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率大军奔赴屯留平叛, 樊於期作为他的副将一同启程。
拂晓, 天将明未明。
樊於期只身一人骑马来到了咸阳城的城门前,果不其然看到了前方一抹碧色倩影。
樊於期下了马, 三两步走到青莞背后:“说吧,这么早约我出来所谓何事?”
青莞转过身,樊於期注意到对方的衣角和头发上犹覆着一层薄薄的霜露水气, 显然是趁着夜色出城的。少女碧衣如洗, 青丝如瀑, 越看越是娇丽可人。
“今天是大军出征的日子, 本姑娘来送送你。”
青莞说完, 樊於期不禁挑眉……真是稀奇,这丫头这一回居然难得没跟他拌嘴!
想到这, 他忍不住笑道:“还有两个时辰大军才启程, 届时王上和文武百官登上城楼, 咸阳的百姓也会涌上大街小巷送行,到那时才热闹呢!”
“你以为我是来凑热闹的吗?真是个傻大个……”青莞不满地捶了下对方的宽肩,紧接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白色石头递给面前的人,“呐, 送给你!”
樊於期接过那枚奇形怪状的石头, 在手心里掂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什么名堂, 只大约瞧出是个动物的轮廓,面部有点像山猫。
“听殿下说, 白虎主刀兵, 是西方的战神。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就是为了找一块大小形状合适的白色石头, 好在终于让我给找到了。战场上刀剑无眼,你把它随身带上,不求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只愿白虎上神能够庇护你平平安安,逢凶化吉。”
耳畔是青莞嘀嘀咕咕的低喃,樊於期恍然大悟:“所以,这是你亲手为我雕的?”
幸亏刚刚他没有脱口就问“这是什么怪兽”,否则依这丫头的脾性,可不仅仅是生气这么简单了。
青莞小小地哼了声:“本姑娘第一次干这种活计,雕成这样已经算很不错的了,不许嫌弃!”
攥着这枚雕工粗糙不堪甚至不辨何物的石头白虎,不知为何樊於期感到胸口处微微一荡,一时酸的咸的甜的五味杂陈,齐齐涌上心头。
此番征战虽为平叛,且由王翦率军,然而战场之上终归是结果难料,人命太过脆弱渺小。
他本不惧生死,此次随军平叛亦将个人安危荣辱置之度外,然而当他看到城门处那一抹碧影,看到对方为他用心雕刻的石头老虎的那一刻,樊於期忽觉眼眶一阵难以言状的酸胀,伴随着有力的心跳,刹那间如清风拨开淡雾,一切渐渐清晰而明朗。
原来还有那样一个人在天还未亮的时候便站在城门口等待自己的出征,还有那样一个人为他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只为祈求神明的庇佑,还有那样一颗心即便远隔千里万里也时时刻刻挂念着,惦记着原来,被人牵挂是这样一种感觉!
思及此,樊於期将石头老虎轻轻握于掌心,郑重其事地看着眼前的俏丽少女:“你送的,我怎会嫌弃?我会一直贴身带着它。”
带着它,就好像你一直在我身边……不论前方刀山火海,亦或箭雨寒光,我亦无所畏惧。
对方灼灼热烈的目光令青莞有些不自在,她略微偏过头以避开眼神的直视。
樊於期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里面包着一支成色普通的翠玉发簪。
“这是我娘留下的,听我爹说这支簪子是她最喜欢的东西……虽然不值什么钱,却是她留给我为数不多的遗物。你若不嫌弃,便收下吧。”樊於期不善言辞,话已说到这份上,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青莞冲他做了个鬼脸,却没有接受对方的赠物:“你既没嫌弃我给你的白虎,我当然也不会嫌弃这簪子!不过么,我现在还不能收。”
樊於期想了想,觉得也对。
自己出征在即,前线战事未定,又怎可轻易许下承诺?
“那好。待我凯旋而归,你再给我答案。” 说完,他转身跨上战马,一拉缰绳。
马儿嘶鸣一声,载着未了的情意一路向远。
曦光初现,火红朝霞遍布东方天际,宛若古老神话中的玄鸟展翅起舞于天地之间。
青莞定定地凝望他迎着旭日晨光骑马而去的身影,仿佛看见了沙场之上,樊於期一身戎装,策马杀敌的情景,飒爽英姿,意气风发……
“他是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一声幽幽嗟叹自青莞的背后响起。
“所以我绝不会接受那簪子,更不会许诺什么。”青莞回头,迎面对上姬丹复杂的眼神。
“他本应是那屹立于猎猎玄鸟旗下的战神,他的前程他的荣耀不能因我而毁……”青莞吸吸鼻子,眼眶里有些发酸,却展颜强笑道,“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才不会那么笨呢。”
傻大个,对不起!
因为我知道这个结局终究会让你失望,所以从一开始便不会给予你任何承诺……
姬丹轻轻搭上青莞的肩,她很清楚,别看这丫头平日里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其实对方的心思比谁都敏感,眼光比谁都毒。
不是一路人……
是啊,他们终究是一群行走在暗夜中,形同鬼魅的存在,没有家人爱人,没有过去未来,甚至连名字和身份都是假的。
等到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天,还有多少人记得?
而不是一路人的又岂止是青莞与樊於期,自己和阿政不也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