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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4章 你是志行推荐来的人!
    昨天中午,收到新安分号和上海分号通过票号发回的五大箱报纸、书籍和照片。

    王乃增和庆贤召集各房翻译,一直翻译到三更天,直到把洋人的报纸都翻译过来看了一遍才回来歇息。本打算多睡会儿,没想到被外面那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给吵醒了。

    “思淮,今儿个什么日子,外头怎么又放炮?”王乃增爬起身走出来呵欠连天地问。

    “厚谊堂”明面上的掌柜杨清河的二儿子杨思淮急忙放下笤帚,一边去洗漱准备伺候王乃增洗漱,一边笑道:“先生,今儿个殿试放榜,外面的那些会馆可热闹呢,连重庆会馆的温掌柜一大早都差人来请袁侍卫、老余叔和小山东晚上去吃酒。”

    二十几天前,苏觉名从上海发回一个任钰儿在英吉利领事馆做客时打探到的消息,说英法两国跟俄罗斯的仗打差不多,交战双方正准备议和,对朝廷而言绝不是一个好消息,所以王乃增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只晓得张之洞落第了,别的事真无暇过问。

    杨思淮这么一说,王乃增下意识问:“殿试放榜了?”

    “放榜了,听外头的人说皇上亲御太和殿传胪,钦点翁心存翁大人家的二公子翁同龢为状元,山东济州的孙毓汶为榜眼,湖南茶陵的洪昌燕为探花,翁同龢、孙毓汶、洪昌燕三人进士及第,二甲钟宝华等一百人进士出身,三甲孙彦等一百十三人同进士出身!”

    想到翁心存现而今已是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翁家老大翁同书正在帮办江北军务,王乃增不禁叹道:“父子三进士,还出了个状元公,翁家这会儿一定门庭若市。”

    “这是自然,小的估摸着这会儿他家门口车都停不下。”

    “重庆府各州县中了几个?”

    不等杨思淮开口,听见动静提着热水从外面进来的余有福便笑道:“禀王先生,我们重庆府这次中了一位,永川的邵涵劭老爷,以三甲一百一十二名得赐同进士出身!”

    “我上次去你们府馆,见这次来应试的举子不少,怎么就中了一个?”王乃增低声问。

    “能中一个已经很不容易了,会试放榜那会儿小的就听敖老爷说文风最盛、出进士翰林老爷最多的成都、内江、南充、泸州、宜宾、遂宁、阆中和我们重庆府的巴县、长寿、江津等县这次没考好,那么多举人老爷来应试结果全落第了,一个也没能中式。”

    “嗯,考运也很重要。”

    想到晚上就要去会馆吃酒,余有福又兴高采烈地说:“不过听省馆张馆长我们四川今年考得还不错,奉都县的徐昌绪徐老爷,以二甲第四名得赐进士出身,能考到这名次非常不易。还有什邡县的谭能高谭老爷,虽只考了个三甲七十名,但却是什邡本朝考中的头一个进士,什邡之前从来没出过进士老爷!”

    “是吗?”见张喜从外头灰头土脸的走了进来,王乃增意识到再说这些不合适,不动声色问:“张喜,你家少爷呢?”

    “禀王先生,我家少爷去省馆跟好友道别了,打算……打算明后天启程回趟老家,然后再回贵州。”见王乃增若有所思,张喜连忙道:“省馆好多人,小的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就跟少爷说了一声先回来了,先收拾收拾行李。”

    “你家少爷没事吧?”王乃增紧盯着他问。

    “没事,我家少爷说了,这次没能考中,下次再考。”

    “没事就好,”王乃增微微一笑,随即话锋一转:“张喜,行李就不用收拾了,等你家少爷回来,就说我找他有事。”

    “不收拾行李咋回去?”张喜不解地问。

    “就算回去也不急这一两天,跟你也说不清。我待会儿还有点事……要不这样,思淮,你在这儿候着,等张少爷回来之后请张少爷去一趟书肆。”

    杨思淮意识到王先生是打算让张之洞进厚谊堂,说不定还会帮张之洞谋个差事,连忙道:“遵命!”

