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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
    两日后,黑风寨举行庆功宴。

    不同于以往席间或大吃大喝或豪饮划拳, 这次筵席上, 所有人皆列坐得端端正正, 毕竟前不久寨子里才没了数十名兄弟, 大家伙儿确实也没什么心情开怀畅饮,是以名为“庆功宴”, 实则更多是为商讨死者的善后及抚恤事宜罢了。

    高渐离将酒碗倒满,然后举起,缓缓倾洒向地面。

    烈酒祭英魂, 愿侠肝义胆生生不灭、永世长存……

    祭酒结束后,高渐离便将抚恤以及论功行赏的方案一一列出,一开始众人皆没有反对,只是在讲到最后分赏钱的具体数目时渐渐有了不满的声音。

    其中一人忍不住跳出来:“大当家,不是兄弟贪财,你让我们多拿些钱救济那些穷苦百姓, 或是多分些抚恤金出去, 我们义不容辞。可这次我们得了足足两千金之多, 怎么也不至于每人只分到五两金子吧?”

    此话一出, 其他人纷纷响应。

    “钱也不能都拿来分光, 总得留些家底应急吧。”

    高渐离话音刚落, 又有一人提出质疑:“那也不会只有五金。大当家的,兄弟斗胆问一句, 这钱是不是被人给昧了……”

    姬丹见不少人都看向自己和荆轲, 不禁觉得好笑……自己以前在宫里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 会看得上这点钱?况且即便现在境遇窘迫了些,也绝不会做出这种缺德事。

    姬丹淡定地抬眸,视线与高渐离相交。

    “兄弟们请放心,你们的钱仍然是你们的,现在仍存放在山寨的库房里,分毫未动。你们若不信,可以马上去看。”高渐离说完,那几个出头的不吱声了,也没人真的跑去库房查看,毕竟他们大当家的人品有目共睹。

    然而,质疑依然有:“那为何只分给咱们这点?”

    “怕你们乱花呀!”高渐离摇头叹息道,“现在你们一个个年轻力壮,自然什么都不在乎,有酒就喝有钱就花及时行乐……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老了怎么办,难道真的打算窝在山里当一辈子土匪?”

    “所以,大当家你帮我们把这些钱存起来,是为了让我们以后老有所依?”之前表示不满甚至质疑的几人万万没想到实情居然是这样,羞愧之余更是感动得湿了眼眶。

    “这主意可跟我没关系,是人家丹姑娘提议的。说来惭愧,大家跟着我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我却从未为你们筹谋得如此长远……”高渐离说着从座席上起身,来到姬丹身旁,郑重地向她鞠躬致谢。

    姬丹刚要回以一礼,适才那些跳出来发牢骚唱反调的山匪纷纷跑到她的面前,一个个低着头搓着手好似做错了事的孩子:“那个……是我们几个大错特错,不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丹姑娘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把咱那些糊涂话当真……”

    姬丹不禁莞尔:“你们不过是提出自己的疑问而已,况且也并未说什么过分的话,何错之有?说来我们师兄妹二人若非承蒙诸位兄弟的收留与照拂,只怕这辈子都如浮萍一般漂泊无依、随波逐流。若论感谢,理应是我和我师兄向你们致谢才是……谢谢你们,给了我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家。”说着拿起酒坛子为自己倒了满满一大碗,仰头大口大口往嘴里灌,烈酒入喉,激得眼眶一热。

    即使从前作为兄长的替身少不了饭局上的推杯换盏,她也从未这般毫不顾及形象与体面地痛饮,然而此刻的姬丹却只想放任自己醉一回,抛却一切、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回。

    黑风寨很好,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待自己如家人一般,自己亦并非不把这儿当作又一个家。

    可是,思念与牵挂犹如缠绕交织的藤蔓,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无法抑制地在心头疯狂滋生,将她彻底吞没,堵得她喘不过气。

    独处时,脑海里便会不由自主浮现出阿政与亥儿的影子;熟睡时,梦里亦处处是他们……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包括高渐离在内的山寨众匪自是对此毫不知情,还在交口赞叹“丹姑娘爽快”“好酒量”,唯独荆轲看出了她眼里的隐痛,默默拧起了眉。

    ·

    姬丹不出意料地喝高了,荆轲搀着她回了房。

    狗屠媳妇正在熬醒酒汤,一边守着炉子一边絮叨:“怎么照顾人的……明知身子刚大好,还纵她喝这么多……”

    荆轲一言不发,取了布巾沾了水便为姬丹擦脸。

    狗屠媳妇并非不知对方的脾性,却仍旧自说自话:“你这人呐,话少又沉闷,像块木头似的。照这样下去,你这辈子都没戏。”

    荆轲终于抬头:“夫人此话何意?”说着,看了一眼睡得不太踏实的人儿。

    姬丹酒品好,醉了就睡,不吵不闹。

    醒酒汤煮得差不多了,狗屠媳妇熄了炉火,起身道:“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何必扭扭捏捏?要不是看在你救过我家狗子的份上,我才懒得咸吃萝卜淡操心呢!你就继续等吧,我看你能不能等到人家姑娘厚着脸皮主动提出要嫁给你的那一天!”

