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什么时候起来了?”阿胡回来时看见寝殿亮着灯, 一推开门, 只见姬丹不知何时已披衣下床, 坐在灯下,手里似乎正拿着针线缝缝补补。
“左右睡不着, 便起来试着学点针线活儿,结果发现自己实在笨手笨脚,折腾半天也只弄出这么个四不像。”姬丹唉声叹气, 又一脸苦闷与无奈。
阿胡凑近一瞧, 但见一块月白色的布帛上用丝线绣了个长长的、弯弯曲曲宛若蜈蚣似的爬虫,淡金色的身子透着微微的黑, 乍看之下有点渗人,针脚粗细不均,一看就是初学者的手笔。
“贵人打算绣什么?”对那布帛瞅了好一会儿,阿胡也猜不出那究竟是个啥。
“我想绣一条腾云驾雾、翱翔九天的龙……”姬丹边说边翻出桌案上几本关于各式图案绣法的书籍, “你看,连这方面的书我都找好了。可研究了很久仍不得要领, 明明是照着这个图样和步骤来的, 却绣成这个样子……阿胡,我是不是太笨了, 根本不是这块料啊?你一定要说真话, 莫要哄我!”
阿胡不禁回想起这半个月以来, 姬丹没事便捧着一卷书看得认真, 有时候还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让进去。她一直觉得对方在暗地里悄悄忙活什么, 却怎么也没想到是在学刺绣, 而且想绣的是一条龙……
想到这,阿胡立马反应过来:“原来贵人想为王上亲手制一样绣品啊!奴婢还以为,您打算自己为尚未出生的小公子做衣服呢。”
听了她的话,姬丹如水般柔和温情的眸光里流露出一丝惭愧和歉疚,情不自禁地抚上仍一如既往平坦的小腹:“宫里技艺精湛的绣工比比皆是,我目前的手艺还是算了吧……等我水平练得高了点,再为孩子缝制新衣。”
“所以贵人就拿王上的东西来练手?”阿胡笑着接过布帛,捏了几下针脚,“贵人应是从未做过针线活吧……”
姬丹老老实实点头承认,别说刺绣,她之前连穿针引线、缝补衣服都没碰过。
“难怪,这几本书是给有一定基础的绣娘看的,并不适合刚入门的人……像贵人这样从未接触过女红的,一开始时最需要手把手地教。”
“你太抬举我了,就我这水平连门的边儿都还没摸到呢!”事实证明,姬丹最大的优点就是勤学好问,而且非常有自知之明,“阿胡,你的手艺想必不错,能不能教教我?”
阿胡言笑晏晏:“贵人说笑了!奴婢虽学过刺绣,但学的时间并不长,只会一些简单的花样。说到宫中刺绣技艺最高的,那还要数杜七子呢!”
“反正你教我总归是绰绰有余的……诶,你怎么了?”看到阿胡在走神,姬丹唤了她一声。
说到杜七子,阿胡便秀眉微蹙,情不自禁想起之前在阿房宫外的情景,随即意识到还没来得及把此事告诉姬丹。
“差点忘了告诉您,刚才王上来过……”
姬丹怔愣了一下,然后讷讷道:“什么时候的事?”
难道自己睡得那么死吗,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大约一盏茶之前。”
阿胡一说完,姬丹笑着摇了摇头:“那时我早醒了。”
“王上在宫门处,并未进来,只传了奴婢出去问话……”阿胡微微顿了顿,接着又似强调般地加了句,“所问之事无不皆是关乎贵人的身体。”
姬丹的眸光闪了闪,手中的针线不小心划过指尖,刺痛感让她心神一荡,双眸终究还是低垂下来:“他没有进宫门,便不算来过。”
“可王上始终是挂念着贵人您的!贵人难道不也正是因为牵挂王上才心神不宁吗?!奴婢不明白,既然心中都装着彼此,还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说呢?贵人可知,再深的情谊也未必抵得过时光消磨,何况在这后宫中从不缺少新欢旧爱的戏码……王上今夜去了杜七子那里,贵人若再迟疑下去,一切或许就真的晚了!”
阿胡从未这么对姬丹说过话,同一向大大咧咧、甚至没大没小的青莞相比,她绝对称得上是一位合格的贴身侍女,细心而恭敬地随侍于主子左右,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不会太近到让人有逾矩之感,也不会令人感到太过疏远,总是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做最合适的事,从不多嘴多舌,然而对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以及面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有时候她比姬丹还要深谙其道……可正是这样一个平日里谨言慎行、能少说绝不多讲一个字的人,却在此刻甘愿冒着逾越的风险,只为提醒姬丹尽早醒悟过来,惜取眼前人。
果然,姬丹在听到嬴政留宿在杜七子处时,右手的指节不由自主弯曲着攥紧,直到掌心传来明显的疼痛才神思勉强回转过来:“杜七子体贴温柔,王上去她那里不是很正常么……何况无论王上去哪位宫妃的住处留宿,不都一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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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少使从冷宫放出来了,然而自那夜之后,嬴政便再没宠幸过她。
同样是留宿一夜,杜七子受了许多赏赐不说,次日便升了良人的位分,一下子成了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但事实上,并没有多少宫妃眼红妒忌她,一则她平日里言谈举止亲切和善,为人宽宏大量,因而人缘极佳;二则自王上那天临幸兰舍之后,此后的日子里每晚都会去各宫留宿,不少入宫后久未承宠、甚至都没见过嬴政几次面的后妃因此沾了光。
后宫就是这样,君王独宠一人,那人便成了众矢之的;君王雨露均沾,便是一片祥和安泰。
然而在这一片祥和之中,端华宫是个特例。
嬴政冷落了阿房宫的新宠,轮流宠幸别的后妃,却像是独独忘了苦夏。
弦月看不过去了,忍不住替自家主子鸣不平:“原以为樊少使复宠会对夫人形成威胁,没想到那个杜七子倒是个厉害角色,不声不响就提了位分……也不知道那女人跟王上吹了什么枕边风,弄得王上这么长时间都没留宿在夫人这里,还摆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哄得其他宫妃团团转,真会装模作样,以前当真是小看她了!”
苦夏晚膳后便一直摆弄着香料盒子,眉目安然,弦月的抱怨似乎并未影响到她:“别一口一个杜七子,人家现在是杜良人了。”
“夫人难道真的打算听之任之吗?”
“七子又如何,良人又如何?哪怕她杜心兰与我平起平坐,只要她坐不到王后的位置,她的儿子就不可能是扶苏的威胁。”苦夏望着梳妆盒最低层里的一支凤穿芍药的步摇,这步摇乃是当年赵太后所赠,当初赵太后曾有立她为后的打算,还一度想撮合她和嬴政。
而为了给嬴政留下一个好印象,她特意戴了一支成色稍逊的蓝田玉簪子,这支精美的步摇则被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时隔多年,她从未像如今这般渴求有朝一日能够带上这凤头步摇……不,不仅仅是这步摇,她还要穿上凤袍,戴上凤冠,死后供奉于宗庙,合葬于陵寝。
只有这样,只有自己成为了王后,扶苏才能稳登太子之位!
所以即使现在的她当不了王后,只要别人坐不上王后的宝座,她都可以接受。
这也是她最后的底线。
听苦夏这么说,弦月勉强松了口气:“区区一个女医出身,不过依附于夫人您才在这宫中站稳脚跟。她的儿子还想争太子之位?做梦呢!”
苦夏亦暗自冷笑……是啊,杜心兰不配,阿房宫那位就更不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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