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说的酸溜溜,刘姨不爱听了,打抱不平道,“话不能这么说,见深出息那是见深有本事,依铭出事又不是见深害的,再说,他做的那些事哪个人听了都要气一气的,能不被警察追究已经很不错了。”
刘姨话说的中肯,陆依凝却是一噎,半晌才道,“刘姨说什么都对,我说不过你,我也看出来了,我们一家现在越来越不受待见,连个佣人都敢说三道四了。”
刘姨被她刺了一下,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没再说话。
她还不屑和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更何况她也确实只是个佣人。
陆依凝筷子一摔,转身出了餐厅。
颜回本来就没什么胃口,现下更是吃不下,筷子放下道,“我吃饱了刘姨。”
她话音才落,便听到外面响起陆依凝的声音,“小叔?你竟然回来了?”
“我回来是很奇怪的事吗?”陆见深带笑的声音。
颜回手撑了下餐桌,几乎是狂奔出去的,见到陆见深后又不自觉慢下脚步。
走廊尽头,陆依凝和陆见深面对面站在厅里。
见到颜回,陆见深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不奇怪,以后我都得看小叔脸色活了,哪敢说奇怪?”陆依凝阴阳怪气道,说完就上楼去了。
剩下陆见深和颜回,大概隔了三米远,却有遥遥对望之感。
颜回本来有很多话想说,却在见了本尊之后,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一眨不眨的盯着陆见深,慢慢朝他走近,身体两侧蜷着的手无意识攥紧松开又攥紧,从没这么紧张过。
“小叔……”走到近前,颜回全身上下都是僵的,舌头都不怎么好用,“小叔你……”
“恩?”陆见深轻轻挑眉。
无数话堵在心里,颜回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道,“你好久没回来了。”
“恩。”陆见深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有些公事公办的语气,“最近公司忙。”
再怎么忙,也不会忙到连家都回不了,颜回心里明白陆见深不想见她,但还是点点头,“恩……”
接下来沉默无话。
没静多一会儿,陆见深开口道,“我回房间取点东西,外面司机还在等我。”
“小叔……”颜回鼓起勇气伸手去拉陆见深。
然而还未触及,便被陆见深不着痕迹的避开。
几乎是下意识的,陆见深退后了一步。
然后他微笑着问,“怎么了?”
颜回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觉得再多的勇气,都在陆见深这一闪躲间泄光了。
陆见深还从未有过这种避她如蛇蝎的时候,或许那晚她说的比想像中还多,又或是小叔比预想中更厌恶她的感情。
颜回突然觉得心口很痛,她轻轻呼出口气,让自己看上去正常。
“没事……”她扯了扯嘴角,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笑出来。
陆见深看了她一会儿,道,“我上楼了。”
“恩。”颜回低头应了一声。
她一直没有抬头。
隔了一会儿,才响起陆见深离去的脚步声。
颜回这才敢抬头,眼眶漫上一层水雾遮住了视线,朦胧中陆见深的背影也跟着模糊不清,且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
颜回抬手擦了擦,眼中水雾化成眼角处无形的湿润,只在指尖残留一点温热的触感。
……
隔天一早,颜回提着两个大皮箱离开陆家,住进寝室。
初中的寝室条件不比大学,简简单单的八人寝,上下铺铁床。
放东西的只有每人一个小柜子,塞一件衣服和几件生活用品,便再没别的地方。
剩下的东西颜回都放在皮箱里,塞在床下。
“颜回,真没想到你竟然也会住寝室,陆家不要你了吗?”同寝的人刚好有几个同班,其中一个女生从上铺探出半个身子问,“陆依凝休学你住寝,你们陆家是不是生活条件很艰苦啊?”
颜回住的是她下铺,正在铺床单,闻言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搬出来?陆依凝家很有钱的吧?大房子又暖又豪华你不住?非住咱们小寝室?咱们寝室冬天可是很冷的!明年冬天你就知道了。”那女生道。
颜回没有回答,她也确实不知道该答什么。
那女生又八卦了几句,见她沉的住气的不理,自觉无趣,下床换衣服准备和男朋友出去约会。
颜回收拾到中午,将床整理好,整个寝室都打扫一遍卫生。
“颜回,你真勤快,弄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对铺的女生打了一上午游戏,起床发现寝室焕然一新的干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又见颜回床下塞了两个大皮箱,她惊奇道,“不过你这东西带的也太多了,家里又不远,带这么多没地方放多麻烦。”
“也不是很多……”颜回刚解释了一句,床上的电话就响了。
颜回拿过来接起。
“颜小回,你这两天看到腊梅了吗?”仲城一上来就问。
“腊梅?”颜回怔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仲城说的是谁,“仲城叔叔说的是梅花吗?”
