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头佝着腰,毕恭毕敬地将周子融引到了二层的一间雅阁里。
雅阁里点着香,在门外就能闻到。而就这么一闻,周子融就认出来了——这是东笙最喜欢的一种沉香。东海的那些糙老爷们儿都不大喜欢点香,也就这么一种让东笙闻得惯的。当然,这种沉香也是周子融唯一能认出来的,叫什么“沉水香”。
东笙以前也只点过几次,每次都是受伤之后安神点的。
小老头替他拉开了雕花木门,东笙正闭着眼睛坐在矮桌前,腿上盖着厚厚的毛绒毯子,听闻动静便睁开眼来。
“子融!”他一下子站起来,毛毯一下子滑落在地上,三步并作两步就要迎上来。
周子融却先他一步,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忽然冲过去把他一把箍进怀里。
东笙显然被吓了一跳,从前都是他跟坨浆糊似的往周子融身上黏,还头一次见他这么激动,东笙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肩膀在隐隐发抖。
一股自责纠结着缠上他的心头,东笙手臂缓缓覆上周子融的背,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两下,结果周子融抱得更紧了。
东笙朝那小老头打了个手势,小老头赶忙识趣地将门合上,轻手轻脚地走远了。
东笙一边安抚着周子融,一边沉着嗓子道了声:“对不起。”
周子融听到他道歉,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方才太激动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候那股从东笙身上传出来的几乎是带电的热度才激得他脑子一个激灵,紧贴着东笙身体的皮肤也开始不自觉地发烫,他警觉地松开东笙,忙不迭往后退了一步。
周子融胸腔里那颗不争气的玩意儿狂跳不止,他强装镇定地帮东笙理了理衣襟,哑声问道:“没少受罪吧?”
东笙的脸色不太好,人也瘦了一圈,但还算有精神,他摇了摇头道;“我没事,你先坐吧……我本来没打算牵扯上你的……”
东笙叹了口气,直直看着周子融,又道了声:“对不起。”
“是我自己非要来的。”周子融在他对面坐下,帮东笙和自己都倒了杯茶,然后给他把毛毯又拉好。
东笙以往不管受伤不受伤,只要下馆子一定会点酒,这回居然知道注意身体了——周子融心里竟然莫名有些小欣慰,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我昨天才出来的,”东笙掖了掖毯子角,让两条腿更暖和了一些,然后端起茶抿了一口,“原本想告诉你,结果当晚元鲤就接到消息,说你亲自过来了。”
东笙顿了顿,似乎还是觉得不是那么回事,语气里带了些埋怨的意思:“我不是都让你不要来了吗?万一再把你搭进去……”
“我没事。”周子融淡淡地道,抬眼丝毫不躲闪地看进东笙的眸子里,将东笙后续的埋怨都堵回了肚子里。
周子融垂眼瞥到了东笙手腕处的红痕,一看就知道是让什么东西给磨破皮的,心里登时像是被小人儿拿着小针扎了一下,一阵刺痛。
虽说不上是千恩万宠,但东笙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种憋屈罪,那阴冷潮湿的水牢,冰冷的黑水把半截身子都泡在里头,浑身都是铁锁……这怎么能是他们家小太子该受的罪?
周子融眯着眼睛用手揉了揉,声音嘶哑地问道:“难受吗?”
东笙心里咯噔一下,嘴上犹豫了一阵,看着周子融那幅明显被担心折磨了几天几夜的憔悴神色,一时间于心不忍,一股酸楚劲儿悄么声地爬上了心尖儿。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大手一挥,貌似爽朗地胡咧咧道:“哪有什么难受的?我这算是铜皮铁骨,那几天权当泡澡了。”
当然,这个澡泡得并不舒服,他刚出来那小半天连爬都爬不起来,差点以为自己要半身不遂。
他揉了揉自己腿上还有些酸麻的肌肉,冲周子融笑道:“这回多亏了你的元鲤,不然我还不知道得在里头关多久。”
“就元鲤?”周子融看着他,“到底怎么回事?”
东笙知道他的意思,无奈地笑了笑,看着周子融八风不动的模样,最终还是妥协道:“是是,我之前觉得事情可能不太对,所以留了后手。”
“后手?”
东笙:“我在蒋坤和张鹭年的府邸里都安排了人手,张府查封的时候把不该给陛下看的都销毁了,然后把往生和甲子放了进去。”
东笙安排的人给皇帝演了出戏——张府查封之后府内仍有异动,原以为是遭了贼,“派人”去看了看,然后在张鹭年寝室的暗格里找到了“失踪”已久的往生和甲子两柄青铜剑,这样就解释了为什么往生和甲子连续几天都不在宫里,而那场刺杀也能和他们撇清关系。
至于怎么解释这两把青铜剑为什么在张鹭年那里,就是东笙他们的事了,只要编得合情合理就行,比如什么张鹭年心有不甘,要来两剑以试真伪之类的——反正张鹭年已经死了,死人不能开口,他们想怎么说都行。
“然后我的另一批人手去了昆州,找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了张鹭年的小公子。”
周子融:“活的?”
“对。”东笙点了点头,“还是元鲤先找到,他从一群江湖人手里抢来的。那些人估计也都是收钱办事,见打不过就跑了,根本懒得拼命。”
这样一来,刘莺和张嫣然为什么那么说也就很容易解释了,有人劫走了张府唯一的小公子,然后威胁她们如果不这么说就杀了他。
女皇也多半是冷静了几天,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再加上这么些半真半假的证据,也算是找到了些由头,这才理直气壮地把东笙放出来。
“那蒋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