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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心伤的滋味
    在书桌边等过好半晌,贺巽还没有回来,晴兰揉揉鼻子,她今天有点累,有点发烧,有点不舒服,许是染上风寒吧。

    无妨的,她身强体健,一点小风寒睡个觉就会好,她本想趴在书桌上睡,但趴来趴去不舒服,想了想绕到后面床上躺下,拉过棉被闭上眼。

    贺巽一进门就往书房钻,心想周鑫等急了。

    他速度极快,守在书房外的小厮还来不及出声,他已经碰地关上书房门。

    小厮抓抓头发,心道:主子进门就会看见少奶奶,就算来不及禀报也没关系吧。

    但贺巽并未如小厮所想,他没看见晴兰,只看见桌面上的帐册与银票,他顺手将银票揣进怀里,打开暗室通道闪身进入。

    在贺巽进屋那刻,晴兰就清醒了,她走到前头时,恰恰看见暗室通道关闭。

    那是密道?书房里竟有这么一处秘密?他想通过密道去见谁?会不会是迟迟不见浮上台面的的周鑫?

    半垂眉眼,她努力回想这几年来发生的事。

    前世赈灾、送粮这等大肥缺都落在周勤手上,今生却是周鑫频频出头;前世与月国对战赢得名声的是周勤,今生却成了周鑫;前世在皇帝身边献殷勤的始终是周勤,今生常被皇帝带在身边的是周鑫……

    周鑫的生母身分不高,年纪比周勤小,没人扶持,他能不声不响地在皇帝跟前渐显重要,所以背后是不是贺巽的手笔?

    等等!她怎会忘记数年前让青阑先生卖出的弓弩?她本来是让贺巽去对付月国的,但后来武器却落在周鑫手里……一推论、二推论,笑容在嘴边扩大……

    她懂了,贺巽不是没有扶植周鑫,而是化明为暗,他没有明目张胆地把自己和周鑫绑在一块,没有把拥护摊在明面上,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效忠皇帝,以至于大家都想将他拉入己方阵营。

    前世大皇子早夭,周鑫年幼,皇帝一样热爱修道,能倚重的只有周勤,因此周勤有机会利用丹药行下毒之举。

    而今生……她终于明白贺巽为什么需要邹大夫的丹药,他想争取更多时间,等待周鑫成长茁壮,对吧?

    相对于受重视的周鑫,周勤日子越发不顺利,他名下产业被晴兰蚕蝕脏吞,前世曾襄助过周勤的人,都让晴兰抢先纳入旗下。

    而做大事很现实,得撒钱、得有人才,才得以顺利,可周勤手上的资源渐渐枯竭,导致他寸步难行。

    周勤不好过,夏媛希日子更难,无法提供助益的她,失去阻止杨嬛进门的底气,两个女人的战争白热化,偏偏杨嬛进府不久就怀上孩子,夏媛希却迟迟未见有孕,母凭子贵,夏媛希只有挨打的分。

    幸运的是,因为夏媛希不受宠,因为周勤不像前世般被看重,夏府对周勤的态度便未如前世那般坚定不移,所有的事情正往好的方向发展……

    晴兰思忖间,贺巽从密道走出,他没想到一出来就看见坐在椅子上的晴兰。

    危机感腾地上升,他大步走到她跟前,口气里隐含危险,“你怎会在这里?”

    不接他的话,晴兰决定开门见山、坦承相见,她不想再绕弯路了,“那是密道吗?你去见谁?是不是三皇子?我没猜错,对吧!”

    她迅速丢出一个个问句,问得他脸色青白交错,双目冒火,但她不懂,自顾自往下说。

    “所有人都认为你效忠皇上,不掺和皇子储位之争,事实上你早已做出选择,难怪三皇子会一帆风顺,难怪弓弩会现在对月国的战事上,难怪你花钱花得这么凶,难怪……”

    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你还知道什么?”