“梅花?草又说错了!”仲城道,“是梅花,刚才他们那个经理给我打电话,说她快一周没去上班了,头两天还请了假,后面就一直没动静了,那经理怕出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问问,我也不知道啊,你知道吗?她会不会回老家了?”
“你等等,我给姥姥打电话问问。”颜回道。
挂断电话后,她马上又给姥姥打了过去。
才响三声姥姥就接了。
“小回啊,想姥姥了?”姥姥看不懂来电显示,但这个电话只有颜回会打,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颜回听到慈爱的声音,心中一酸,半晌才低声道,“恩,想姥姥了。”
“姥姥也想你。”姥姥笑呵呵道。
“姥姥,梅花回去了吗?”颜回也想和姥姥话家常,但仲城问的事更紧急一些。
“梅花?”姥姥道,“没有啊,她不是在城里工作吗?半年才回来一次的,那丫头认干,公休都不休的。”
“你去王奶奶家确认一下,说不定她回来了你不知道。”颜回道。
姥姥终于听出不对,“确认一下是什么意思?梅花不在城里了?”
“恩,我说实话,姥姥先别告诉王奶奶。”颜回道,“梅花好几天没去上班了,她们经理问我她是不是回家了,我现在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得先确认一定梅花是不是回家了。”
“我刚从你王奶奶家回家,梅花根本就没回来,上次回来还是过年的时候。”姥姥语气变得有些急,“怎么会没去上班呢?是不是生病了?你快问问怎么回事,赶紧告诉我。”
“姥姥别担心,我马上问。”颜回安抚了一句,挂断电话。
她又给仲城打了回去,“仲城叔叔,梅花没回老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去上班的?”
“我现在也不是特别清楚。”仲城一遇到这种需要解释的事就抓瞎,道,“你在哪?我去接你,我们直接去那个饭店说。”
“我在……学校,门口等你。”颜回道。
……
颜回和仲城到梅花工作的川菜馆,经理在三楼的办公室接待了他们。
“梅花从上个月开始,就经常找借口请假,她从来到饭店后就很老实能干,一直乖巧懂事,年假都比别人休的少,我也就没当回事,她请假说病了我就准了。”大堂经理端起领班送来的咖啡,朝仲城示意,“仲少喝咖啡。”
仲城一直不爱喝这种半苦不甜的洋玩意,摆摆手,“接着说,然后呢?”
“然后这个月她也还是一直请假,几个小服务员都说她可能是谈恋爱了,我就找她谈了谈,她也答应我会好好工作。”
经理喝了一口咖啡,继续道,“仲少可能不知道,我们店是倒班的,八小时工作制三班倒,她连上了几个夜班,然后就跟我说身体不舒服,要请假。”
仲城长这么大没打过工,不知道三班倒是什么时间段,他又是个急性子,听了半天没听到仲点,敲了敲茶几,“然后呢?你倒是说说人怎么丢的?”
“然后她就一直没再来上班。”经理一句话进入正题,同时也结束了正题。
仲城被噎的一怔。
颜回问,“几天了?”
“一周了,算上请假那天,八天了。”经理把杯子放下,朝颜回看过去,“电话也打不通,后来我才知道,她根本就没回员工宿舍楼,我们员工宿舍楼是开放性质的,提供给没住处的员工,但不限制员工必须回去住,我也是问过才知道的。”
酒店光是服务员就有五十个,更别说服务生和迎宾员之类的,大堂经理每天要管的事情很多,照顾不到是很正常的事。
颜回明白这点。
仲城也明白,所以没胡乱对大堂经理发火。
“店里每个和梅花打过交道的姑娘我都问过,大家都不知道她的下落,失踪八天不是闹着玩的,说到底这件事是我疏忽了。”经理歉意道。
“不关你事,人多你也照顾不过来。”仲城摆手,转头向颜回征求意见,“先报案吧?”
