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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4节
    玲珑微微一笑,揉着小平安的脸蛋,没什么肉,但软绵绵的很好捏:“天灾频繁,皇帝不是终日沉迷僧道之事?他可未必信这个,只是想找个借口甩锅罢了,这一片狼藉的大梁怎么会是他导致的呢?他怎么会犯错呢?他怎么会是昏君?所以这一切都是天意,不怪他。”

    但如今上天都明说了我给你们下雨,但不给京城下,你就说是什么意思吧。

    京城那地方,住着谁?谁得罪了上天?

    “至于滁河公淮安侯等人……‘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玲珑慢条斯理地说,“别人打这个口号,是乱臣贼子,可你徐承弼,不是。你振臂一呼,便有无数人愿意追随,更何况……还有他。”

    她拍了拍小平安的脑袋,小家伙傻乎乎地举起双手,抱住玲珑那只拍自己脑袋的手蹭了蹭,一副依赖的模样,嘴里还嘟哝着什么,过于模糊,玲珑跟徐承弼都没有听清。

    小平安是徐妃与皇帝之子,是正儿八经的皇子,而皇帝膝下如今并无儿女,好不容易怀上的,也在永无休止的争斗中没了。

    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去吧,三日之后,天降甘霖,亦是徐家洗清冤屈的开始。”

    徐承弼深深地望了玲珑一眼,玲珑却突然冲他笑了:“还不走,是我再亲你一口不成?”

    徐承弼那张俊美的脸瞬间染上薄红,倒是小平安,似乎明白“亲”是什么意思,抓着玲珑的手往自己脸上往,小嘴儿叭叭往上贴。不过他第一次亲人,根本不会,嘴巴贴着,显得笨拙又可爱。

    这真是玲珑所见过的人类幼崽里顶级可爱的那一种,她立刻把徐承弼抛之脑后,还赶他走,徐承弼无奈地看了眼这一大一小,虽然很想留下来陪伴,可他终究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待到徐承弼走了,小平安才一副小大人模样的松了口气,他才那么点大,却老气横秋,玲珑说是带他,其实也就是把他放在边上偶尔玩一玩,真正说到照顾,那不是还有下人吗?

    可小平安就是亲她,玲珑也是猜测可能是因为自己吞噬了徐妃灵魂的缘故,也许正是因为小平安的不平凡,才能够察觉到吧。

    三日时间,足够天降甘霖的消息传到京城了,可皇帝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了后面那句不予京城,他登时便恼怒起来:“是何人在妖言惑众?给朕把他抓起来!”

    来回禀的太监瑟瑟发抖:“回皇上,外头、外头都在传……”

    皇帝究竟信不信神佛,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可如果真的天降甘霖却不予京城,那必然是在位的统治者惹怒了上天,也就是说,皇帝德不配位,根本不配做这个皇帝!

    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昏君,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做了许多糊涂事,也对眼下的困境束手无策,但真要让皇帝让出屁股底下这个龙椅,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他怎么舍得?

    当下龙颜大怒,立刻派人去调查流言的来源。

    然而还没来得及查出结果,次日果然天降大雨,龟裂数月的土地终于得到滋润,皇帝的脸色却无比铁青,原因无他——就连城外都在下雨,京城却像是被上天遗忘,雨幕在城墙外戛然而止,这一刻,皇帝感到头皮发麻。

    帝王不仁,可讨伐之。

    他将成为众矢之的,他拼了命想要逃离的指责,仍旧会降临到他头上。

    登基之后,非但没有如愿施展自己的抱负,反而处处掣肘寸步难行,皇帝心中如何能忍啊!后宫的常妃听说此事,也觉得稀奇,难道世间真有神佛?

    可惜她是后妃,并不能出宫,否则也真想亲眼目睹这一番奇景。

    大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灾民们抱在一起痛哭失声,就在此时,徐承弼坦诚身份,振臂一呼——那真是民心所向,万众所归!

