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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她没有再拒绝他们的搀扶。

    她开过刀的地方压着厚厚的纱布,她不太敢动,她怕那根管子把她的血管扎穿了,她怕还要再来一次。

    一步步走出去,没有回头。

    而喻兰洲将要开始一整天的连台手术。

    回去的路上,那天姐姐对她说过的话萦绕耳际:“我命都可以给你。”

    于是她懂了。

    懂得太晚了。

    她此刻才想通,为什么他不肯说?

    说出来,最受伤的是谁?

    如果说出来,明明有和好的机会,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

    现在想想,那天,在她的办公室里,这个男人只说过寥寥几句。

    “让我见见她。”

    “我喜欢她。”

    “她是怎么跟你说的,一个字不许漏下。”

    “我知道了。”

    再往前追溯,他站在他们家门卫岗亭外头,顶着盛夏的骄阳,一动不动,目光坚定。

    有些人的感情,不外露,很深刻,一眼就是一辈子。

    、、、

    手术室里,喻兰洲照常刷手准备上台,只是他的病人出了点状况,今早没忍住往肚子里填了两块蛋糕。

    胃里有食物的时候人如果处在麻醉状态下很容易造成食道逆流堵塞气管,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那么临时将后面一台手术的病人提前,护工下去接了,留给喻兰洲几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也就是这时候,才能想点别的。

    彭静静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自己说不出口指望他戳破,可他在决定不告诉闹闹真相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失去她的准备,只希望她不要再受到伤害。

    他给她造成的伤害已经很多了。

    说起来他不是个畏手畏脚的人,但到了她这儿,一切就变了。

    期望她还是从前那个她,不要为谁改变,而她曾教会他的东西,他永远铭记。

    ……

    彭静静回到病房的时候隔壁床的病友已经能坐起来走两圈了,她手术的那边胳膊吊着,拎着小壶,朝静静笑了一下:“好了啊?”

    她的颈下也卖了输液管。

    她显得很放松,人看起来很豁达,没有一丝刚手术完失去什么的难过,反而很像东北老婆婆他们内帮老病号。

    彭夫人和彭静静是一样的,都在学着怎么接受这个现实,她看人气色不错,就多问了问,对方也是健谈的,从头到尾说起,整个过程不似彭静静的惊天动地,反而干净利落——

    “孩子都大了,手术就手术吧,我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好好治,喻主任说我能活很久。”

    说完宽慰彭夫人:“您想开些,比起内些治不好的病咱这个算是轻的了,小姑娘后边的日子还长着呢。”

    说着彭小护进来了,接茬:“是,还长着呢。”

    过去捧着妹妹的小脸蛋瞅瞅,问:“中午想吃什么?吃了你下午好打药。”

    彭静静什么都不想吃,嘴里没味儿,问姐姐:“昨儿糖葫芦哪买的?还有么?”

    “有啊,管够!”彭小护士哒哒哒出去打电话了。

    不多不少俩小时,王钊把糖葫芦送到了积水潭,这次不停路边了,车开到停车场里,站在树下等闹闹,他车里开着强冷,副驾驶放着个保温箱,和甲乳科病号们每回来做靶向手里拎的保温箱一模一样,病人们的盒子里是紫药水,他的盒子里是一捆糖葫芦。

    彭静静爱吃糯米山楂的。

    闹闹下来取,说了点妹妹的情况:“今儿喻主任给做了埋管,她下午就开始化疗了,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估计要吐,钊哥,这段时间都得麻烦你了,或者你帮我带个话,我回头让家里司机过去取。”

    王钊摆摆手:“别介,还我来。”

    等闹闹上去了,自个在车边站了好久,仰头费劲数着是第几层。

    停车场大爷看着他呢,早见他完事了怎么还不走?白浪费一个车位。带着红袖章过来催,王钊跟喻兰洲一个习惯,直接往大爷兜里塞一整条烟——

    积水潭多不好停车他听发小说几回了,最近总要往这儿跑,劳烦大爷到时候行个方便。

    别的不说,停车场的大爷想给你腾个地方那是轻轻松松的,放工具的门前、禁停黄网里、就一会的工夫,只看大爷想不想帮你。

    那是一条特供黄鹤楼。

    “哟嚯!”大爷眯眼瞅瞅,高兴,却没收,“这烟我抽着不够劲,你要是想孝敬我,大前门就成。”

    作者有话要说:  我永远最喜欢穿白大褂的喻兰兰。

    这两天都是早晨有点时间码字所以写完就放上来,还欠一次,我记着呢~~~

    第76章 渐秋17

    第七十六章渐秋17

    彭静静第一次的化疗药是姐姐亲手打的。

    在甲乳科这一层的病房里, 大家都把化疗药叫红药水,靶向药叫紫药水。

    隔壁床的阿姨与彭夫人年纪相仿,要等七天拆线后再开始这趟旅程, 在彭夫人悉心向她求教手术前后事宜的时候, 她也一直关注着彭静静,学习着日后自己要经历的这一切。

    姐姐推着治疗车进来的时候彭静静正靠在床头假寐。疼是不大疼的, 但到底经过一次手术,身体感觉疲惫,人的情绪也比较低。她掀开眼皮看了看带着燕尾小帽一身白的胖姑娘, 见她冲自己裂开嘴笑得好看,一颗秀气的虎牙露出尖尖, 俏皮可爱,知道姐姐是为了逗她开心……

    也就跟着咧咧嘴。

    然后, 想起了早晨喻兰洲说的那句话。

    “做什么心事重重?笑的那么勉强?”闹闹挨近妹妹,“哪里难受?”