    张喜越听越糊涂,心想去哪个书肆,要说书肆,外头的书肆多着呢,可又不敢问,只能老老实实听王乃增的。

    ……

    名落孙山,张之洞很失落。

    不过想到自个儿还年轻,这次虽落第再过三年还可以考,心情没之前那么郁闷了,微笑着祝贺金榜题名的同乡,跟考中和没考中的同乡们把酒言欢,吃完酒,一一道完别,直到太阳快落山才回到达智桥胡同的这个深宅大院。

    余有福和小山东去重庆会馆吃酒了,杨思淮当仁不让地做起门房,见张喜也坐在门房里等,张之洞禁不住问:“思淮,你家老爷在不在房里?”

    杨思淮急忙起身道:“张少爷,王先生正在书肆等您,小的恭候您一下午了。”

    “哪个书肆?”

    “小的给您带路,张喜,劳烦你帮我看会儿门。”

    “行。”

    张之洞被搞得一头雾水,见问也问不出什么,干脆提着衣角跟杨思淮走出院子,就这么转了一大圈,来到一个看着有些眼熟但从未进去过的书肆前。

    杨思淮撩起门帘,回头笑道:“张少爷请。”

    “好。”

    很普通的一个书肆,掌柜的正趴在一堆书上昏昏欲睡,抬头看了一眼杨思淮,像什么也没瞧见一般又趴下了。

    张之洞正准备问王先生在哪儿,杨思淮竟走到角落里敲了三下那扇不起眼的小门,等了不大会儿,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了,只见这几个月没少去拜访王先生的乾清门侍卫恩俊,竟穿着一身便服,托着一精致的鸟笼笑眯眯地看着他。

    “原来是恩俊老爷,您怎么会在这儿!”

    “进来说,文老爷和王先生正在里头等你。”

    “文老爷也在?”

    “快点。”

    “哦。”

    不进来不知道,一进来大吃一惊。

    这书肆从外面看不起眼,里头却别有洞天,不但有院子,而且好几进,并且院子还不小。东西两侧的厢房里全有人,也不晓得在忙啥,每一进的院门前甚至有人手扶腰刀看守。

    张之洞不无好奇的环顾了下四周,跟着恩俊走进最里侧的一个厅,赫然发现厅里摆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西洋物件,而文祥和王乃增正同一个五六十岁的长者,围在八仙桌边上察看那一张张巴掌大的图片。

    “之洞拜见文大人。”

    “孝达老弟,你来得正好,一起瞧瞧。”文祥指着满桌子的图片笑道。

    张之洞不敢多问,也不敢就这么上前,先跟王乃增和对面的长者躬身行了一礼,这才走到桌边小心翼翼拿起一张图片看了起来。

    图片上有一个儒生的人像,不过能看出这图的重点不在儒生,而是儒生身后的那艘洋人的铁甲炮船。船身上开了一排炮眼,仔细数数竟有十几个。再看别的图片,不是正在操练的洋兵,就是港湾里停泊的洋人战船,还有不少看着很古怪的洋人像。

    “文大人,怎会这么像,这是何人所绘?”张之洞忍不住问。

    “不是画的,而是用洋人的照相机拍的,”文祥放下手中的照片,转转指着角落里一个用架子架子,上头盖着绒布的匣子:“就是那玩意儿,能把你我所见的人和物拍下来,跟真人真物别无二致,真叫个栩栩如生啊。”

    张之洞猛然想起好像有人提过拍照片的事,禁不住冒出句:“据说此物摄人魂魄?”

    “你信吗?”

    “之洞……之洞不太相信。”

    “要是不信也不怕,回头差人给你也拍一张。”文祥笑了笑,随即回头问:“庆贤,英法两国打算跟俄罗斯议和,甚至打算往我中国派远征军的事你怎么看?”

    “消息是任小姐在英吉利领事馆打探到的,我觉得应该不会有假。”庆贤顿了顿,接着道:“以我之见英吉利的事你我再着急也没用,当务之急是不能再给法兰西生事的借口。”

    “此话怎讲?”