    得知徐承弼非但没死,手上还秘密多出了一支军队,甚至重建了徐家军,皇帝终于双腿一软,再也站不住,瘫倒在龙椅里,半天没能爬起来。

    在这之后,他像是知道自己的死期快要到了一般,是再不管别的了,连早朝都不再去上,御书房的奏折堆成了山,告急的文书雪花一样飞来,皇帝统统不管。他要在人生最后的这段日子里纵情享乐,别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徐承弼在自己所占下的地方都颁布了新的法律,尤其是在大灾初过的处理上。此外,他减免了百姓们两年的赋税,并且着人兴修水利,开凿运河,以连接天下水系,预防天灾。

    这些工程也给予了流离失所的灾民们吃饭的机会,一时间,人人都知道徐将军,而骂龙椅上那位天子是昏君。

    皇帝对此充耳不闻,他疯狂地睡着女人,喝着酒享着乐,欣赏着美人,甚至饶有兴致的与美人们一同起舞,直到徐家军攻入京城,他听到外头的吵闹声,心中又想起那个让自己嫉妒厌恶的男人,想起当年父皇驾崩前对自己的耳提面命,要重用徐承弼,要信任徐承弼,倘若不能压抑自己内心的怀疑与不安,可夺其权留其名,决不能害其性命。

    他没有听父皇的,所以才沦落至今日这般下场。

    现在想想,皇帝恍然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人跟他说说真心话了,那让他倾心爱慕一见钟情的常诗画,见了他不是冷嘲热讽便是阴阳怪气,其他嫔妃则由于他的脾气愈发暴戾古怪,对他唯唯诺诺,到了这时候,皇帝想起来的,居然是徐承弼的姐姐。

    徐妃……她的闺名叫什么来着?皇帝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是个很美丽也很温柔的女人,但正因为太过温柔,便显得无趣,不会讨好也不会谄媚,每次见到他都要说一堆他不喜欢听的话,所以他渐渐也不往她那儿去了,甚至因为将对徐承弼的厌恶迁怒到了徐妃身上,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他不如徐承弼,原来早在很久以前就已注定。

    徐承弼进入皇宫时,皇帝已经自尽于大殿之上,身着龙袍,头戴冠冕,他手边有一封诏书,上面除了还徐家清白以外,还追封了徐妃为皇后——竟是丝毫没有把他的原配放在心中,更遑论常妃。

    先帝儿子不多,活到成年的也只有皇帝一个,而皇帝前朝后宫尽是一团乱,怀了龙种的嫔妃也没几个生下来的,唯一一个有希望为他生儿育女的徐妃,却又自尽为徐承弼求一条生路,可笑的是皇帝到了临死前,留下这么一封诏书,又是为什么呢?

    他愧疚了?后悔了?

    但那又有什么意义?

    至少对徐承弼而言毫无价值,因为他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

    世人都以为徐承弼会顺势登基为帝改朝换代,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取而代之,反倒是将一个两岁多一点的小娃娃推上了龙椅。大臣们自以为懂了,便纷纷上书劝徐承弼为摄政王。

    这个套路谁不懂?当两年摄政王,等小皇帝长得差不多了,再让小皇帝禅位,这才能名正言顺地继位嘛!

    可他们真的想多了,徐承弼根本没有当皇帝的想法,他也没有隐瞒小平安的身份,而有他在,没有任何人敢轻举妄动——前有邱老将军投诚,后又收复徐家军,拳头大的就是老大,大臣们再也不见了皇帝在位时的嚣张难缠,一个比一个乖巧,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哪里还敢整幺蛾子?

    即便徐承弼没有断一臂,他也不会当皇帝,他并不渴望这个位子,他只想以徐家人的身份继续守护这片江山。而现在,他要为他的外甥效忠,以报姐姐的恩德。

    小平安虽然没当过皇帝,但他那打小因为四处逃亡而锻炼出的沉默,成功让他在大臣们的眼中显得格外冷静有潜力,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其实慌得要死,甚至一下朝,被徐承弼抱到玲珑身边,便哭着朝她跑了过去,嘴里喊着:“凉!凉!”

    玲珑哎呀一声,戳他脑门:“你喊谁娘呢?我可不是你娘。”

    他却不听,仍然喊她凉,四肢并用的往她身上爬,成功爬上去之后紧紧钻进玲珑怀里,揪着她的衣服瑟瑟发抖,显然刚才那一波是吓到他了。

    玲珑觉得小平安这样很好玩,脑袋藏起来屁股露在外头,跟只小鸵鸟一样。

    她伸手捏了捏小家伙的屁股,浑身上下轻飘飘没二两肉,惟独这地方肉稍微多一些。

    小平安动了动,愈发卖力地朝她怀里钻,徐承弼在边上看得好气又好笑,便想将这小家伙拎出来,结果手刚伸出去就被玲珑无情地拍到一边:“给我老实点儿,边儿坐着去!”

