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嫤额上已渗出汗来。
李玄意立在一旁,抬手拿帕子擦去她额上细汗。
她回头看了眼李玄意,目光落在他腰间别着的一拔匕首上,她抬手拿过匕首,扒开刀鞘,用烈酒消毒。
“刀锋锋利,玄铁打制,你要小心!”李玄意叮嘱道。
梁嫤闻言点了点头,“玄意,你要配合我,不要让汗,或是窜出的血阻挡我的视线。”
李玄意一愣,立即应声。
梁嫤深吸一口气,翻转匕首,切开十三左胸外的皮肉,挖出深埋在皮肉下面的锋利箭尖。
李玄意不时给她擦汗,并飞快的用另一只手,不断擦拭十三身上的血污,以免遮挡伤口。
梁嫤拿过缝合针,用羊肠线将十三胸口豁开的口子飞快的缝合在一起。
以银针封住血脉,并不能很久。
她手法极快,迅速的缝合以后,拔去银针。
以改良过的金疮药敷在伤口之外,处理包扎好伤口以后。她才发现,李玄意的眉头一直蹙在一起。他是那种情绪藏得很深,脸上很少能看出想法的人。
今天怎么会将情绪写在脸上?
“你怎么了?”梁嫤喘了一口气,弯腰太久,腰都有些僵了。
她净了手,再次摸了十三的脉。
“他怎么样?会不会……会不会有性命之危?”李玄意声音有些暗哑的问道。
梁嫤摇了摇头,“他失血过多,伤口又深,如果伤口愈合的好,将养上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如果伤口溃烂,就会很麻烦。”
李玄意垂眸看着脸色苍白,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的十三,蹙着眉头道:“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了箭伤。”
“嗯?”正在收拾手术钳等东西的梁嫤,闻言一愣,抬头看着李玄意,难怪他表情这般不自然,还亲自背了十三回来。
“今日吐蕃军队进攻异常凶猛,竟真是无惧无畏一般拼杀,我被数个功夫不弱的将士围攻,十三几次冲杀帮我,还……还为我挡了冷箭……我……”李玄意蹙眉看着躺在床上的十三,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梁嫤握住他的手道:“你不必有负担的,若换做是你,我相信,你也会这么做的!如果你看到十三被人围攻,难道不会去救他么?”
李玄意抬眼看着梁嫤。他该怎么告诉梁嫤,他以为十三喜欢她,所以他心底并不十分待见十三。今日之事,若换位处之,他或许会帮助十三解围,但他一定不会替十三挡了那只冷箭……他做不到……
可他却亲眼看着十三这么做了!看着十三飞扑在他身前,替他挡了那箭,看着十三猝然倒下,看着十三恍惚闭上眼……
若不是十三奋不顾身的一挡,也许当时倒下的就是他了。
男人看男人的目光最是准确,他分明看到十三看着梁嫤时眼神眷恋,他也明知自己和梁嫤的关系。为何还会奋不顾身的救他?这让李玄意背着他回来的一路都想不明白。
“今晚我守着他。”李玄意忽然说道。
梁嫤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捧着托盘里的手术钳和缝合针,转身出了营帐。
李玄意仍旧站在十三的床前,他听到幺儿等人围着梁嫤问十三的情况,听到梁嫤安抚他们,并且叮嘱他们不要打搅十三的话。
他拿过一只胡凳,坐在十三床边,目露疑惑的看着十三苍白的脸。
幺儿等人进来,看了眼李玄意。今日十三受伤,是为了救他。他们都是从上官家出来的,自然跟十三关系亲密,看向李玄意的目光多少有些不善。
但碍于梁嫤嘱咐他们一定不要打搅十三休息,且他们如今还跟在李玄意手下打仗,便忍着没有撵他走。
后来是大将军传人寻找李玄意,且幺儿表示,他们会照顾好十三,李玄意才满腹不解的离开。
如今十三也受了伤,出售给吐蕃人福寿膏的事,只怕是要另行安排了。
半夜十三发起热来,喃喃的直说胡话。
梁嫤被幺儿他们请了过来,开了一剂退热的药让幺儿给他灌了下去。
却不想十三听闻梁嫤的声音,竟挣扎着醒了过来。
不禁幺儿他们意外,连身为大夫的梁嫤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苏醒。
“大小姐,属下有话要说!”十三气息微弱的说道。
梁嫤点了点头,“我听着呢!”
十三却是看了幺儿一眼,幺儿一愣,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拉着众人出了营帐。
李玄意让人留意着十三的动静,听闻说十三发了热,他也立时赶了过来。
待看到十三同营帐中的众人都到了外头,却唯独不见梁嫤的身影时,他顿住了脚步,停在了原地。
十三今日为救他而受了重伤,这会儿若是想要单独和梁嫤说什么,他断然应该给这个机会的吧?所以说,他最是讨厌这种欠人情的感觉!若非如此,他便是现下立时闯进去又怎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像什么话?可现在,他却只能迟疑的迈不动步伐。
“大小姐,信,信……”十三右胸有伤,牵动着右手抬不动,左手探向枕头底下,有些艰难。
梁嫤见状,伸手上前,“什么信?”
十三指着枕头下面。
梁嫤点点头,俯身伸手探入枕头底下。
“李先锋!”
