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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顾西侧眼睨了她一眼,“投资人来了当然放不开。”

    柏菡愕然,视线扫过每个角落。

    果然是晏沥。

    他今天穿得——非常不晏沥。

    是她没见过的穿衣风格。

    灰白相间的宽横条毛衣,圆领边露出小半截锁骨,头发像是刚洗过,柔软地垂落着,整个人显得比往常温和许多。

    但剧组其余人可不这么觉得,他们不知道晏沥以前是什么模样,只觉得这个投资人身边三米内都莫名的低气压。除了在那次剧本研讨会见过晏沥的零星几人,其余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他,也不知道他和柏菡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顾西抱着手走过来,睥睨她,“你不过去找他?”

    柏菡回眸,微蹙眉,“我为什么要过去找他?”

    顾西挑了眉,垂下手臂说:“看那次剧本研讨会的样子,你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吧。”

    柏菡没吭声。

    “他突然来,肯定是因为你,”顾西伸出修长的指尖指向傅承德,“上次roman为了你顶撞了投资人,今天看到投资人来之后就一直板着脸,两个人连一句打招呼的话都没说。roman什么性格你应该也清楚,我不希望因为你和投资人不清不楚的关系,影响到他的前途。这次他回来接下这部电影,我们是希望他能打响在国内导演圈的知名度的。”

    “以这个人的家世,想捏死roman的前途有多容易你应该知道。”

    柏菡的小脸不由得皱了起来,视线停在发着呆的晏沥身上。

    半晌,她对顾西说:“不会的,我不会让他影响到傅承德的前途。”

    话是这么说,但她也不知道晏沥这人狠绝起来会做到什么程度。

    她不过去找他,他倒是回神了,起身款款走来。

    “你怎么来了?”柏菡问。

    晏沥站定,双手插在裤兜里,“来看看拍摄进度。”

    柏菡轻点了头,声音凉薄,“那你好好看。”

    晏沥稍有一秒的愣神,随即立刻迎上去,拦住她的去路。他弯下腰,双眸低垂看她,“如果我说是来看你的呢?”

    忽然一阵风疾速掠过,远处银杏林洋洋洒洒地飘起新落下的黄叶。

    柏菡与晏沥相对而视,捋在耳后的乌黑发丝皆被风吹得四处狂舞,轻柔地蹭擦过晏沥的脸颊,痒而又灼热。

    “说谎。”

    她说。

    晏沥蹙眉,她的性子远比之前婚内展现给他的要执拗拧巴。

    思考的功夫,她已经走出几米远。

    他不由笑了声,追上去。

    “我生病了。”

    柏菡驻足,上下打量着他红润的面色,眼神里就已经写满了不信。

    晏沥扭过头,轻咳了声,眺望山丘后面的云层,“真的。”

    “有病就去看医生,我又不会治。”

    她冷冷道。

    “……”

    赵铭奇收到了一条消息。

    【她好像真的不爱我了。】

    【……】

    ·

    星期六,剧组放假一天,柏菡到商场负一楼的超市里代韩馨买她要的一个进口酱料,顺便给自己也买了一瓶。

    从超市出来,她看着不错的天色,遛弯到了三月湖的桥上,沿着灰色的石子路像湖心岛走去。

    晏沥刚巧开车从外头回来,车还堵在湖边的路段上,一寸一寸地向前挪移,眼尖地于数以百计的人群中瞧见了她。

    白色毛衣,白色长裤,雪白的一团,一点也不怕脏。

    他就近停了车,没多想就下车在人头攒动的桥上找她。仅仅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离开了他的视野范围,不知去向。

    她走的那条路,是像湖心岛去的,思及此,晏沥加快了脚步。

    走下了长桥,是一条人工填起的窄路,细细长长的一条横跨了半个三月湖。此路宽度极窄,并排只能同时走三四人,边上还种了些灌木,沾了不少空间。两旁都是水,危险又美丽。

    越往里走,晏沥的拳握得越紧,微不可察地流下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从他锋利的下颚滚落,贴身的衣服也渐渐沾湿。

    终于,他见到了那雪白的身影,手上拎着一个环保袋,慢悠悠靠边走着,闲散悠然得很。

    “不好意思,让一让。”

    他最后超越过几个行人,紧紧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装得不经意,出声确是干哑颤裂的嗓音,“这么巧。”

    被人忽然抓住了手腕,柏菡下意识地一缩身子,面露一丝惊恐,看见是他才缓了下来。

    晏沥手上的劲道很大,手心湿透全是汗,微微颤着。

    “你怎么……”

    她拧起眉,视线从他青筋凸起的指骨上,慢慢上移至他的面孔。他的嘴唇血色全无,细密的水珠浮在额角,浓密的睫毛都是湿润的,煞白着一张脸。像是刚受了什么酷刑似的,汗液一直顺着他的脖颈向下淌,汇进窄小的领口。