    徐承弼便老老实实去边上坐着了,小平安在玲珑怀里钻够了,才偷偷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今天这一切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一大堆不认识的人对着自己又下跪又磕头还叫皇上,他哪里知道皇上是什么,皇上又不能吃!

    玲珑顺着小平安的背,察觉到这具小身体里的稚嫩灵魂逐渐稳固起来,真神奇……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如果是凭借希望与执念的话,那玲珑可能永远都没办法达成,因为她没有希望,也没有执念,缺失了这些情感,她便无法创造灵魂。

    咦,不过现在想想,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用自己的龙鳞制作过一个人偶,丢在了某个世界。当人偶消亡,根据力量耗损程度,有的龙鳞会化为光消失,有的龙鳞则会回到荒海,但好像曾经有个例外来着。

    她制作出的人偶,有一个生出了灵魂。

    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来着?

    啊……想不起来了。

    玲珑挠了挠脸,非常苦恼,小平安见她这样,也学她挠挠脸,显然他也是很苦恼的,玲珑见他这样,不由大笑起来,小平安也跟着傻呵呵地笑,徐承弼见他们俩高兴自己便高兴,面上虽不显,眉眼却无比温柔。

    此时,有内侍进来禀报,说是皇后娘娘在后宫大闹,吵着要见徐承弼。

    玲珑顺势看了徐承弼一眼,徐承弼也很惊讶,他并没有对皇帝后宫的嫔妃做什么,只是也懒得去管,横竖只要她们老老实实,给口吃的还是做得到的。

    玲珑问:“你确定你没说错?是皇后娘娘,不是常妃娘娘?”

    那内侍愣了下,随即答道:“回姑娘,的确是皇后娘娘要见徐将军,而不是常妃娘娘。常妃娘娘在自己宫中为先帝爷抄写佛经,一直没有出来过。”

    玲珑立刻赞许道:“太感人了,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女子。”

    第851章 第七十四片龙鳞(七)

    重情重义这四个字从玲珑嘴里说出来, 跟骂人似的。

    “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夸人都不行了?”玲珑非常不满徐承弼的表情, 她顺手把小平安丢给徐承弼, 懒得搭理这舅甥二人, “走,去瞧瞧, 我也是有点想见这位重情重义的常妃娘娘了。”

    内侍有点忐忑地提醒道:“姑娘,要见徐将军的是皇后娘娘,不是常妃娘娘……”

    玲珑瞥他一眼, 鼓励道:“好好干。”

    那内侍懵逼了两秒钟, 没弄懂玲珑是什么意思, 但还是乖乖站在前面引路, 自徐承弼入京后, 天灾消失, 百姓们也逐渐安定, 对于曾经背井离乡的老百姓来说,龙椅上坐着的人叫什么名字他们真的不在乎, 能吃饱饭,穿上衣裳,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 不用担心活不下去,就已经很幸福了。

    谁给他们好日子过,他们就信奉谁。

    所以先前的皇帝就算死了,留在民间的也是个骂名, 人们只要想到他,就会想起那龟裂的土地恐怖的蝗灾,以及这天灾所造成的无数人的死亡。可怜皇帝生前没能得好名声,死后也要被拽出来鞭尸,他自己自尽了倒是爽快,却不曾想没有人愿意原谅他。

    皇后娘娘——不,应该是先皇后娘娘,她是个脑子不怎么灵光的人,很久以前就被丈夫的花言巧语骗得死去活来,脑子里好像除了爱情装不了别的东西。徐妃在的时候,她还能稍微收敛一点,徐妃一死,常妃入宫,那常妃岂是性格宽厚之人?皇后跟她那是掐的死去活来,两人一个有皇帝给的权,一个有皇帝给的宠爱,都对彼此手上的东西虎视眈眈,好家伙,先皇帝后宫那一片血雨腥风,都要感谢这两个女人的兴风作浪。

    而这位先皇后娘娘要见徐承弼,居然是质问,为何小皇帝登基后,身为嫡母的自己没有被封皇太后。

    她理直气壮地问了出来,还当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当然了,兴许也是徐承弼脾气太好了,在打进京城后,都没有跟她们一般见识,就连背叛他的常妃他都能放过一马,更何况是自己?