    这份询问和关心这叫彭静静更为心虚和愧疚。

    “没。”她动了一下,又不太敢大动,还不太适应身体里多出来的东西。

    做完埋管后还多拍了一张x光片确定位置是否正确,喻兰洲的水平没话说, 彭静静本身也没有基础病,所以她的管子当天就可以输液,彭闹闹先用生理盐水通管, 手上的活很利落, 一点都没弄疼妹妹, 袋子挂上去后拍拍脑袋,现在倒是把彭总当小孩宠。

    彭家请了很专业的护工,人在别的地方还有一天才能过来,所以这一天彭家商量了一下, 全守在小闺女床前。

    彭闹闹今天是值班的,忙里忙外脚后跟贴不着地,进进出出风风火火,这是她的另外一面,是彭静静头一次见到的样子,姐姐工作的样子很漂亮,干练沉稳,公私分明,几回经过双人间也没进来,说等下班了跟爹妈换班,说有事摁铃或者到护士站找。

    这时候,她是彭小护,是很多人的彭小护。

    这也是彭家父母在女儿工作几年后真真正正见识到了她工作时的样子。

    虽然总埋怨她要干这份辛苦工作,可在这儿看见这么多护士和自个闺女干着同样的事情,一上午脚不沾定忙前忙后,心中就腾升出一种我闺女真是太牛逼的自豪。

    彭爹跟夫人嘀咕:“我前后转了转,嚯,这些小姑娘真厉害,扎针眼都不眨的,一个个还带学生呢!我看得头皮发麻赶紧回来了。”

    彭夫人:“又不拖你去扎针你怕什么?”

    彭爹:“胆儿颤,发虚。”

    说着呢,大闺女又带着学生进来了,给隔壁床换药。

    彭爹适时出去了,虽然有帘子遮着,可总也不太好,他出去转转,一会儿回来还能再给夫人汇报汇报新东西。

    彭静静一直闭着眼的,忽然转向那块象牙黄的帘子。

    不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没听那个阿姨喊疼,只有姐姐低低指导她嫩葱的声音。

    彭夫人握住了小闺女的手。

    、、、

    换完药出来,彭小护绕道这边,有点不放心:“你要是难受就跟我说。”

    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大部分是第二三次后才开始化疗的各种反应,当然,也有当天就开始呕吐难受的,彭闹闹做了最坏的打算。

    幸好,这一天彭静静的反应不太明显,只是人懒,躺在床上不愿意动。

    彭闹闹下班后和爹妈换班,让他们先回去。因为彭静静没什么难受的痕迹所以彭爹彭母都还算放心,约好了明早家里带点粥过来。

    比起手术他们更能接受化疗这件事。

    彭家从来就没出过癌症,往上数三辈都是平平安安到老了阖眼,彭董事长和彭夫人的生活圈里只听闻过,从未见过。化疗药将对彭静静造成的影响他们早已听说,只希望那一天慢一点到来。

    彭闹闹租了张陪护床,敞开在两床中间的过道上,没真跟妹妹挤一块。她身上换了睡衣,外头披着一件薄薄的外套,病房十点关灯,九点五十于小宝进来转了一圈,拍拍小姑娘的后脑勺:“都挺好,没事儿,放心睡吧。”

    灯关了,闹闹的手抬起来,静静的手搭在床沿,小姐俩手拉着手,紧紧挨着,一上一下,在昏暗的病房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隔壁床的阿姨已经打起了小呼噜,彭闹闹无声地对妹妹说:“睡吧。”

    彭静静轻轻闭上了眼。

    她们牢牢牵在一起的手一直到后半夜彭闹闹小姑娘冷得整个人缩进不算太厚的被子里才分开。

    再过一会儿,彭静静在午夜之后天空最深的颜色中睁开眼。

    她很难受,想吐,但吐不出来。

    她的骨头很疼,说不出来的疼,像是有什么钻进了每一道骨头缝里,难缠,甩不掉,令人在忍受疼痛的同时还得压抑心里的那把火。

    独自一人的疼痛是最孤独的寂寞,别人无法体会,你也会埋怨——

    为什么会是我呢?

    彭静静慢慢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问自己:为什么会是我?

    我本来那么好,我有想做的事,我有想守护的东西,我拥有一切。

    骨头缝里的疼痛坚韧持久地一丝丝渗透,倏地,有人轻轻旋开了双人间的门,再轻轻带上,那是双男鞋,黑色的匡威平板,白袍的下摆摩擦在那双长腿的膝盖处,他慢慢靠近,目光最先落在陪护床上裹着被子将自己软成一颗蓬松柔软蚕蛹的姑娘。

    姑娘睡觉的时候小嘴巴微微嘟起,卷翘的眼睫如蝴蝶的翅膀,此时安静地停落。

    喻兰洲手里抱着一床毛毯,是刚才特地回家取的,夜里变天了,怕这丫头着凉。他将毯子抖开,张开双臂一放,将最上沿贴着女孩的下颚封住,一直整理到脚丫,将她略微冰凉的脚趾头裹在了毛毯里。

    能感觉到这个女孩原本因为寒意略紧绷的身体渐渐因为多加的一层温暖放松下来,男人没敢多碰她,直起腰时顿了顿,抬手往后撑住,不经意间对上了病床上那人的眼。