    “不是我知道什么,而是我猜出什么。但就算我没猜出什么,我也早就择定三皇子,否则朝廷派三皇子下赈灾时,我不会联合京城众商家捐米捐布捐钱,更不会写话本赠予说书人,到处宣扬三皇子的仁慈德政,两年前二皇子赈灾时,我可没有这么忙。”

    贺巽闻言一怔,是这样吗?他捂住她的嘴巴,低声斥喝,“你太大胆了,这种事岂是你能议论的。”

    她拉开他的手,却依他的意思,压低声音,“为什么不能?皇帝无心朝政,二皇子空有野心却无仁义,身为商人都希望朝堂稳固政治清明,自然希望继任者有德有能。何况我做得事不叫干涉夺嫡,而是为国为民,我从未诱导朝臣,指挥帝心。”

    贺巽哽住。此事牵连太广,一个不慎将满盘皆输,前世就是因为自己大意疏忽,才害得周鑫断送性命,在夺嫡路上惨败,今生他再补允许任何失误。

    灼灼目光落在她脸上,他守住多年,连幕僚、师父都不晓得的秘密,竟被她数言便猜出,该说她太敏锐聪颖,还是说她初生之犊,傻得不懂何谓畏惧?

    对上她的得意目光,贺巽隐隐头痛起来,是他把她给养的胆大包天。

    见他迟迟不发一语,她拉住他手臂,认真道:“我们是同一国的对不?二皇子心胸狭隘,残暴苛寡,自私自利,他眼里没有百姓只有自己,你看的很清楚对不?你一定不会帮助他的对不对?”

    “你够啰。”他恐吓她。

    她把手心贴在他胸口,抓住他的衣襟,不想“够啰”,相反地,她越说越兴奋,“最近你常和祖父联手推动政策,还对四哥哥另眼相待,不是因为夏媛希,而是想误导周勤,让他误以为你偏向他,甚至相信某日登高一呼,你乐意成为他的阶梯,对不对?”

    贺巽叹气,她不怕他,一点都不怕,他能拿她怎么办?一个火大,手臂勾起圈紧,他把她控在怀里动弹不得,好像这么做就能逼掉她的胆大妄为。

    “你还打算一路说下去?”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讲!”晴兰捂住嘴巴,在他胸间抬头对上他好看的下巴,眉底眼梢带着控制不住的笑意。

    她都讲完了,他有什么好说的?

    “你都猜对了。”

    啥,就这么一句?太少了吧,晴兰催促,“所以……”

    “所以什么?”

    “我们可以联手吗?我可以说说对周勤有什么计划吗?”

    贺巽轻嗤一声,还真计划起来?她以为自己是谁啊!

    “别看不起我,我是真的有想法呀。”她打算将前世打压周鑫的手段,一一在周勤身上落实。

    他很淸楚夺嫡一事步步危机、处处险境,知道那不是办家家,不能纵容她胡闹恣意,但是她这么热情那么积极,她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盯得他热血沸腾……

    好吧!他退让一步,松开手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先拔除他的眼线,再砍掉他的左右手,我知道明里暗里与周勤眉来眼去的是谁,我知边他埋三皇子府的眼线有哪些,我知道谁是他的左膀右臂,我还知道二皇子如何掌握对方弱点,逼官员和他站在同一阵线。”她一口气说上许多。

    这会儿,贺巽是真的吃惊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她挺起胸脯,自负、骄傲、得意,她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低声道:“牵姝阁是我开的。”

    啥!京城最大、百官最捧场的青楼“牵姝阁”是她开的?贺巽错愕不已。

    几杯黄汤下肚,妓女往身上一躺,男人身下硬了、嘴皮子就软了,用妓搜集情报,算她狠!

    晴兰抱住他的腰,兴奋的小短腿在他身前猛跳,她没开口,但态度很清楚,她在说——夸我吧、夸我吧,快点夸两句来听听,我是真的很厉害啊。

    她确实很厉害,超乎他想像的厉害,手一紧,他再度把她收进怀里,他不知道了,茫,也傻了……对这么厉害的她,他心动得好厉害,怎么办?

