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娟在老东门租了一人多宽的小摊位,主要做些欧美大牌零售。
货源地是南油工业区那些承接欧美大牌生产订单加工为主厂家,有时候厂家会出现了库存和尾货,杨文娟便收过来卖,成本不是很高。
这种生意一般稳赚不赔,因为货品十分抢手。
许秀冰的几个同事,有时候会到杨文娟这里买上几件。
加上一些老同学照顾生意,倒也赚了些钱。
过年给母亲翟梅在一起做生意的姐妹摊位买了几件衣服,成本价,把翟梅乐的嘴都合不拢,直夸丫头有本事,是块做生意的料。
初二,平时摊位在一起的梅姐匆匆跑过来说,有个厂子那边年底的时候清仓,说老板要转型,货很多,问她进不进?
杨文娟感到奇怪,好端端的为何要转型呢,现在三来一补做贴牌加工的厂子,生意都不错。
梅姐告诉她,说老板媳妇家里有别的买卖,想让老板去管理,比服装加工规模大很多,但是现在厂子有很多货没出清,老板决定便宜卖了,赶紧去做大买卖挣钱。
杨文娟还是不信,说考虑考虑吧。
梅姐有点急,说这次可是赚大钱的好机会,我可只给你说了,机会难得,不要就算了,误了发财的大好机会,别怪姐姐没提点你。
杨文娟想起平日里梅姐对自己颇为照顾,去厂子进货的时候,可没少帮自己压价,同时,她又想起了张婉莹住着别墅,过着小资生活,她也要过这样的生活。
既然是机会,干吗不抓住?于是她咬了咬牙,问梅姐,这次进货需要多少钱?
梅姐回答说,你能拿出来多少?
她拼命想了想,说,三千块。
梅姐自言自语说,有点少啊。
她说,只能拿出这么多。
梅姐说,那你给我吧,我出七千块,凑成一万,咱们进一万的货,赌上这一把。
杨文娟心里没底,说,厂子那人我认识,我可以拿货的时候再给钱。
梅姐却打断她的话,说,傻丫头,咱们先给钱,把货先占上,你先把钱给姐姐,怎么,信不过?
杨文娟无奈,并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她只好把所有挣的钱全给了梅姐。
能不能发一笔小财,就看这次的了。
茂麒哥,上次怎么说的,等着看好了。
杨文娟踌躇满志。
狭窄的房间里,李茂鳞呼吸着令人生厌的发霉气味,跪在水泥地板上,一声不吭。
他方才把自己的打算和父母说了一遍。
母亲罗珺听完后,一巴掌拍肿了他的脸。
“茂鳞,你就不想弟弟吗?”
“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儿子。”
罗珺坐在床头,捂着脸,大声的哭泣。
“呜呜,我造了什么孽!”
她后悔了十几年,当年为什么把二儿子丢在了深圳呢,那会孩子才多大,才五岁!
虽然吃不饱饭,显得黑瘦些,但孩子壮实,机灵,像个调皮的小狗。
那会儿,她就“狗儿,狗儿”的称呼茂麒。
狗儿调皮,每到吃晚饭的时候,就跑的没影了。
她只能一声一声的唤,唤不了三声,她的狗儿,就能从角落里跑出来,嘻嘻笑着,叫妈妈。
罗珺还能想起,那天狗儿可爱的小脸,红黑红黑的,拉着自己的手,丈夫拿着大包裹,走在最前面,大儿子拎着小包走在后面,她拽着自己的狗儿,跟着人潮,向深圳河奔流而去。
她怎么把狗儿给领丢了。
这十几年,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思念。
她怕,狗儿会不会已经死了,会不会淹死在河里,或者,饿的剩下骨头,被野狗吞食了,余在荒地里,一个白白的头骨。
她做了无数的噩梦,每次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狗儿,可怜的狗儿,才五岁,就失去了妈妈的陪伴。
没有父亲,没有哥哥。
狗儿才多大,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罗珺想起狗儿稚嫩的小手,机灵的大眼睛,依偎着她叫妈妈的时候。
她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后背,又开始钻心的疼,这是心脏不舒服的症状。
李来富知道妻子又犯了,赶紧帮她舒舒背。
李茂鳞跪着向前移动了几步,抱着母亲的腿,开始小声地啜泣。
对于弟弟,他不能说不想念,但对比于追求更舒适的生活机会,他更愿意把这件事放一放。
“不行,我要去找那女娃子,我知道茂麒在哪,过的怎么样,我苦命的娃娃。”
罗珺想要站起来,又被丈夫抱住。
“我可怜的娃呀。”
她对着大儿子又捶又打,“茂鳞,你听不听话?”
“妈,我不去。”
李茂鳞坚决地摇头。
“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那可是你亲弟弟。”罗珺指着大儿子的脸,更加伤心。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老大竟然这样绝情。
为了一个富家女,把亲弟弟的事放在一边。
十几年没有见到的弟弟,还不如一个所谓的富家女重要!
“孩他爸,你说句话。”
“你怎么想打?”
