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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阿多明明也不大, 竟然这样体贴!甄榛心里感叹于阿多的懂事, 答道:“都是儿先前嫌弃墙上空荡,阿多才去扰了夫子的清净,以后夫子来我这小店用食,只管随意点便是, 儿给您免单。”说罢向白夫子福了个身。

    白夫子往旁边一让, 笑道:“甄小娘子多礼了,左右都是自己的学生, 又怎会真的怪罪呢?”将画卷交予甄榛,又说:“免单就不必了,我这还有个不情之请要劳烦小娘子。”

    能让白夫子烦恼, 必然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有些紧张地看向白夫子,问:“夫子请讲,儿定然尽力而为。”

    白夫子见她紧张,捋着胡子微微一笑,“小娘子言重了,不过是我同族一个唤作白芨的晚辈,即将进入人间,又不愿走我们百灵一族教导妖怪的老路子,非说喜欢热闹。我正苦恼着,阿多来求画倒是给我提了个醒,你这饭馆迎来送往最是热闹,可否让他来小娘子这历练历练。”

    怕甄榛有压力,白夫子补充道:“本来也只是想磨磨他的性子,好让他知道脱离了长辈的庇护也不是那样好过的,小娘子若是短缺人手,尽管使唤他便是。”

    殊不知这个请求正中甄榛下怀。

    阿潼对大理寺感情深,可又觉得离不开甄榛,便选择三日留在公厨,剩下四日来帮甄榛。这样一来,即便阿多能帮忙,人手还是短缺了些,甄榛本打算再去寻牙人填个缺,没想到现成的帮手就立马送上了门。

    甄榛笑着对白夫子说:“正巧儿这也缺个传菜的小厮,若是不嫌弃粗鄙,只管来便是,月钱和阿多一样,都是一月八钱银子。”

    约定好开业时来吃酒,甄榛将白夫子送走,这才有空闲仔仔细细地展开画卷。

    同想象中的写意山水不同,白夫子竟然巧思妙想,将甄榛、阿多的兽形描摹出来,也没忘了阿潼和香椿。至于绒绒,还是个身穿肚兜的童子模样,机灵喜人。也没用传统力求还原神态的笔法,反倒是有些现代卡通画的意思,让人一瞧便觉得妙趣横生。

    甄榛寻了个手艺好的书匠,本想直接将画裱起来,没想到竟得了个意外之喜。

    说起来也是凑巧,这书匠也不是专职,而是前来长安赶考的外地学子为了生计而做的闲暇兼职。这年轻书生全没有一丝酸腐气,见甄榛独身前来也不看轻,端正地行了礼之后才询问来意。

    甄榛说明要求后,无意间瞄见了他书桌上的花笺,这才来了兴致。

    “郎君桌上的花笺颇有些魏晋之风,素净雅致,倒和现下的流行的硬黄纸有些不同。”

    那书生大抵也没想到,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女郎竟能懂得这么多,有些好奇的回道:“小娘子好眼力,这纸笺确实是某闲暇时所做。原是用芙蓉木皮做原料、芙蓉花汁染色而成,不过家中耶娘嫌弃某玩物丧志,统共也不过试了一两回便再也没做过。”

    玩物丧志?甄榛却不这么认为,这花笺做好了可是一桩好生意,不过自己无意伸手过长,只不过想拿来当做会员卡片。

    “郎君可否在花笺上做些无人可仿的暗纹?”甄榛沉吟道。

    虽对这问题有些意外,书生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

    “小娘子问的巧,某家中老父就是以制纸为生,为了同别家有所区别,还真有这么个手艺。”

    甄榛这下可来了兴致,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得到可行的答复后,没多犹豫便定了独家契约,约定三日后将第一批样品送上门。

    ……

    “老头子,甄小娘子差阿潼送来了张请柬,还怪好看的,我不识字,你瞧瞧上面写了什么?”王婶合上门扉,回屋戳了戳王叔,将花笺递给他。

    王叔也没当回事,随意接了后才发觉王婶并未夸张,这花笺并不像往日里见过的那样粗糙暗淡,不仅颜色甚是好看,还散发着淡淡花香。

    定睛一看,正面赫然写着“一家饭馆”的名号,底下则用小字标明了饭馆地址和开业时间;反面则用楷书写了“饭馆玉石会员”六个字,不仅如此,仔细看还会发现花笺背面一角打了个松鼠暗纹。