    晴兰把纸条恨恨揉碎,贺巽居然……

    为拔掉户部尚书陈俊,香香使尽浑身解数,才从陈俊手底下几个侍郎嘴里敲出情报,顺藤摸瓜、巡线追查,不知用掉多少人力物力,才将陈俊贪赃枉法的罪证翻出来。

    千辛万苦终于把陈俊弄下台,还没开酒坛子欢庆呢,夏媛希就递帖子来贺府拜访。

    太久没见到妹妹思念得紧?哈哈哈,为达目的,连这种鬼话都编得出口,晴兰对她甘拜下风。

    夏媛希想她?是想她怎么不早点去死吧!

    夏媛希来了,这没什么,令人生气的是……就在那天、那时,就在她“用力”招待夏媛希的时候,贺巽出现了。

    贺巽见着他,哭得一枝梨花春带雨,抱怨周勤心气不顺,说她在皇子府里左右为难,话题拉拉扯扯、周周转转,用掉大半天时间,终于转到户部尚书这个职位上。

    她开出三、四个名单,可怜巴巴地望向贺巽,然后,他竟然说:“既然是姊夫的事,能够帮上一把,我自会倾力相帮。”

    他点头耶,他居然点头!还以为他是公私分明的正直男人,没想到他居然当着她的面允洛,并且一张比千年寒冰更冻人的俊脸,笑得花开阵阵、蜂蝶环绕。

    可恶至极,早知道他无法拒绝夏媛希,她何必熬夜不睡,为整理陈俊的贪渍证据,搞到双眼通红、头晕目眩?

    她把双手举高高,等着雷霆万钧,天摇地动的场景,没想……哪来的雷霆万钧,分明是绵绵春雨,滋润大地。

    夏媛希带着满意笑容离去,而她胸腹燃起熊熊烈火。

    晴兰乐观地安慰自己,贺巽只是做表面功夫,他懂得轻重,绝不会以私害公,然而今天她收到纸条了,户部尚书人选定下,恰恰是夏媛希开出的名单之一——张时庸。

    再然后她收到周勤送来的大礼——满满一盒指甲盖大小的珍珠,以及三根百年野山蔘。

    百年野山参可以在她被气到吐血时拿来续命,倘若续命不成,刚好用珍珠串成珍珠衫,让她当寿衣,应该再跟周勤要一块楠木的,可以连棺材都先刨出来备用。

    这么大的手笔,可见得周勤有多顺心、多得意,多……相信贺巽已经投入他的阵营。

    气死她了,是谁说户部尚书掌管皇帝的钱袋子,无比重要?是谁说牵一发动全身,这个位置是决定关键?当初讲得振振有词,发誓再难都要成功,然而挤下陈俊后,他竟将张时庸送上去?

    哈哈哈,所以她长得很像白痴,很好耍弄是吗?

    “少奶奶,这是余师父送来的新菜色,想请您尝尝。”丹云带来一个食盒。

    余师父就是余大同,当初周记馄饨的大厨,她把人给挖来,让他主持几年的百味楼后,现在口袋宽松,便像前世那般将他养起来,天天尝试新菜色。

    丹云打开食盒,里头是用皮蛋、咸蛋、鸡蛋、鸭蛋做起来的蛋品,看起来红红黄黄黑黑的,煞是好看。

    “余师父说,如果少奶奶觉得可以,就取个名字摆在百味楼里开卖。”

    “取名字吗?好得很!”她压下怒气,提起食盒,往贺巽的书房走去。

    一路上,她调过好几次,才把微笑调整到最适合的弧度。

    逬历里,贺巽、周鑫正在忙,一堆叠在案头的奏摺正等着他们批阅。

    皇帝越来越信任贺巽,让他把奏摺带回家处理,而贺巽越来越信任晴兰,即使周鑫登堂入室,也不介意晴兰进门。

    “嫂子。”周鑫眉开眼笑地道。

    谁让每回晴兰出现就有好吃的跟着出现,果然,她手上的食盒沉甸甸的,周鑫下意识摸摸肚皮。

    她没料到周鑫在场,愣了愣还是把食盒放下。

    贺巽知道她为何而来,视线从晴兰填满假笑的小脸上转向食盒,他淡然一笑,一语不发。

    晴兰若无其事地一边打开食盒,一边问:“有件事情想请教。”

    “说。”贺巽脸上镇定,心里却笑翻了一打小人,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知自己气得连手指头都在发抖。

    “你打算推荐谁接任户部尚书?”