“恩。”颜回点了点头,心中一团乱麻。
梅花刚工作那会,她偶尔和梅花在微信上聊工作近况,梅花人腼腆温和又开朗,总是发些很可爱的表情。
前段时间,她和梅花说话时,梅花经常不回或者回的很少,她只当是梅花是工作太忙很累,毕竟她也做过类似的活,虽然是在小烧烤店,但却明白各中辛苦。
听经理说完后,她发现梅花反常的时间,和经理说梅花频繁请假的时间吻合。
如果当时她再多关注梅花一点,兴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仲城给李完打了电话,八天早超过可以立案的期限,但这种人口失踪的案子不归李完管,李完特别交待了一下分局同志多加留心。
颜回和仲城又在酒店寻问了几个和梅花关系不错的同事,但没什么收获,唯一的线索是曾有一个同事,见到梅花在洗手间里偷偷抹眼泪。
众人都能说出梅花有变化的大概时间,却谁都不知道梅花频繁请假的原因,关于谈恋爱了,也只是猜测。
“为什么都说是恋爱了?人恋爱就要频繁请假偷偷在洗手间里哭?”回到车上后,仲城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讷闷的问颜回。
颜回也说不上来,毕竟她没什么恋爱经验。
唯一喜欢的陆见深,也是不能宣之于口见光会死的秘密。
而这秘密已经见光死了。
“说到恋爱就想起我家仲含了,都快和仲浅反目成仇了,我这个哥夹在中间跟个搅屎棍一样……”仲城叹了口气,将车开上路,“对了,我听仲含说在医院看到你了,说是谁打胎?”
这问题突然就丢过来,颜回怔了怔。
仲城也没有很想知道是谁的样子,道,“颜小回你可千万不能早恋,让我知道你背着我谈恋爱我非把对方揍成八百块不可!”
“不会。”颜回摇了摇头。
“说到谈恋爱我就想起仲浅了,你说她和深子哪里配了?”仲城念念叨叨的停车等红灯,“我还真不想给深子做大舅子,不过他和仲浅王八看绿豆对眼我也没招,我现在就想赶紧给仲含找个下家,免得她每天在我耳边念叨……”
“不过说是找,这东西也不好找,不好的就算仲浅愿意我都不放心……”仲城自顾说了半晌,都不见颜回回答,转头道,“颜小回,和你说话呢,几天不见,我怎么感觉你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没有,我只是在想梅花的事。”颜回赶紧道。
她确实精神不够,还没从陆见深的事中缓过神,又出了梅花的事,而以往什么事都帮她的小叔,此时却不再在她身边了。
两件事堵在心里弯弯绕绕,颜回连开口都觉得疲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吃饭了吗?找个地方吃饭吧?”仲城转了个弯。
“吃过了。”颜回道。
“那送你回去。”仲城开始调头。
颜回一看这个方向,就知道仲城是要送她回陆家,忙道,“仲城叔叔送我去学校就行。”
“学校?”仲城怔了怔,“今天不是周末么?
“我……回学校有点事。”颜回没说自己住寝的事。
“行吧,那就学校,有消息我再给你打电话。”仲城调了一半头又转了回去,惹得后面司机直按喇叭。
……
梅花的事一连四天没有消息。
失踪人口,孩子拐卖,这种事件每天都在发生,警方虽然尽力去查,没头绪也找不到。
由其像梅花这种外来的务工人口,在s市几乎没什么朋友,想从关系网中查找线索都没办法。
姥姥的电话两天一个,每次寻问的语气都很克制,颜回听的出来她是怕给自己压力,害自己心急。
越是这样,颜回越是难受。
她当初带梅花来s市时,王奶奶千谢万谢,每次回老家王奶奶也都特地上门来感谢。
若是梅花一直都找不到,她也好,姥姥也好,都不知道该怎么见王奶奶的面,颜回不敢想像王奶奶听到这个消息时,得多难受。
她连上课都不自觉走神去想这件事,一天被两个老师训了两次,好不容易挨到放学,随波逐流跟着众人出了校门,差点要去公交站坐公交。
然后才想到她已经没有家了。
颜回转身欲回校门,一辆打眼的红色跑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车窗门霸气侧开,陆程一条腿荡到车外。
“小颜回,好久不见,你居然躲到这里来了。”他一开口,就是熟悉的调笑语气,配合着迷人放电的桃花眼,引得校门口一群学生纷纷投来目光。
陆程一一接收,食指在唇上印了个吻,朝人最多的一边弹去,十足的花花公子派头。
但就是这般轻佻放浪,因为长了一副好相貌,仍是惹得众多女生春心泛滥,有几个大胆的女生隔空朝陆程比心。
颜回不想陆程在校门口再招摇下去,问道,“你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陆程眨了一下右眼,“好吧,我确实是有事,想带你看点东西,上车吧……”
“什么东西?”颜回没有听他的话。
以她了解的陆程,找上她绝没什么好事。
“非要问这么详细?”陆程唇边蕴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听说你和仲城在查丢了的人?”