    “小娘子的饭馆要开业了,请我们去吃酒呢!不过这花笺好似不止是请柬,老婆子你先收好,等见了小娘子再细细询问。”

    开业这日清晨,甄榛指挥着阿多将招牌挂上门头,又用帕子将御赐的牌匾擦了又擦——既然要充场面,全大唐最尊贵的人的东西怎能不摆出来唬人。

    赶着吉时开了张,甄榛便在铺子门口迎客。

    先来的还是捧场的熟人。王叔王婶早早的便到了,白夫子也告了假前来赴宴,寺中交好的不当值官吏也零散来了几个,而陆老夫人不便前来,也遣仆从送上了贺礼。正当甄榛思量这陆深怎么还没到时,没想到两个身影竟结伴出现在拐角处。

    甄榛赶忙迎上去,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寺卿大人公务繁忙,竟也抽空前来,儿真是感激不尽。”

    “哈哈哈……我看陆少卿久未出门,今日却穿着齐整,好奇多问了一句,还望小娘子不要嫌弃我不请自来。”

    甄榛自是陪笑着说不敢,将他们引进屋内,放下用作隔挡的竹帘,这才匆匆赶去后厨。

    阿潼和柏娘子一早便赶来帮忙,也不用甄榛吩咐,问了菜品后就有条不紊地洗肉切菜,只等甄榛前来掌勺。

    既是开门第一日,定要做些“硬菜”镇场子。

    没有皇宫大内的珍贵食材,甄榛就用平价的菌子、河鲜替换,一道简易版“佛跳墙”当做压桌餐食;红烧肉浓油赤酱,让人食指大动;清蒸鲢鱼还原鱼肉的原始鲜味,意味连年有余;猪肚鸡则是给王婶和陆深滋补身体。再配上些清炒时蔬、凉拌菜爽口解腻,最后加上一碗羊肉馎饦才算是完美收尾。

    王叔见甄榛从厨房出来,连忙叫住她,问:“小娘子,你这花笺上的‘玉石会员’是什么意思?”

    “小娘子偏心,我们怎是‘白银会员’?”几个官吏纷纷发声抱怨,却被王叔一人赏了个脑瓜崩。

    “臭小子,我在公厨时你们个个避公厨如猛兽,现在知道讨好了?我当小娘子是亲生女儿,你们也好意思同我比!”

    这是甄榛从现代会员制度学来的。甄榛虽只是一知半解,但在现在这个无人知“营销”为何物的年代,各家铺子至多不过是压价竞争,王叔他们哪见过这种方法。

    “儿这饭馆根据食客所花银钱划成了四个等级,分别是‘青铜’、‘白银’、‘黄金’、‘玉石’会员。会员用餐出示花笺便能积分,等到了一定分值便可优先购买店中诸如猪肚鸡、佛跳墙之类的限量菜品,还可按照会员等级打折用餐。”

    甄榛看着大家似懂非懂的样子,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不仅如此,等往后饭馆做大了,儿还准备依照积分送些礼品。今日所请的各位便是第一批玉石、白银会员,往后不论是谁来,都得从头算起。”

    听了甄榛的解释,刚刚还在抱怨的几个官吏立马收声。

    “竟是沾了小娘子第一日营业的光,若是从头算起,不知要花多少银钱才能升到白银,那些没空来的必定肠子都要悔青了。”

    里面吃得宾主尽欢,外面得了消息前来看热闹的邻里们也纷纷好奇探头。不为别的,这竹帘虽然能挡住身影,但却挡不住菜肴的香气,勾的大家都有些按捺不住。

    可一瞧甄榛挂出来的食牌,纷纷打了退堂鼓。这小店看着不起眼,价格可是比得上有名的酒楼。

    还是坊中几个爱好美食且有些资产的掌柜约着一起上了门,也不要别的,直接点了圣人“佛跳墙”——没错,甄榛大胆地扯了皇帝的名头给自己做广告。

    其实也不算大胆,毕竟民风开放,也有不少酒楼打着“宰相鱼”、“状元糕”的广告,只是没有像甄榛一样敢直接借用圣人名气的。

    阿潼作为唐代土著,还悄摸地扯着甄榛的衣袖劝她,可甄榛倒是振振有辞:“圣人确实吃了我的佛跳墙,‘第一厨娘’的牌匾不就是这么来的吗,我也算不得虚假宣传,且圣人仁德宽厚,若是能与民同乐想来也是高兴的。”

