和花月从翠微宫离开,回到朝颜宫的时候已是亥时末。
花月命人准备了热水伺候萧锦颜沐浴,然后服侍她睡下,两人一句话也没说,花月知道她心情不好,也很乖巧的充当哑巴。
次日一早,姜毓刚刚洗漱好就听云渺说了昨晚的事。
当下什么也顾不得的冲去萧锦颜的寝殿。
只是跑到半路就遇上花月,说萧锦颜已经起了,在殿内用早膳。
姜毓又风风火火地跑去找她。
屁股还没挨着板凳,她便迫不及待地问,“姐姐,你没事吧?”
萧锦颜抬起头,淡淡一笑,“我能有什么事?”
姜毓松了口气,坐下,等花月送一副碗筷过来,才边吃边道,“昨晚在翠微宫的事在宫里都传遍了,他们说你为了救明妃甘愿冒犯顶撞燕帝陛下,都说你对三公主情深义重呢。”
萧锦颜笑意不改,“他们这是夸我,你还担心什么?”
姜毓蹙了蹙眉,看着她不达眼底的笑意,“我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你救明妃一定有别的隐情。而且昨日的事本就是燕帝陛下有错在先,你救下明妃怎么也算不上顶撞吧?”
萧锦颜拿了一块儿糕点塞进她嘴里,“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叫别人听去,有你好受的!”
姜毓捂住嘴,把糕点吞下,喝了口水才道,“我知道,这里是南燕,我没有立场说这些话,可是我看得出来,昨日的事让你很难过,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不妨告诉我?”
萧锦颜身子僵了僵,随即无所谓一笑,“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利用姜毓挑起赵贵妃和明妃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两人之间的争锋相对,本就是她的目的。
不过是后来的事情有些失了控,明妃宁愿死也不愿用药,而父皇,为了赵贵妃真的要杀了明妃。
而自己不过是利用明妃的性命和萧绮然谈了个条件,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对付赵贵妃。为了给母后报仇,这是她必须要做的事,又有什么值得难过的?
“公主,三公主来了。”宫女香荷在外禀报。
萧锦颜看了眼姜毓,“你先吃,我过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姜毓立刻站起身。
萧锦颜按着她的肩膀坐下,“我自己去,这些事情你不方便参与。”
姜毓扁了扁嘴,“你好狠心呐,用得着我的时候就找我,用不着我了就把我扔到一边!”
她可怜兮兮的指控令萧锦颜忍不住笑起来,“是啊,我就是这么无情无义,好好在这儿坐着,不准乱跑!”
姜毓眨眼看着她,“你笑了啊,笑了可就别难过了。”
萧锦颜愣了愣,敲了敲她的额头起身离开。
朝颜宫内未设书房,只单独辟出了一间暖阁,里面存放着这些年萧景行四处给她网罗的医书,还有她珍藏多年的画。
让人把萧绮然请到暖阁,萧锦颜命人准备茶水和甜点。
暖阁内设有小暖炉,屋子里暖融融的,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的对比。
萧绮然的脸色还有些白,她走路是微微弓着身子,显然是昨日燕帝那一脚踹得不轻。
进来后,她脱下身上的斗篷,打发竼儿在外面等候。
“坐吧。”萧锦颜示意面前的一把贵妃椅。
萧绮然微垂着眉眼,在她对面落座。
萧锦颜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萧绮然依言接过茶杯,端起抿了一小口,“多谢皇长姐。”
萧锦颜唇角微动,“想必你今日过来是有话要说,不必拐弯抹角,直说吧。”
萧绮然脸色微微沉重,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会依皇长姐的意思,嫁与赵言承,但是在此之前,我想先知道,你提出这个条件的原因是什么?”
萧锦颜双手捧着茶杯,垂眸看着里面微微波动的茶水,“你今日能过来找我,想必已经弄清楚了我的目的,又何须多此一问?”
萧绮然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淡了一些,声音隐隐颤抖,“所以,昨日的事真的是你一手设计的?”
萧锦颜抬眸,面上情绪淡淡,“不尽然,赵贵妃的报复手段和你母妃求死的决心是我未曾料到的。”
萧绮然眼睛红了一圈,有些难以相信,“原来,这一切真的都是你安排的!”
