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御史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面上的笑容一僵,却随即便调整了过来,游刃有余地改口道:“啊是是,陛下圣明,是老臣躁急鄙陋了。”
蒋坤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幺幺小丑现世宝似的丢人现眼,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从文列中走了出来,朝着女皇拜了一道,遂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殿下此番实在辛苦,待到殿下收复北疆,也应当让殿下回来好生歇息,剩下的就交给卓家去打理。”
女皇眯了眯眼,上挑的眼角让她更显得居高临下,微妙的眼神中似乎还含着刺,从上到下细细刮拉打量着蒋坤,直到盯得这老狐狸都有些如芒在背了,才似是无意地挑起唇角戏谑道:“哟,蒋卿还真是比朕这个做娘的还要担忧啊。”
蒋坤一怔,心知女皇是察觉了什么,却也不甚慌张,掩饰般地笑了两声,唇上的两条小胡子轻轻颤了颤,随即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殿下乃我华胥储君,是我华胥将来的一国之根,臣不敢不夙兴夜寐,只盼殿下贵体安康。”
女皇挑了挑眉,随即轻笑出声,意味不明地笑着摇了摇头道:“蒋卿还真是深知朕心啊。”
蒋坤是内阁首辅,百官之首,闻言赶忙收拾出一副诚惶诚恐地模样,带着百官撩起下摆往地上一跪,山呼万岁。
北境告捷,太子现下君恩正浓,所以蒋坤就算是想暗示什么,也得顺着女皇的麟来说。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话都说得这么委婉动听了,女皇还是听不进去。
抑或是听进去了,而不言表呢?
但无论如何,只要蒋坤还想细水长流,最近这几天是断然不能再和女皇提召回太子的事了。
女皇又给北境批了些粮草,几次三番叮嘱必须要尽快送抵,之后便也再无他事,又随便说了几句就退朝了。
蒋坤退朝之后就去了公主的沉心宫,沉心宫本不见外臣,但蒋坤好歹算是皇亲国戚,所以也就另当别论。
而这日去得倒也正赶巧,公主恰好与江淮璧在流殇台聊琴,蒋坤才刚一过正殿,就隐隐听闻廊道之后传来了泠泠琴音。
那素白的薄纱帘之后影影绰绰能看出两个细软的身影,其中一个更为娇小一些,,面前摆着一张桐木琴,案几上还点着沉香,风一撩动纱帘,便带着那味道溢了出来。
一位仕女从另一边的廊道上躬着身子碎步跑到流殇台前,对着那帘后的身影轻声说了几句什么,便明显看到那小小的身影一怔,随即那帘子也被人从里头掀开来。
东漓那双浊白的眸子也不知望着哪处,面上有难以自禁的欣喜,抿着唇笑了笑,连那清泉般的嗓音里都带着些笑意,催促那仕女道:“快些去请皇伯父来。”
仕女屈膝应了声诺,便转身要去请蒋坤,可这甫一转身,才见蒋坤已经自己款步朝这边走来了。于是那仕女连忙侧身往边上让了让,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问候道:“蒋大人。”
东漓微微愣了愣,似是没想到蒋坤来得这样快,试探般问了一句:“皇伯父来了?”
蒋坤笑了起来:“拜见公主殿下。”
“皇伯父!”东漓浊白的眼睛陡然一亮,扶着木柱子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抬脚就要往外走,却被见势连忙赶过来搀扶的蒋坤给搀住。
蒋坤也不指责,更不道破,只温言软语地劝道:“来殿下,咱们到里面叙叙。”
他搀着公主回身掀开帘子进了流殇台,那素白的纱帘之后江淮璧幽灵一般端坐在台内的一角,但笑不语地看着来人。
她的肤色太过浅淡,甚至说整张脸上的颜色都有些寡淡,所以让那双眸子无端带着些涳濛的味道。而她看人的时候又总喜欢直直盯着眼睛,那软得像水一样的目光就像是柔中带刺似的直往人的心底深处钻探,仿佛再看久一些,就要被她看透一样。
蒋坤被她盯得后背都不禁有些发凉,扯着嘴角笑了笑,拱手拜了拜:“拜见大祭司。”
江淮璧一时没吭声,还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蒋坤没得她回应,也不好直起身来。两厢僵持了半晌,江淮璧才终于幽幽开口道:“蒋大人有礼了。”
蒋坤这才生硬地笑了两声,谢过了江淮璧,侧身坐到了一旁的软垫上。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而没心没肺的东漓却是无知无觉,兴致勃勃地把茶壶又放回到炉子上温着,自顾自地和蒋坤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起来。
原本江淮璧之于这伯侄俩应当算是外人,理应先行告辞离去的,可这江族大祭司像是突然变得十分不识相,仍旧不动如山地坐在原处,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蒋坤心里肯定,这女人一定是故意的。
有江淮璧在,蒋坤想说什么都不好开口。
而东漓又似是唯恐天下不乱地开口问道:“不知皇伯父今日来我沉心宫,所为何事?”
那蒋坤是何其精明的人物,定然不能硬往石头上撞,于是心里头的事也只好暂时先压一压,转而开口道:“这不是许久未见公主殿下,前来拜会拜会嘛。”
东漓一乐,笑道:“皇伯父日理万机,也承蒙皇伯父还记挂了。”
江淮璧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话及此处只淡淡地笑了笑,悠悠地起身礼道:“臣今日有些倦乏,既然公主殿下与蒋大人有话要叙,那臣也不再叨扰了。”
东漓一愣,抬头望来声音来处望去,笑了笑道:“那我也就不留大祭司了,大祭司慢走,来人,送大祭司回府。”
见那幽灵一般的女人好不容易飘走了,蒋坤心下松了口气,等到江淮璧走远了,才将话题转到了自己预计的方向:“臣听闻殿下这几日功课繁复,也真当是辛苦了。”
“老师教得好,功课多一些也无妨,”东漓笑着取回了炉子上温好的茶,小心翼翼地给蒋坤斟了一杯,“老师博学多才,精通世事,我能师从于他也是万幸。”
当初给东漓请西席,遍寻满朝才找了一位颇有些名望的大学士,老先生受命惶恐,传道授业解惑无敢怠慢,而这些压力逐渐变为他“压迫”学生的动力,留给东漓的功课从来只增不减。
“殿下能这般想就好,”蒋坤双手接过了茶,掩着茶碗盖轻啜了一口,饶是享受地咂了咂口,又道,“只是也不能光看书,殿下经史都已经读得甚好了,不如来臣内阁看看,也好知道怎么学以致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