    歪理一箩筐的甄榛还是占了上风,圣人“佛跳墙”的名头自然也是火了一把,最后竟传到了皇帝耳中。

    “这小娘子,还真是不肯吃一点亏,罢了罢了,也还是个孩子,且看她能做成什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1花笺是参照的“薛涛笺”

    2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听的等级名……

    第37章 长安秋·响油鳝丝

    一过七月半, 暑气渐渐褪去,正当午的日头也不再那样熬人。不过季节变换之际最易生病,现在可不比原先, 小打小闹的病痛去药店随便买些药足够,在医疗水平普遍不高的古代, 一场风寒可是能让人大伤元气。

    初秋正是适合滋补的节气, 甄榛便早早的挂出了菜牌子, 其中的一道响油鳝丝更是招牌。

    黄鳝狡猾,也不是轻易能得来的。

    古人说“勿以善小而不为”果真有道理, 上次摸螺蛳时,阿多将摸来的大鱼让给了母亲生病的宋家大郎。连阿多都没想到,随手的好意竟被他记在心上。

    宋大郎得知甄榛开了饭馆,接连几日都在天刚蒙蒙亮时,悄悄地将前夜下河摸来的河鲜送到饭馆门口,也不留名便又默默离开。

    还是甄榛专门起了个早, 这才留住了这个做好事不留名的“田螺郎君”。

    “小郎君可让我好等, 每日里来的这样早, 送来的河鲜也新鲜,怕是没睡几个时辰吧。”

    宋家大郎摸了摸自己梳的不甚齐整的发髻,憨憨地笑了,“阿娘说了, 阿多心善, 将那样大的一条鱼送给我们。既然他的阿姐开了饭馆,送些小玩意过来是应当的, 我总归都要下河摸些鱼鲜给阿娘换药钱,不过是顺手,不辛苦的。”

    果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也不过是和阿多相当的年纪,便要担起家中生计。

    甄榛看他眼下乌青,忙拉了他进来。因着时间太早,厨房里还没开火,只有不停火的高汤卤味在炖着。怕宋大郎觉得不好意思,甄榛捡了一块较小些的卤味,又用滚水冲了一碗热腾腾的鸡蛋茶递给他。

    宋大郎本是来送谢礼的,哪好意思蹭一顿晨食,何况有肉有蛋,他家过年也不过就是这般吃饭。

    “不吃你的河鲜我可不收!正是长个子的年龄,睡不好吃不饱怎么能行,你若是垮了谁来照顾你阿娘和弟妹?”甄榛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他趁热吃了。

    自从阿耶从军、阿娘生病,就再也没人这样关心他是不是疲累了。宋大郎想着想着,眼眶开始发热,又怕甄榛看出来,赶紧埋头就着泪水吃饭。

    甄榛在一旁看得真切,心里也有些难过,男耕女织的社会,一旦家中顶梁柱病了,最苦的便是孩子。

    宋大郎吃得极快,吃完还不忘将碗洗净滤干水分。

    甄榛都看在眼中,叫住赶着去早市的宋大郎,说:“宋郎君也看到了,我这饭馆生意也算不错,每日点些鱼啊虾啊的食客也不少,往日都是我亲自去西市挑买。正好郎君也是做这个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以后捞到的河鲜都送到我这来吧,你也不用成日三五更的便起身往城中赶,只要在我午市开门前送到就行。”

    宋大郎还有些楞楞的没反应过来,甄榛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想了想还补充道:“秋日里吃黄鳝最好了,不过这东西狡猾难捉,我去西市找了几次都没能买到,你若是能捉到,便多多地送过来。”

    他每日和弟妹泡在河水中,就算收获颇丰,也不一定能全部卖得银钱,现下有了甄榛提议,以后便再也不用担心销路了。

    “唉!唉!明日定将最好的黄鳝送到小娘子的案头!”原本晒的酱黑的脸竟也激动地泛起红晕,宋大郎连连点头答应,生怕甄榛反悔。

    等到第二日开门,果真见到他提着背篓在饭馆门口候着。甄榛接过一看,满满登登的黄鳝塞在里面,还好她不怕这软体动物,换个胆小着的怕是连背篓都要扔到几丈远。

    “宋郎君可曾用过晨食?”甄榛依旧问他。

    “用过了用过了!”宋家大郎连忙应声,可腹中的一声“咕噜”却把他卖了个彻底,只好说了实话,“……家中拮据,每日便只用两顿饭食,傍晚时候要下河摸黄鳝,因此早上便灌了两瓢水。往日里都是能撑到午间的,谁知……谁知今日这样不争气,让小娘子看了笑话。”