    荆轲既未承认也没否认,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很淡定,微微蜷曲的手指却暴露了心里的局促。

    “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随你。汤煮好了,你自个儿喂她喝。”狗屠媳妇把碗一搁,说走就走。

    ·

    由于宿醉的缘故,姬丹第二天醒来时已过辰时,比平常足足晚了一个时辰,好在昨夜喝了醒酒汤,起床时头倒不怎么疼。

    醉酒时虽说脑子不大清楚,然而昨晚的事她约莫还是有些记忆的,她记得是荆轲把自己扶进房,当时狗屠媳妇也在场,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话,不一会儿狗屠媳妇就气呼呼地跑了。

    难不成是荆轲把她惹毛了?不对,荆轲何时会跟一个女子计较……

    姬丹打开食盒,望着里面依然温热的早膳,决定待会单独去问问荆轲到底怎么回事。

    寻到荆轲的时候,对方在有板有眼地指导山寨众人在后山一处空旷谷地进行操练,时而手把手纠正动作,时而亲自示范。

    这些人虽说都会个三招两式,但大多在江湖闯荡时无师自通,几乎从未正规学过武,而且皆已过了修习最佳年龄,此时再让他们练那些内功心法反而事倍功半。

    姬丹看得出荆轲的打算,他是着重让这些兄弟练习招式和身法,以求凌厉多变、克敌制胜。

    又驻足观摩了片刻,不多时荆轲一回身也看见了她,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继而对山匪们说道:“你们先练着,待会我再来逐一检查。”然后匆匆走到姬丹对面,唇角微杨,眼眸明亮:“你怎么来了?身体可还有不适?”

    姬丹自然知道他指的是醉酒后遗症,遂摇了摇头:“好得很……你忙你的,我随便看看,不打紧。”

    “丹儿……”

    “嗯?”姬丹下意识地应了句。

    岂料荆轲抿唇一笑,仿佛冰雪消融,明俊完美的五官瞬间跃然生动了起来,半晌后她方才意识到原来对方说的是那个小女孩。

    “丹儿的病已经大好,今天一大早狗屠便奉命将祖孙俩送下山了。高渐离给她们留了足够多的盘缠,还有你列的调理药方也都交给李老夫人保管了。”其实就算荆轲不告诉这些,这段时间以来在黑风寨内耳濡目染,姬丹亦信得过高渐离的为人。

    眼前是专注操练的矫健身影,耳畔是兵戈相互碰撞的声音,姬丹亦感到一阵心神激荡,不由得笑着看向身旁之人:“真想不到,堂堂荆卿挺适合当一名教头的,却屈才当了那么多年的暗卫,当真可惜!”

    “这还得多亏了你。”荆轲柔软了眉目,只因鲜少看到她如此放松地打趣自己,更是从未见其毫不避讳地提及过往。

    若能就此慢慢放下,他亦心安了。

    “这,跟我又有何关系?”姬丹觉得好笑,就算要谢,也应该去谢高渐离啊。

    “世人只知荆轲的剑术登峰造极,却不知他从来都无意于什么天下第一剑客,他的心之所向,不过是成为一名侠客……谢谢你愿意留下来,让我有了行侠仗义的机会。”

    留在山寨,教化众匪,虽然并非亲身一骑红尘、仗剑天涯,却终不负鲜衣怒马的年少期愿。

    荆轲深深地望向姬丹,或许是那眸光太过深邃真挚,姬丹感觉心尖处莫名一烫,慌忙避开目光,转而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递了过去:“以后拿这个擦汗,别再用袖子了。”

    接过那方带着淡淡馨香的帕子,荆轲瞧见绢面上绣着几朵紫色小花,针脚虽说粗糙了些,但依然看得出是与高渐离比试那日,自己飞到崖壁间亲手为姬丹采的花。

    姬丹见荆轲望着绢帕犹自出神,也搞不清他此刻心里装着什么,于是正准备借故离开,谁知就在此时,大老远的忽然传来高渐离欢呼雀跃的呼喊:“荆兄,原来你在这儿啊!让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