    “张时庸。”贺巽没有隐瞒。

    笑……更困难了。

    晴兰绷紧脸皮,死盯住他的眼睛,缓慢地举起两手,拍两下,再拍三下,声音甜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是二皇子的人马啊?很好,非常之好,原来用尽心机,就是为了拉下周勤的人马,再送周勤的人马,我明白了,多谢相公解惑。”

    她阴阳怪气的模样,逗得贺巽想笑。

    她总笑脸迎人,亲切的笑、温柔的笑、开怀大笑……她的笑有各种风貌,不管是哪一种,都能融化人心。天底下好像没有能为难到她的事,她的眉眼永远是弯的,嘴角永远扬,她红红的脸蛋上,随时随地写着愉悦。

    原来她生气是这个样子的,灵动,生气蓬勃,阴阳怪气中还带着几分娇嗔。

    真好看……贺巽眼神不自觉地盯在她身上,移转不开,心脏的某个区块塌陷,他的坚持正在分崩瓦解。

    晴兰不晓得自己有这等本事,能够今天一点、明天一点,慢慢把自己塞进他比石头还硬的心间。

    “不客气。”

    可恶!他无视她的心情,还说不客气?她忿忿不平、咬牙切齿,她把食盒里的盘子端到桌上。

    “这是余师父研发的新菜,把皮蛋、咸蛋、鸡蛋、鸭蛋各种蛋混合做成。要不要试试味儿?”

    她咬牙的模样很可爱,可爱得让他想捏上她的脸颊,只不过手掌微动,下一刻就克制住了,周鑫在呢。

    但强压下的嘴角有着无意泄露的笑靥,他故作正经道:“放着。”

    晴兰点点头,放下盘子,转身往门边走去,快到门边时,她旋身嫣然一笑,指指桌上的菜说道:“相公,你知道这道菜我打算取什么名字吗?”

    “什么名字?”

    “混蛋!”她咬牙切齿丢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贺巽微愣,下一刻他捧腹笑了,这丫头越来越不怕他了。

    周鑫失笑道:“嫂子骂巽哥混蛋。”

    贺巽抿唇,把笑含入嘴里,胆小鬼,有种就当面指责,干么拐弯搞小动作?

    “巽哥,嫂子很生气。”

    这事确实很值得生气,她忙了将近两个月,原以为成效斐然能够帮上大忙,却没料到会是这个结局。

    “要不要和嫂子谈谈?”

    “谈什么?既然爱生气,就让她多气几天。”他夹起一块“混蛋”,味道不错嘛!

    “女人生气很可怕的。”

    “她……”贺巽扬唇,一个胆小鬼,哪里可怕?

    贺巽没说错,晴兰生气没啥可怕的。

    “过来。”贺巽坐在凉亭里,对着凉亭外的晴兰说道。

    她不是刻意与他碰头的,凉亭本来就是她的地盘,她喜欢闻着荷花香、喝着荷花茶,悠恐哉哉地看书,是他占了她的地盘。

    “不要。”她在生气,张时庸的事还没完。

    “我数到三过来。一、二……”

    “三!我不过去。”她接口,抬高下巴,满脸倨傲。

    她和他冷战整整三天了,她坚持三不原则——不看他、不听他、不鸟他!

    还不过来?贺巽摇头,几年下来他把家猫给养成小老虎了,好吧,山不就我,我就山。

    他放下手中棋子,走到她跟前,伸手打算揉乱她的头发,但她一偏头闪过。

    “你打算生气多久?”

    倏地转身背过他,她不想说话。

    还真拽上了?扳过她的肩膀,逼得她面对自己,他掐住她的脸颊肉往两边延伸。

    “放开我!”她用力拽开他的手,他顺势牵上她的,将嘴巴凑近她耳边。

    “张时雍是我埋在周勤身边的暗棋。”

    这话让她瞠圆了眼睛,什么?她倒退两步,指着他的鼻子,结巴道:“所以……”

    所以和夏媛希无关,他本就打算让张时庸当户部尚书,当着她的面点头,是为了让周勤误判形势,而不是因为心疼夏媛希的痛苦?

