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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计英呆呆坐着,不一会冰鉴送了来。

    闷热的感觉消失了,计英反而发冷起来。

    她还有没有机会逃脱?

    还有三哥,是不是还在被人追捕,他逃脱了没有?

    计英呆坐在床上,迷茫地抱起了手臂。

    *

    映翠园,几个时辰前。

    院子里摆了大大小小二十多盆花。

    小孔氏近来重拾莳花弄草的雅兴,干脆把映翠园的名花都搬过来,一盆一盆地修剪。

    彼时,她正修剪着一盆名贵的白茶花的枝叶,嘴里哼着时下流行的小曲。

    细长的指甲时不时拨弄几下娇嫩的花朵,怜爱得很。

    她一派轻快自得的态度。

    直到园子外面忽然吵闹起来。

    宋家宅院广阔,主子却少,一向安静,哪里来的吵闹声?

    小孔氏正剪着细枝,听闻吵闹挑了眉,叫了身边的丫鬟。

    “这是闹腾什么呢?去问问。”

    丫鬟还没来得及出门去问,鲁嬷嬷和香浣跑了进来。

    这祖孙两个脸色煞白,好像见了鬼一样,尤其香浣,一副神魂好似丢了一半。

    鲁嬷嬷惊慌地回禀,“夫人,见鬼了见鬼了!”

    “什么见鬼了?!你也是老嬷嬷了,慌里慌张像什么样?!”小孔氏瞪了这祖孙一眼。

    鲁嬷嬷被这一训斥,终于回过了几分神来。

    她定了一下,才道,“夫人,那烧死了的计英回来了!还是二爷亲自抱着回来的!”

    话音一落,小孔氏手下剪子一抖,咔嚓剪掉了半片茶花叶子。

    她小心修了半晌的名贵茶花,顷刻间没了美感。

    可小孔氏顾不上了,脸色也变幻了几分。

    “你说什么?!计英回来了?你们见到了?!”

    香浣是切实见到了的,早在从云龙道观回城的路上,就远远瞧见了宋远洲的马车。

    马车车帘被吹起,她看到了里面的人,那清丽的面庞一晃,当场就把香浣吓得腿下一软,摔在了地上。

    可她毕竟没看清楚,还能说是错觉,但回到家中,全然吵闹起来,她才晓得是计英真的回来了。

    香浣抖着身子,“夫人,我真的见了,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

    “哪来得鬼?!”

    小孔氏径直打断了香浣,“若是鬼,也不能人人都能看见。所以定然是人了!说不定当时同你说什么借你吉言的话,本就是她的打算。如今不过是被二爷寻回来了罢了!”

    小孔氏到底是做过当家主母的人,比鲁嬷嬷和香浣都要头脑清醒得多。

    那祖孙被这一说,相互看了一眼。

    鲁嬷嬷也定了定心神,“夫人说的有理。原来那计英是做了逃奴,这下却被二爷寻回来了。”

    这“逃奴”二字落在香浣耳中,香浣也回过了神来。

    “对对,我没咒死她!这一切根本就是她的计谋!哎呀,她可害死我了!吓得我这么多日子,没有一日能睡好觉!这个狡猾的贱婢!”

    香浣说着,甚至跳了脚。

    可她又忽然说了一句,“狡猾的贱婢,为什么二爷还要抱着她?二爷在车里就抱着她,还一路把她抱回了歌风山房!二爷就这么喜欢她吗?!”

    香浣始终不愿意相信二爷会看上计英,但小孔氏却把宋远洲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若是不喜欢,能在她假死之后吐血?能在冰窖看到那假尸之后,险些进了鬼门关?

    那何止是喜欢,是话本子里的用情至深吧?

    小孔氏想想,端庄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表情。

    鲁嬷嬷在旁嘀嘀咕咕,“这计英可折磨得二爷够呛,前些日二爷可没少吐血,莫不都是为了她?!听说二爷眼下抱着她回来,脚步都轻快起来,满脸掩不住的笑。夫人,二爷满心满眼都是她了,这可怎么办呀?!”

    这话未落,小孔氏脸上的诡异表情凝滞起来,目光不由看向了歌风山房的方向。

    她紧抿了嘴不说话了,鲁嬷嬷和香浣都察觉了她的不对劲,不敢再多说什么。

    可小孔氏却开了口。

    “二爷寻回心头之爱,那是好事,什么怎么办?”