    此时此刻,皇后娘娘完全忘了曾经自己是如何对付徐妃的。

    徐承弼低头看着这个可笑又贪婪的女子,她几乎将贪字写在了脸上。她想要名,又想要利,还想要权,要所有人都供着她怕着她,凭什么呢?就因为她是先皇帝的皇后?

    “先帝已经死了。”徐承弼慢慢地说,“你也想去陪他?”

    先皇后吓了一跳,她迅速看了一眼小皇帝,咬牙道:“就算你扶持这小童当了皇帝,那又如何?朝中你一时压得住,可日后你又要怎样应对?我爹乃是滁河公,是先帝心腹,只要你愿意尊我为皇太后,我可以——”

    “不需要。”

    徐承弼拒绝的干脆利落。

    此时的他丝毫没有面对玲珑与小平安时的温柔,眉眼锐利冰冷,看得先皇后心中一惊,大骂自己大意,父亲乃是先帝心腹,徐家倾覆一案,父亲可没少出力!徐承弼不提,难道她就忘了?这人……可是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啊!

    先皇后这才知道害怕,她也是一时被冲昏头脑,才敢吆喝着要见徐承弼,明明徐承弼入宫之前,她都吓得想要先逃走了!

    “滁河公会死。”徐承弼就用这么淡漠的语气告诉先皇后,“他欠了徐家的,得拿自己家来还。”

    先皇后瞪大了眼:“不你不能——不管我爹做了什么,其他人都是无辜的!我爹他——”

    玲珑在边上翻了个白眼:“还有完没完了,跟她废这么多话做什么,杀个滁河公算得了什么,当初滁河公不还亲自把徐家人押解到刑场,亲自监斩吗?”

    徐承弼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滔天的恨意,是玲珑与小平安的出现,让他能够将这腔恨意勉强压制,午夜梦回他都不敢去想家人的面容,生怕自己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在先皇帝的示意下,滁河公压着他,逼着他看完了徐家人的行刑过程。一颗颗脑袋骨碌碌滚在地上,有生他养他的母亲,有温柔贤惠的嫂嫂,还有稚嫩天真的侄儿……他们的死,是他亲眼所见,眼前这女人,竟还敢问他要好处?

    徐承弼自然是要原样奉还的。

    先皇后连一句话都没能再多说便被误了嘴拖走,其实只要她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待在皇宫里当个背景板,徐承弼不介意留她一命,可她太聒噪,也太贪心,活着实在是没什么价值。

    他要让滁河公也亲眼看着自己的家人人头落地,来偿还这场血债。

    只是这不查则已一查惊人,滁河公家中的财富被抄出来时,前来围观的百姓都看呆了!后来人人传说滁河公家里全是银子,连地都是用银子铺的!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水分不得而知,但滁河公家里的确是相当有钱,甚至赶得上半个国库!可见他敛财手段如何了得,尤其是在徐家覆灭,他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之后,眼里更是只剩下了钱。

    杀了滁河公,还有淮安侯。

    徐承弼与淮安侯曾有几面之缘,那时两家刚刚定亲,他作为准女婿,自然要拜见岳丈。

    只是如今再见,一人高高在上,一人已是阶下囚。

    跟深得先皇帝信任的滁河公相比,淮安侯称不上有什么才能,他只是心狠手辣,而且有个极为聪明的女儿,得了皇帝欢心,这才跟着平步青云,连带着淮安侯府都成了京城首屈一指的贵族之家。因为先皇帝的支持与信任,他才能有今天,可是徐承弼却觉得,淮安侯好像一点都不感激先皇帝啊。

    他也不听淮安侯废话,只将谋反的证据与龙袍丢到他面前,无情地说:“这是从淮安侯府里搜出来的东西,你有何话说?”

    淮安侯哪还有不明白的?他们父女当初怎么对徐家的,徐承弼就怎么对他们!

    徐家树大招风,哪怕只剩下徐承弼这么一个能够上阵杀敌的男儿,皇帝也十分忌惮。徐承弼幼时与皇帝相处颇多,知道此人心胸狭隘,因此再三告诫母亲与诸位嫂嫂,一定要谨言慎行,免得惹祸上身。徐老夫人与徐家几位少夫人都是聪慧之人,寻常更是不怎么出门,你说从徐家搜出了谋反的证据与龙袍,可笑不可笑?

    徐承弼远在千里之外,徐家只有几个还没长大的稚童,请问这龙袍是要给谁穿?

    可皇帝不介意这些漏洞,他只是想要个理由除掉徐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