    “没错。”他又掐上她的脸。

    他就爱掐她,爱指间柔嫩的触感,爱她气得鼓起腮帮子的可爱。

    乐了!她猛拍手、猛跳脚,猛地冲入他怀间,紧紧抱住他的腰,“你果然是卓尔不凡、睿智无边、英姿飒飒、风流无双的厉害男子。”

    呿,这关英姿飒飒、风流无双什么事?不过,他环住她的腰,额头抵上她的,问:“还生气不?”

    “生气?哪儿能呢,我有这么小气吗?”

    “还冷战不?”

    “要战就要热战、就要轰轰烈烈的战,冷战算啥功夫?我不做这傻事的。”

    不冷战,那前几天做啥去了?

    “不生气、不冷战,接下来还有什么好做的?”

    “可以去泡温泉啊,去打猎啊,踏青也不错,我那块粪水变黄金的地,今年种的水稻长势可好了,可以去看看……”

    “好。”他应。

    好?她有听错吗?她只是随口胡扯,她只是……仰头对上那张教人心动的脸,“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他笑了,“好,去泡温泉、去打猎踏青,去看看你那块粪水变黄金的土地。”

    “真假?你哪有空?”

    “权臣酷吏也会累的,也得歇息个几天。”

    真的吗?可以吗?她太高兴了,这回不是并肩作战,而是并肩去玩,不带目的的相处,单纯为了喜欢,这是不是代表,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

    见她快乐得像个孩子,贺巽心化成糖水,往后……多带她出去走走吧!

    可他又让晴兰生气了,因为——夏媛希很难受。

    他在夏媛希身边安排个人,名叫落燕,每隔两天,她会将夏媛希身边发生的事飞鸽传书,传给贺巽。

    于是他知道,杨嬛得到周勤全部宠爱,夏媛希被冷落,伤心且愤怒。

    他竟异想天开,将贺家名下产业的“仰春阁”,透过关系送到夏媛希手中。

    前世的夏媛希喜欢做生意,他想,也许有点事做,可以让她转移注意力。

    但决定这么做的同时,他也明白会惹来晴兰的怒气,因为仰春阁是晴兰悉心打造的首饰铺子。

    听到这个消息时,晴兰气到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了。

    她胃肠本来就不好,压力一大就会又拉又吐,看她吐得一身狼狈,白芯把夏媛希从头到脚駡到烂掉。

    她当然会生气,知不知道仰春阁花她多少心血?

    有大半年时间,她一得空就上门缠着马师父,低声下气好话说尽,直到马师父首肯,她才敢寻铺而开第一家仰春阁。

    为回想前世流行的款式,她夜不成寐、日思夜想,一有空就往马师父屋里钻,没弄清楚的,还以为她和马师父有说不清楚的关系。

    好不容易几年经营,生意蒸蒸日上,她正打算开第二家、第三家仰春阁时,贺巽竟把它送给他的心头好。

    这算什么啊?替他人作嫁吗?

    晴兰气急败坏往外跑,但连院门都没跑到就又折回来,“丹云,去给我蒸个蛋羹,盐巴、油葱一蛤蛎什么通通不放,光用蛋做就好。”

    丹云不解,这样的蛋羹会很腥吧?

    不过主子吩咐,她只能听话。

    不久晴兰捧着蛋羹找到贺巽,重重把碗往桌上一放。

    贺巽很清楚她不满什么,但他半句话都不说,这种事解释与不解释,情况都一样糟,反正……这回她生气了。

    瞪着他,她一样沉默,见他打死不开口,态度已然标明,不管乐不乐意,这口气她都得吞。

    晴兰冷笑问:“难道你不打算说清楚?”

    “对不住。”他的道歉很生硬,很言简意赅,没有前因没有后果,连狡辩都没有,明白而淸晰地认下。

    晴兰狠狠倒抽口气,恨不得往他脸上挠两把,“在做决定之前,你连商量都不必,是不是认为“贺家产业”与我无关?”