    甄榛怕他丢面子,忙笑声接道:“多谢郎君对我手艺的认可,能引得郎君的馋虫,想来我这饭馆定是能红红火火,为着这个好兆头我也得强留下郎君吃晨食。”

    还好甄榛猜想他必然会早来,早早的便替他预留下了一碗豆浆并一个肉夹馍,让他进来用饭,自己提了黄鳝进到后厨料理。

    听闻“一家饭馆”挂上了响油鳝丝的菜牌,有那不差钱的老饕,离午饭时刻还有半个时辰就来提前预订着。更有好脸面的嫌弃青铜会员上不得台面,恨不得午间晚间都在饭馆里扎着,早早地其他人比下去。

    甄榛得了单,差遣阿多和白芨在前厅招呼客人,以免食客厌烦。

    处理黄鳝也颇为讲究。长年在泥沙中生长,黄鳝的表层有一层保护粘液,若是不清洗干净,即便用重料猛火料理,那股子土腥气也让人觉得难以下咽。

    先用热水烫过一遍,一层食盐一层生粉地搓洗干净,才好斩成小段腌制去腥。

    腌制完成后,考验的才是掌勺对火力的控制。风箱拉满吹旺炉火,葱姜蒜末锅中爆香,倒入鳝丝略一煸炒,那股子香味便全被激发出来了。

    布帘再厚,也只能挡住油烟,菜肴的爆香味确是挡也挡不住。尤其是在没有炒菜的唐代,哪见过这种阵仗,甄榛小露一手便将前厅里的食客全部镇住。

    有那性子急得,恨不得拨开布帘钻到厨房里一探究竟,“小娘子这是做得什么,问起来竟比烤肉还香上三分,可快些上菜吧,我这腹中已如鼓鸣,一张老脸快挂不住了。”

    口中应答着,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几分。清酱蔗糖提味、熟酱上色,水淀粉勾芡让菜汁浓稠,最后盛进盘中,随意撒些蒜末用热油滚了,“噼啪”声不绝于耳,甚是好听。

    那新来的白芨一点也没白夫子说的那样不懂事,早早地侯在门帘旁,见甄榛收锅擦手,手脚麻利地用托盘端了出去,边走还边吆喝着“响油鳝丝一份!郎君请用!”。

    不亏是百灵一族,嗓子果然个顶个的悦耳,虽高声吆喝,却丝毫不觉得刺耳难听,留在饭馆里做小厮确是屈才。

    甄榛边擦手边感叹着天赋的重要——这真是老天爷追着喂饭,他还要挑食的程度,若不是自己也有一技之长,也要嫉妒地戳小人了。

    忽地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好主意。

    既然确是有天分,又喜爱热闹,不若说个相声,亦或是评弹助兴,将菜名口味编到词中,既能招揽客人,又不至于埋没了一副好嗓子。

    招招手将白芨唤到身前,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又怕他不懂什么是相声什么是评弹,仔仔细细地解释了,才期待地等他回应。

    可白芨却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小娘子不知,我大概是百灵中的异类,虽声音尚且能听的过去,可一旦歌咏小调,立马跑到天边,连山中的棕熊都不愿听,更何况是食客们。”

    “那用相声的形式报菜名、介绍菜肴你可否愿意?不叫你做白工,若是得了食客们的称赞,我给你长月钱。”甄榛继续游说道,“且若是效果好了,天南地北的食客都前来用饭食,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心意,接触一下这烟火人间。”

    听了甄榛画的大饼,初入人间的小妖自是难以抵挡,迷迷糊糊间便被饶晕了,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章法就满口答应下来。

    甄榛在心中暗戳戳地比了个剪刀手,夸赞自己真是有做销售的潜质。

    还未等继续畅想饭馆日日客满如云、分店开遍长安的景象,外面催菜的食客险些掀了房顶的声音就传进耳中。

    “小娘子!我的鳝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