颜回闻言一震,“你知道?”
“要上车吗?”陆程朝她勾了勾唇角,很有耐心的微笑。
颜回这回没犹豫就上了车。
“听刘姨说你搬出去了?”陆程降下了两边骚气的侧开门,隔开了众人探究的视线,转头冲颜回一笑,“我还是回家才知道的呢,这些天出差了比较忙,似乎是错过一出好戏了?”
颜回不用想也知道陆程想看的好戏都不是什么好戏,默不作声转向车窗外。
“你喝醉隔天早上我看小弟脸色不太好的样子,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陆程永远是自顾也能说下去的人,眉飞色舞道,“让我来猜一猜,莫不是你趁醉发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然后陆见深也没把持住,就把生米煮成熟饭了?”
颜回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物,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她觉得陆程和那些从前欺负她的学生一样,她越是有反应,对方越是不罢休,唯一的办法不是不理。
陆程自顾的说了一回得不到回应,果然没趣儿的停了下来。
车子停在一家餐厅门外。
这是一家西餐厅,餐厅的名字就很浪漫,陆程带颜回进去,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选了透明扶梯旁的一个位置。
明明有两处靠窗精致颇好的位置,陆程没有选,偏选了这么一处地方。
起初颜回觉得有些意外,但坐下后往楼下看过一眼,便明白了。
陆见深和仲浅就在楼下中间靠窗的位置,坐在这里刚好能看到二人,非常清楚。
“你根本不是带我来找梅花的。”颜回这时才明白过来。
陆程被戳穿也丝毫没有愧疚,脸上挂着一惯的招牌笑容,疑惑的一皱眉,“梅花?你喜欢?一会儿我买来送你。”
颜回身心疲惫,再也不想看陆程一眼,起身欲离开。
陆程手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你现在走,我叫一声,小弟就会看到的,到时你让仲浅怎么想?万一仲浅邀请我们一起过去拼桌……难道你觉得面对面近距离的看着他们在你面前秀恩爱更好?”
颜回动作顿住,撑在桌上的手都僵硬了。
“坐回去吧,不过是吃个饭而已,不要想太多。”陆程接过waiter递来的菜单。
颜回克制的坐了回去,低下头一言不发。
陆程轻车熟路的点了几个菜,菜单递给对面的颜回,“想吃什么别客气,爸爸请。”
颜回没有接,头转向一边。
她一时忘了楼下就是陆见深和仲浅那桌,这一转头刚好看到二人说笑,仲浅笑起来会露出一颗虎牙,看起来十分可爱。
她朝陆见深摆了摆手,好像是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了。
陆见深脸上挂着笑容,执着高脚杯和仲浅手中的碰了碰,那一歪头时似纵容又带点宠溺的温柔,让颜回感觉心脏都被抓紧,又酸又疼。
她这几天一直在住寝,周末也在寝室里学习,自从那天在陆宅时陆见深躲开她之后,两人再没见过面。
不过几天而已,她却已经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颜回不敢再看,低头,手在桌下紧紧抓着桌布。
然而陆程却不肯放过她,慢悠悠的将开胃酒倒进杯子里,“这两人在吃烛光晚餐呢,真有情调,你说,他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他这话连问的语气都似恶作剧一般,颜回一个字也答不出来,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但他又怕陆程真的开口叫人,那就太难堪了。
颜回坐如针毡之际,陆程将她面前的杯子也倒满了,道,“多喝点,积累下勇气,下去把仲浅赶走,陆见深就是你的了。”
这种戳人伤疤的玩笑话,换了任何人都笑不出来。
颜回头快埋进自己怀里,连牛仔裤上的拉链有几条锯齿都数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