    贺巽知道自己不厚道,但不为夏媛希多做一点,他……心里过不去。

    “对不起。”他再度道歉,口气软下两分。

    “不想商量?可以,但能不能提前知会一声?那么我可以少投注几分心力,可以不必矜矜业业、小心翼翼。”

    咬牙,他还是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晴兰气急败坏,她不管不顾,抡起拳头朝他胸口一阵猛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只有这句话可以说吗?那是不是我砍你两刀,再说几声对不起就可以?是不是我放把火烧掉你的房子,再说两声对不起就可以?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仰春阁付出多少心力?

    “想请马师父出山,我天天去磨人家,做好吃的、送好喝的,我低声下气,日日往他家里钻,擦桌子、扫地,事事亲力亲为,口水干了、嗓子哑了,人家也没拿我当回事儿。

    “马师父性格古怪,为调查他的古怪,我花无数时间和他的亲戚邻居打交道,才明白造就他古怪性格的原因。

    “他年过五十,无妻无子,他认为无人继承,何须劳心劳力,反正手边有钱,他连工作都不愿怠,成天吃吃睡睡、喝喝老酒,有一天混一天,想着就这么混下去,待老死那天,草蓆一褒结束一切。

    “为让他对生命重新燃起希望,我连媒人婆都当了,我用尽办法为他谋到一个好媳妇,为他遍访名医,让他生下儿子。好啦,我流血流汗做那么多事,你一句话就把我的心血送出门?贺大人,你真的好可恶。”

    她捶得手痛,但手再痛都没有心来得疼。

    说着说着、她哽咽起来,停下手,垂了头,双手在身侧紧握,她双肩抖得厉害,企图把在眼底凝结的泪水硬逼回去。

    她不懂,为什么男人这么坏,非要一斧子一斧子砍掉她的坚强?她更不懂,这么坏的男人,为什么她不能抛了、丢了,为什么要克制不住地喜欢?

    她恨他,但更恨自己,她想咆哮大叫,想要发泄心底不平,可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怨谁呢?是她的选择,是她固执在他身上投资全副心力。

    贺巽很抱歉,轻抚她的背,企图抚平她心头的不顺遂。

    难得的亲昵,她却无法感受到温情,她必须消化很难下咽的委屈……

    他轻轻地揽她入怀,低声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晴兰头埋在他胸口,却心痛阵阵。他要对不起什么啊?对不起,我爱的是夏媛希,不是你?对不起,即使你那么努力,依然无法走进我心底?对不起,不是我想掠夺你的成就,而是夏媛希已经掠夺我的心……

    这才是重点,她不在他心里,她再辛苦、再努力,他都无法感受。

    夏晴兰,你真是失心疯,你怎能允许自己爱上这种男人,还义无反顾、一试再试?

    至少周勤会因为你的能力而殷勤演戏,好教你误解他爱你,好教你对他死心塌地,这贺巽连戏都不演啊,你凭什么要对他一心一意?

    握紧拳头,此刻她觉得自己无比可悲。

    三年了,他们成亲整整三年!凭什么她感觉会夺得最后胜利?凭什么她以为有机会胜过夏媛希?凭什么她认定再硬的石头都会被真情焐热?

    夏晴兰,你愚蠢至极。

    她在他怀里喘息不定,她恨恨咬牙,在嘴唇上留下一排深刻的齿印。

    用力推开贺巽,她对他说:“你送吧,大方送吧,我会在仰春阁附近开迎春楼、迎夏樱、迎秋楼、迎冬楼,把仰春阁层层包围,把它的生意吞得半点不剩。”

    华丽转身,她飞快跑掉。

    贺巽知道自己伤到她了,于她而言,生意不只是生意,还是成就与傲气,那么豁达的夏晴兰,那么爱笑的夏暗兰被他气哭了……他真有本事。

    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她带来的碗,舀一口蛋羹放入嘴里。

    很难吃,除鸡蛋以外什么都没加,纯粹的蛋……纯蛋、蠢蛋。

    他又被骂了。

    这次晴兰生气得很久,直到迎舂迎夏迎秋迎冬楼开起来,心气才平定。

    她生气却没搞罢工,也没让下人罢工,她只是自虐似的不吃不喝,把全部精力投注在新铺面上。

    她不知道,自己日渐消瘦的身影,对他来说,比罢工更严重。

    消息传来那刻,晴兰冲到大门前等待贺巽返家。

    这种行为太轻佻,严重挑战她淬进骨子里的教养,但她还是做了。

    贺巽甫下马车,她立刻迎上前,“听说汝南地牛翻身?”