    “你怎么在这?”她稍稍柔和了声音问道。

    晏沥也察觉了自己的手一直在颤,便收回了,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走在她身侧,随着人群像湖心深处走,“在散步。”

    柏菡自然是不信他的鬼话的。

    他不会游泳,从不会主动到这么深的水边玩。有时到了海滩边,他也只是在岸上躺着,或者在水边走一走,水一旦过了膝盖他就会停下。

    一直住在三月湖边,她却从没见他来三月湖玩过。

    她以前问过他为什么不学游泳,她可以教,他给的理由是不需要。

    但柏菡心里一直隐隐觉得他是怕水的,虽然他不太表露,但眼神骗不了人。

    柏菡不吭声,没有揭穿他的谎言,只是一语不发地顺着人的方向走。

    三月湖的这条路设计得很不好,一旦踏上了,就回不了头,尤其是在人流量大的时候。

    极窄的路,人都挤在一起朝着一个方向动,往反方向根本走不动,只有走到湖心岛,再从另一边的路走出去。这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定了,虽然偶尔还是会有几个破坏规矩的人出现。

    一路上,不仅她没有开口,晏沥也同样保持着沉默。

    她用余光发现他森白的脸色并没有好转,他一直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路,神色木讷,一次也没有抬起头看两旁的风景。

    终于走到了湖心岛,人群四散,终于不再人挤人了。

    而晏沥还立在原地看着沥青色的地面。

    “晏沥,到了。”柏菡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在颤抖。

    下一秒,他像忽然被按到了启动键,眼眸一抬,紧紧反扣住了她的手。

    他手心的滚烫传递到了柏菡的肌肤上,手掌心紧密地相贴着,她甚至能凭着感觉描绘出他炙热的掌纹,他的婚姻线,他的生命线——

    “你流了好多汗。”柏菡抿紧了唇,平淡道。

    晏沥垂睫,低声道:“有点热。”

    柏菡一顿,察觉到他的拇指尖与自己的摩挲在一起,“是有点。”

    十指连心,温度从指尖一直传到心房,又泵向全身的血液中一般。

    “我去买两瓶水。”她找了个理由,用力撇开了十指相扣的手,小跑到小卖部边。

    “老板,两瓶冰水。”

    “三十块。”老板从冰柜里取出两瓶放在台面上,头也不抬地指了指边上的支付码。

    “三十?”柏菡愕然。

    老板抬起眼,上上下下一看,笑道,“小姐,景区统一价。”

    柏菡哑然,掏了钱走回晏沥身侧,把一瓶递给了他,自己则把冰水握在手心,半晌又贴到了脸颊上。

    晏沥仍旧不说话,圆鼓鼓的塑料水瓶被他捏在手心里都要变形了,汗珠还在不停地冒出来。

    他很不对劲。

    柏菡皱起眉,环顾四周,想找个长椅让他坐一会儿。

    可人流量大的周末哪还会有空着的长椅,早就挤满了人,甚至有人攀上了假山坐在那里。

    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眼尖地发现一个长椅上的人正在收拾零食垃圾要离开,提起腿就向那儿小跑。

    她跑得急,和匆匆跑过的另一批游客撞在一起,对方条件反射地一推,把她向湖的方向推去。

    三月湖很多地方是没有做栏杆的,所以很多游客喜欢伸手去碰水面,但也十分不安全,每年落水的人数都很高,也有不少市民提过异议,但为了美观,一直拖着。

    这一推,眼见柏菡就要刹车不及落水了,她连忙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扑面而来的冰冷湖水。

    可忽然一道力撑起了她,迟迟感受不到湖水涌来,反而是被推倒在了石子路上,小腿磕碰在了一块尖石上,擦出一道血痕来。

    然而,她的身后却传来一声沉闷的落水声,紧接着是游客的惊呼。

    “有人落水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回过头,看到晏沥正在往下沉,他小幅扑腾挣扎了两下,忽然停下了动作,紧闭着眼仿佛失去了意识,被蓝绿色的湖水吞没。

    见状,柏菡一刻也没有犹豫,纵身一跃跳进湖水中,深秋的水刺骨冰凉,而晏沥正在不断地往下沉,仿佛要被这湖底的怪物吞入血盆大口之中。

    她虽然擅游泳,但却对在水里睁眼这件事很抵触,平时都坚持带泳镜,更别说是湖水中了,但这次不同。

    她睁大了眼,在丝毫不清澈的水中抓住了向下沉的晏沥。

    湖面下,一切声音都很隐约,除了耳边的水流声,如此静谧。

    风不见了,时间也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