罗珺直直的看着丈夫,李来富低下头,不敢正对着妻子的目光。
他和老大的想法一样,二儿子的消息是重要,但是,大儿子追求富家女甄彩的事,更重要。
若是两人成了,他和妻子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从大儿子描述当天张部长说话的情况,小儿子应该是过的好好的,没什么事。
何必急于一时呢。
若说不想狗儿,也不是。
他也梦见过二儿子,也做过可怕的梦,但十几年过去了,就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吧。
数十年如一日的困囧生活,让这位中年人,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他想过上好的生活。
现在大儿子有这个机会。
为什么不抓住呢?
听老大说,那个叫做甄彩的,住的是别墅,家里就一个女儿。
而且,这女孩对茂鳞并不排斥,两人处的很好。
那何不试一试呢?
李来富不敢再看妻子满是哀求之色的眼睛,他小声地说:“我觉得老大做得对,狗儿的事,不着急。”
“你们两个王八蛋,是不是黑了心!”
罗珺捂着心口大声痛骂着丈夫和儿子,胸口越来越闷,直到感觉喘不过气。
她觉得自己是一只离了岸的鱼,眼前的世界碎了。
“快去叫车!”
李来富抱着妻子,踢了老大一脚。
“你妈晕过去了!”
李茂鳞抹了把眼泪,赶紧跑过去打开铁闸门。
随即看到一圈圈的邻居,王婆李妈之流...正瞪大了眼睛,关切地看着他。
“茂鳞,你家怎么了,哭喊声这么大。”
“我妈心口痛犯了,快让开。”他撇开人群,急冲冲地说。
夜意方生,有朦胧的月色,四际清冷,落眼之处,是白白的光。
李敏仪踏月而来。
田宗生打开房门,便看到了蕾丝浅灰色连衣裙的李敏仪,一头黑黑的直发,两只眼睛装满了水,很温柔。
他吃了一惊,但随即欢迎道:“敏仪,你来了,快请进?”
换做以前,田宗生一定不会把话说的让人如沐春风,一定是这样说:“李敏仪,你怎么来了?”
十年来在市场上的跌摸滚爬,让田宗生熟悉了人情世故,接人接物。
他学会了怎么说话不让人厌,如何更好地接待客人。
转业之后,冷冰冰的命令式发言,在市场经济之下,不吃香。
他已经被锤炼的成熟,稳重,浑身散着发迷人的光芒。
公司下属对他评价很高,他喜欢去基层员工家里吃饭,交流一下感情,而且,上门买的礼物的花费,比员工招待他一顿花的都要多。
田宗生把李敏仪迎进来,摆好瓜果,为她沏了玫瑰花茶,两人对面而坐,中间隔着棕黄色的实木茶几,玻璃是咖啡色。
“敏仪,好久不见了。”田宗生打开电视机,电视正放着歌曲,《鲁冰花》。
1991年央视春节联欢晚会,香港歌手甄妮演唱了这首歌曲,在内地迅速走红,那会儿这首歌到处传唱。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啊鲁冰花。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花,鲁冰花,啊~闪闪的泪光……”
田宗生听着歌声,心有所触,但心里想,今天是正月初二,李敏仪为何而来呢。
他留着疑问,说:“茂麒昨天上午来,说是婉莹那边有了父母的消息,他想去香港一趟。”
李敏仪点点头,“这孩子盼了好多年,终于有了消息,真是让人高兴。”
“他带的钱够吗吗,我给他,他不要,这孩子,不听话。”
“主要是通关和坐地铁,如果那边有屋子可以住的话,应该花不了多少,我问过宗影了。”李敏仪一脸柔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是她梦中的情人,只有在梦里才能相会。
“宗影那边认识的人多些,她说的应该不错。”
田宗生说完,拿了一个金橘,递给李敏仪,“来,吃橘子吧。”
“不用了,我刚吃过饭,不饿。”
“拿着吧。”
田宗生看着李敏仪羞涩脸红的样子,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大人了,还害羞呢。
他将橘子塞进女人的手里,两只手发生了触碰。
他的手像是触了电,赶紧缩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两人单独接触的那一次,还是十年前,一起欣赏电影《音乐之声》的那个晚上。
李敏仪的脸更红了,像是煮熟的虾红。
“对了,秀冰姐呢?”李敏仪左右看了看,没法发现女主人的身影,却是看到了前方墙上挂着的结婚照,下面是一个红搪瓷的脸盆,里面有半盆水,有两尾红色的鲤鱼绘在里面。
“她今晚加班。”
李敏仪浅浅地笑了,此时,是属于她和他共度的时光。
“我这次来,主要想和你说的是贷款的事,土地抵押贷款。”
“抵押贷款?为房地产项目开发吗?”田宗生坐直了,认真地问。
“嗯,对,我有个同事的哥哥,对这方面知道的多,他在招商局集团上班,有空了可以请他帮你参谋参谋。”
“现在贷款,难度不大。”李敏仪神态轻松的笑着说,“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这次来跟你约一下。”
“正月十六吧,月亮最圆的一天。”田宗生开了个玩笑。
“好。”
“真是麻烦你了。”田宗生歉意地说。
李敏仪正要回答,忽然听到“啪”的一声,就看到眼前的相框掉下来,落到水盆里。
田宗生扭头一看,赶紧站起来,把相框从水里拿出来。
黑白照没有全湿,主要是女方这边,许秀冰的图像被浸湿了。
相框和相片被摔得分离。
田宗生将相框和片到茶几上,摆弄了半天没有装好,他无奈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