    “你收到消息了?”

    “对,死亡的人数很多吗?马上就要迎来夏雨,如果尸体处理不好,会引发瘟疫,再则灾民数目众多,干净的水,充足的粮食与药材,许多事情都要尽快解决……”

    见她叨叨说不停,贺巽想笑,对于朝政,她比许多大臣更上心。

    “我知道有困难,但你让三皇子尽管放心去做,米粮、药材,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送上,如果缺人,可以从铺子里面调派人手……”

    见她着急,他捧上她的脸,对住她的眼睛认真道:“没事,你别担心。”

    “怎么可能没事?一个弄不好,皇帝都得下诏罪己了何况是你,有多少人嫉妒你,多少入恨不得把你拉下台呀,要是这把火烧到你头上,可怎么办才好?”

    为了这天的到来,她早就储备足够粮米与药材,既然张时庸是自己人,那么大可让户部拿银子出来买,接下来还得尽快挖井开渠道,让老百姓有干净的饮水,才能减少疫病传播。

    原来她担心的是火烧到自己?他喜欢……被她担在心上。

    贺巽道:“我让夏晨希到汝南了。”

    “四哥哥在汝南?”那不是很危险?

    “别担心,我派了近百人护着他。”是他的隐卫,用晴兰给的银子养的。

    “四哥哥去汝南做什么?”

    “迁村。”

    “迁村?”

    他也预知地动将要发生?为什么他能?难道他……猛地,心跳加速。

    前世地动发生,上千百姓死亡,加上瘟疫肆虐,短短几个月内,汝南有十数万百姓受灾,经过三年后,地动区域已无人居住,却意外发现玉矿,为新帝带来一笔偌大财富。

    晴兰不知此事,因为玉矿被发现时,“夏媛希”已经死亡。

    带着重生的优势,贺巽让夏晨希到汝南迁村。

    夏晨希在莆县任官一年,政绩斐然,知他与晴兰兄妹情深,贺巽鼓吹他为自己效力。

    贺巽让夏晨希到汝南担任六品通判,但派任书尚未到手,两个月前,夏晨希提早出京。

    离京前,贺巽将两万多亩土地,及上千间屋子的契书交到夏晨希手上,以开荒为由,让他以一亩地换两敞地,一间屋换两间屋作为条件,将灾区几个村的百姓迁出。

    这么优渥的条件,挤都挤破头了,哪有人不乐意的?

    就这样,他将前世地动时最严重的区域百姓全数迁走,今早他已收到夏晨希的飞鸽传逬,说地动造成的百姓死亡人数仅有七人。

    “密探在汝南发现丰富玉矿……”他牵晴兰进屋,一面走一面说:“半年前你给我二十万两还记得吗?当时我便命人在当地买地、建屋,辟出好几个村子,这两个月你四哥已经陆续将百姓迁走,本想迁走百姓后再令人挖玉矿,没想到地牛翻身,让玉矿露出来。

    “提早返家是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玉矿的开采权已经挂在贺府名下,有了玉矿,你可以想想,明年府里会增加多少收入?”

    他之所以没在铺子经营上花太多心思,是因为清楚玉矿早晚会落到自己手中,他不愁钱更不缺钱。

    她捧住脸,摇摇头,虚弱地朝他伸伸手,“可以扶我一下吗?我觉得头晕。”

    头晕?被银子砸中吗?贺巽笑了,打横将晴兰抱进屋里,一面走一面说道:“你没想错,倘若有那么多的死伤,确实会有你预想的状况,但眼下并没有,你可以放心。”

    “嗯、好,放心。”她憨憨傻傻地看着他呵呵笑。

    “这么开心?”

    “突然觉得你很靠谱。”

    他一向都很靠谱的啊,她的傻笑让他心情霍然开朗,一扫几个月以来的低气压。

    她对他的影响越来越严重,她开心,他便扬眉;她不悦,他便板起脸,理智告诉他,这不是好现象,但再多的理智都阻止不了他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