随着营帐外的一阵招呼声。
李玄意迈步进入营帐之时,正瞧见梁嫤半伏在十三床前,弯身下去靠近他的情景。
李玄意登时愣在原地,看着梁嫤及床上的十三,脸色铁青。
梁嫤回头看了他一眼,飞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封信来,“是这个么?”
十三侧脸看了看李玄意,才缓缓点头,“是,是上官家的来信。”
梁嫤闻言,立时将信打开,信是上官夕写的,告诉她第二批福寿膏已经全面收获,不日便可送来,让她准备带人接货。
梁嫤收起信,微微点了点头,来的正是时候。
李玄意看着梁嫤手中的信,脑中反复出现刚才那一幕。
是,他想多了,他怎么就想多了呢?!
梁嫤回头,朝他扬了扬手中的信,“上官家的信,第二批福寿膏,就快送来了!”
李玄意这才僵着脸上前,看着床上的十三道:“你觉得如何了?”
十三点点头,“李先锋勿挂,属下能挺得住!”
三人杵在这儿,一时很有些尴尬。
十三垂眸道:“和吐蕃人约好交货的事,我想应该向李先锋汇报一下。”
李玄意点了点头,“的确,大将军今日还问起此事。”
“麻烦大小姐了,请大小姐先回去休息吧?”十三却是对梁嫤说道。
李玄意也看着梁嫤,抬手握了握她的肩,“先回去睡。”
梁嫤点头,悄悄出了营帐,走出老远她才反应过来,他们要商量的事,似乎没必要瞒着她吧?和吐蕃人交易之事,她又不是不知道?!
营帐之内,李玄意在十三床边的胡凳上坐下,抬眼看着他。
十三咧嘴笑了笑,似乎牵动他右胸的伤口,疼的他笑了一半,变成了龇牙咧嘴,“世子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会替您挡下那一箭?”
李玄意目光落在他脸上,缓缓点了头,“似乎有些明白,但又不甚清楚。”
十三端正了脸色道:“梁大夫既是家主承认的上官家大小姐,那便是真正的上官家的主子。属下誓死效忠上官家,自然会效忠大小姐。大小姐对世子的情谊,属下看在眼中,记在心里。世子若是受伤,大小姐必定伤心不已,所以保护世子,也是属下分内之事。”
李玄意的目光看进十三眸中,“只是这样么?只是因为忠心?”
十三收回目光,望着面前的营帐,重重的点头,“是!”
“我曾听人说过,一旦涉及你最关心的人的事,人一下子就会往最坏处想,无关乎信任与否,乃是因为太过在意。”十三转脸看向李玄意,“世子适才进来之时,是否误会大小姐?”
李玄意一派淡然的脸上,忽然就有几分不自在。
十三却是垂眸低声道:“这说明世子是非常在意大小姐的!”
李玄意勾了勾嘴角,“你对大小姐的关心似乎有些过多了吧?”
十三闻言怔了怔,无奈的咧了咧嘴,不知是因为胸口的疼,还是因为这句话,“回禀世子,属下与吐蕃人联络的是三日后在密林中交易,临时换人,只怕会引起他们怀疑,属下三日后,愿前往交易。”
“你的伤……”
“属下伤势应不会有所妨碍!”
李玄意并没有答应,十三毕竟是因为救他而受的伤,他心中多少有些别扭,“此事再议,不早了。”
第二日傍晚时候,十三就强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自然是为了证明他一定能应付明日的交易。
吐蕃军队今日进攻势头依旧凶猛,但相较前一日,势头已经有所减退,索幸这福寿膏药效并不持久,乃是易耗之品。
前一日的血战,已经让大周军队十分吃力。
军医营里也是人满为患,丁樊的手臂伤势基本稳定,梁嫤已经一头扎进军医营中忙的不知今夕何夕。
待看到十三苍白着一张脸,站的远远的,目光似乎在寻找她的身影时,梁嫤怒的只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她大步来到十三身边,“你伤势很重,你知不知道?”
十三扬起嘴角微笑,“你医术好,药也好,我觉得我很好。”
梁嫤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想让伤口愈合的慢一点,甚至溃烂,那你就不必谨遵医嘱!”
说完,她怒气冲冲的转身回了军医营,去料理旁的伤员。
十三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轻笑,明日交易……也不知他能不能好好的回来?若是以后都不能再保护大小姐,世子会护好她的吧?
十三看着如血一般的西陲的残阳,勾起嘴角,缓缓迈步,回了自己的营帐。
次日,十三不顾李玄意和梁嫤的反对,执意上马去了和吐蕃人交易的密林。
马背上颠簸,他右胸疼的如同要裂开。但他面上却一派从容镇定。
安木吉见他,上下打量一番,“这次我要的多,你药带够了么?”
“你要多少?”十三看他,“咱们价钱可是不变的!”
安木吉冷哼一声,“别有钱没命花!”
十三没吱声。
“五千颗!”安木吉伸出一只手来,比划了比划。
十三皱了皱眉,“太多了吧?我一次拿出这么多来,容易让人发现,这次我带了三千出来,剩下两千,过两日再给你!”
安木吉接了药,放了十三离开。
十三骑在马背上,行出密林不远,便险些跌下马背。
他看着远处练成片的营帐,只觉浑身的力气在一丝丝的抽离。
眼皮也越来越重,几乎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