昨日的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她毫无准备,也根本无心思考其中的弯弯绕绕。
可是今早醒来,她重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理了一遍,从姜毓到翠微宫拜访开始,一切都是别人的阴谋手段。
而她始终不敢相信,昨晚毅然决然帮她医治母妃的皇长姐,甚至不惜与父皇对抗,却原来,真的只是跟她谈的一笔交易!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质问萧锦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嫁给赵言承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要因此连累她的母妃,险些置她于死地!
萧锦颜寒眸中染上稀释的碎光,“你说是为什么?”
“我,我不知道。”萧绮然哽咽,“我一直想不明白,我所求不过是一席安隅之地,我从未想过要争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定位,也知道她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她竭力讨好父皇,是希望在皇宫之内给母妃争取一个安稳的日子,想要以后能嫁一个好人家,能过太平的日子。
她从未想过要与赵贵妃争什么,也未想过要与萧锦颜争什么,可她偏偏就要将自己拉入深渊!
“你是这么想的,”萧锦颜缓缓开口,“但别人不一定这么想,你看上了赵其澜,就注定你母妃与赵贵妃为敌,这些年赵贵妃一无所出,你只以为自己是个女子,不涉及权位之争,可你从未想过,赵贵妃没有一儿半女,她难道就要一直靠着父皇的宠爱度日吗?”
萧绮然愣然。
萧锦颜冷冷勾唇,“你以为赵家这些年真的只是表面的风光无限,背地里就没有丝毫准备吗?还是说,你真的天真的以为,只要你不争,不抢,倚靠赵贵妃和赵家就能安稳度日?!”
“你,你……”萧绮然一时呆住,全然没想到自己的隐秘竟然就这样被她说出来。
“不要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萧锦颜漠然道,“你的意图太过明显,
你很聪明,知道仅凭自己一人之力不可能保住明妃在宫里的地位,所以你接近赵其澜,因为你知道赵家大夫人对你有意,你便想着,嫁给赵其澜。如此,你便与赵家同气连枝,而赵贵妃,也不会为难你的母妃。
可是你忘了,明妃不会答应,她是何等骄傲之人?又怎么可能仰仗他人鼻息度日?”
萧锦颜原本也以为,萧绮然只是看上了赵家的家世,可是从昨日明妃宁死也不肯用药苟活的事,她突然醒悟,萧绮然的打算,不止如此!
萧绮然已经说不出话了,她这么久以来的筹谋,就连母妃都没有看出,就如此被人笃定地说了出来。
萧锦颜看着她呆愣的模样,抿了抿唇,“你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可是你对赵贵妃和明妃都不够了解,明妃这些年之所以能够明哲保身,过得比其他妃嫔要肆意,而不为赵贵妃所害,并不是因为你讨好父皇的努力,而是她深刻地知道一个道理,离赵贵妃越远越好,不招惹她,也不巴结她,她便注意不到明妃的存在,父皇也对她和你多了两分宽容。
可是如今,一切都被你打乱,明妃不赞同你与赵其澜在一起,并非是她看不上赵其澜,而是她知道赵贵妃不会同意,也不会允许,你的靠近反而会令她对你们母女生出戒备,毕竟,这南燕,只能有一个女主人!”
萧绮然猛地抬眼,不可置信,“你是说?”
萧锦颜也不隐瞒,“赵家这些年在背后早已蠢蠢欲动,赵贵妃一直没有子嗣,不止她着急,赵家一样着急,要想保赵氏一族长久的地位,不能永远依靠父皇的荣宠,唯有自己登上那至高之位,坐拥这万里江山,倾权天下,才会万无一失。
你仔细想想,若是你真的嫁给了赵其澜,将来赵家夺得的天下,势必会落入赵其澜或是赵言承的手上,一旦将来得势的是赵其澜,明妃就是他的岳母。
你说,这太后之位是给了赵贵妃,还是明妃?或者你以为,两个太后能够并存?!”
她一点一点剖析出来,萧绮然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自己复杂的心情,她曾经想的,从来都是如何明哲保身,如何让以后过得好。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选择竟然会牵扯上谋逆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