    她如此说着,又转头继续去修剪那白茶花。

    但是白茶花被她一剪子剪掉半边花叶,再修剪也没有了美。

    小孔氏左看右看,看不到任何再修剪的可能了,忽的伸出剪刀。

    只听咔嚓一下,那株名贵的白茶花,被砍头似得剪断了。

    娇嫩欲滴的花朵径直掉了下来,落进了沾满泥水的花盆里,净白的花瓣登时脏了。

    鲁嬷嬷和香浣对了个惊吓的眼神。

    鲁嬷嬷小声喊着夫人,“夫人这是怎么了?”

    小孔氏默了一默,转身笑了。

    “我这是替远洲高兴呢。”

    ... ...

    夜晚的映翠园,远离所有的喧嚣,静得好像没有人气一样。

    在这样的寂静中,太多年了。

    小孔氏平平躺在雕花大床上,想想自己过了多少年这样的日子。

    算起来,她守寡也不过两三年的光景,可这样冷清寂静没有人息的夜,好似过了十多年不止,也可能,她嫁到宋家之后,从头到尾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

    小孔氏不由地想到了自己嫁进宋家之前。

    那时候她姐姐病重了,而孔家女嫁进宋家本就是向上攀的高嫁,若姐姐一死,虽然留了两个孩子,可到底和宋家要疏远起来了。

    她姐病死之前,和她单独说过话。

    那天外面在办宴席,吵吵闹闹的,姐姐的屋里却静着。

    “你姐夫是什么样的人,你也应该看出来了。他这些年对我多体贴多温柔,可惜我命不好,子嗣上不顺,自己身子骨也不争气,享不了那样的福了。”

    她姐姐一边说着,一边抓住了她的手。

    “我死了,你姐夫早晚要续弦。我那两个可怜的孩子,早晚还是要落进继母手里。你姐夫那般温柔体贴,也早晚给了别人。我这么一想,就不甘心,可我这身子撑不了一个月了,我心里明白,我再不甘心也没用。但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兰霜,你若是想要这一切,那可就太好了。”

    姐姐忽然抓紧了她的手。

    “兰霜,这一切你想要吗?”

    想要吗?

    小孔氏当时一下就被问懵了。

    她也正是婚嫁的年纪,嫁人是横在眼前的大关。

    她没立刻回答,外面有孩童的脚步声渐近,不时,宋溪拉着宋远洲进了房来。

    两个孩子都还小着,宋溪五岁,宋远洲才三岁。

    两个都穿的厚厚实实的,宋溪扎着两个小啾啾,系着红丝带,脸上红扑扑的,远洲那孩子瘦了些,但眼睛大大的,白白净净、少言寡语惹人疼。

    两个孩子上前跟她行礼。

    他们叫她“姨母”,她第一次仔细打量两个孩子。

    两人长得很像,长着孔家人和宋家人容貌上的优点,一样的漂亮。

    行过礼,他们扑到了姐姐的床前说话。

    宋溪话多,叽叽喳喳说了一堆,远洲就在一旁听着,却把自己的手炉塞进了姐姐的手里。

    “娘亲暖手。”

    姐姐爱怜地看着两个孩子,眼眶湿了湿... ...

    不多时,两个孩子走了。

    姐姐又叫了她。

    “兰霜,你看小溪和远洲多惹人疼,你若是嫁进宋家,这两个孩子都叫你母亲。没有比姨母做继母更好的了。等他们大一点,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小溪和远洲还能带着弟弟妹妹一道玩,这多好呀!孩子好,你也好,不比你嫁给那些穷书生要强得多吗?”

    姐姐拍着她的手,眼泪在眼眶打转。

    彼时,小孔氏仿佛看到了姐姐口中那些场景。

    宋家的主母成了她,一切别人羡慕的姐姐拥有的一切,都落到了她身上。

    她心动了。

    ... ...

    小孔氏想到从前的事情,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眼睛睁开同没睁,没什么区别,四处都是黑暗。

    厚厚的窗纸透不进朦胧的月光,小孔氏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寻找光亮。

    而她什么光亮都没寻到。

    就如同她寻不到她姐说的、嫁进宋家的美好生活一样,她什么都没有,连属于她自己的孩子都没有。

    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