    “早上刚收到南海分号发回的一道急报,称法兰西领事上月初八差人给叶名琛递了一份照会,要求叶名琛无罪开释从广东潜入广西西林,勾结官府,包庇教徒马子农、林八等抢掳奸淫之徒的法兰西传教士马赖,并要求叶名琛赔礼道歉甚至赔偿马赖等二十余不法之徒的损失。”

    “叶名琛咋回复的?”

    “没回,”庆贤无奈地说:“不但没回,似乎还打算将那个法兰西传教士明正典刑。”

    “明正典刑,他一刀把那个法兰西传教士的脑袋砍了倒是痛快,可这不是给朝廷添乱吗?”文祥越想越郁闷,扔下手中的照片道:“不能再拖,不能再等了,拟一份折子,我明儿一早递牌子乞求觐见。”

    “行,我这就去拟。”

    张之洞听得暗暗心惊,正寻思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文祥回头道:“孝达,听云清说你打算回去?”

    张之洞缓过神,连忙躬身道:“禀文大人,之洞名落孙山,与其在京城虚度,不如早些回贵州。”

    “进了这道门,你就回不去了。”

    文祥一边示意他坐,一边紧盯着他道:“这儿叫‘厚谊堂’,从外头看是个书肆,其实是奉旨打探整理夷情以供军机处甚至皇上顾问咨询的地方。第一任掌柜便是托你给我和云清捎信的韩秀峰,可以说这个经制外的衙门就是他一手筹设的,连在香港、新安、南海、澳门、厦门、福州、宁波和上海打探夷情的文武官员,都是他在通政司参议任上派出去的。

    恩俊和袁大头等侍卫也全是皇上派驻在这儿的,事关朝廷机密,闲杂人等一旦闯入,格杀勿论;文武官员要是擅入,当即拿下,待皇上圣裁。就算是无心之举,能保住身家性命,但官一定是做不成了,要么留堂效力,要么发新疆充当苦差。”

    张之洞傻眼了,苦着脸道:“文大人,之洞不晓得这些,之洞也没想过来,之洞之所以来这儿,是……是……”

    “孝达,别担心,你是我请来的,更是志行推荐来的,所以不会被究办,更不会被发新疆充当苦差。”

    “王先生,您是说韩老爷……”

    “志行托你给文大人和我捎的信中什么也没说,但他能让你给文大人和我捎信,就意味着他信得过你,就意味着你不是外人。”王乃增回头看了一样文祥,接着道:“但不管怎么说你是进京应试的,所以文大人不想耽误你的前程,一直没跟你提‘厚谊堂’的事。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可以说也可以请你过来。”

    “王先生,您是说韩老爷打算让之洞来‘厚谊堂’效力?”

    “‘厚谊堂’不只是打探整理夷情那么简单,也不缺效力的人,志行之所以把你推荐给文大人,文大人和我之所以请你过来,是想让你开阔眼界,在这儿看看这个世界。”王乃增转动了下手边的地球仪,看着他凝重地说:“我相信你定会大开眼界,一定不会后悔走进这道门。”

    张之洞感觉像是在做梦,喃喃地说“可是……”

    文祥接过话茬:“别可是了,我知道你担心你爹,担心你岳父,担心贵州的战事,可你回去又能帮得上多大忙?朝廷正值多事之秋,相比回贵州,留在这儿反倒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文大人,之洞才疏学浅,都已经名落孙山了,能干得出什么大事业?”

    “西夷正摩拳擦掌跟我大清开战,相比贵州的那些教匪,孰轻孰重,你心里应该清楚!再就是我们既不会让你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地留在这儿,也不会耽误你的前程。你要是愿意为皇上效力,我就帮你谋个官学教习的缺。

    到时候便能一边熟悉堂务,一边帮着物色几个天资聪颖且老实可靠的官学生来学习西夷的语言文字,闲暇之余温习温习功课,等三年之后再考。至于你的妻子,大可接到京城来。”

    看着张之洞欲言又止的样子,王乃增补充道:“厚谊堂虽不是经制内的衙门,但跟军机处一样能上达天听。文大人兼满大掌柜,随时可进宫递牌子求见。领班军机章京曹毓英曹大人兼汉大掌柜,专事负责向文中堂、彭大人等军机大臣禀报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